顧赫炎說這句話的時候，慕之明還在為他能無師自通地使用狩日獵月弩而歡喜雀躍，所以顧赫炎話音落時，他的笑意都來不及收斂，直接僵在臉上。

暮四合，天漸漸晦暗，偌大的庭院除了他們再無旁人，兩人皆無言，安靜得能聽見風蒼青樟樹樹葉的颯颯聲。

慕之明好半天才緩過神來，看向顧赫炎，低低切切地說：“戰？”

“嗯。”顧赫炎點點頭，“朝廷截獲了西戎族的令，其正在招兵買馬，意圖舉兵犯大晉，搶奪城鎮，如今春夏至，西北草原糧足馬，確實是他們發兵的好時機。”

他難得說這麼多話，可慕之明卻聽得恍惚，他眉尖輕蹙，又是好半天才開口：“明日就走？”

顧赫炎：“先去都大營，整軍后即刻出發。”

慕之明：“西北邊疆？”

顧赫炎：“是。”

慕之明：“那……那你……你……我……”

他支支吾吾說了一會不明所以的話，又安靜下來，緘默閉口。

分別來得太突然，慕之明沒有任何心理準備。

先前，‘顧將軍’一詞對于慕之明來說，只是個稱謂，這個稱謂或許還帶著不真切的榮和權勢。

可在這一刻，這個詞，突然變一把刺慕之明膛的鈍刀，不用念出只是想一想，都讓慕之明覺得痛徹心扉。

“必須明日就走麼？”也許是不甘心，也許是為了確認，慕之明將這個問題重復了一遍。

“是。”顧赫炎沒有問他為何又問了一遍，認真回答。

慕之明蹙眉，低頭喃喃：“這未免也太倉促匆忙了。”

顧赫炎：“戰事無常，需盡早做準備。”

慕之明低頭沉默片刻，踱步至顧赫炎面前，忽然手抱住他。慕之明雙臂摟得很，整個人幾乎埋在顧赫炎懷里，雙手死死地抓著他后的裳，讓顧赫炎彈不得，慕之明的聲音悶悶的：“我還沒想起以前的事，你就要走了，你走了以后，我就更想不起來了。”

顧赫炎無言，他左手環住慕之明，安地輕拍慕之明的后背。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我們以前相時的事？”慕之明說，“我想聽。”

顧赫炎點點頭：“好。”

于是那夜星河清夢，廣寒清虛懸空，慕之明躺在顧赫炎臂彎里，安安靜靜地聽他從落水相救講到大婚前夕。

慕之明想著明日該如何和顧赫炎道別，漸漸進了夢鄉。

而慕之明萬萬沒想到的是，顧赫炎竟騙了他。

顧赫炎說自己明日才走，可慕之明一覺醒來，顧赫炎已經離開了京城，一句話未留。

除了那把慕之明請千機閣修好的狩日獵月弩，顧赫炎什麼都沒帶。

那是顧赫炎唯一一次欺騙慕之明。

也是慕之明唯一一次生顧赫炎的氣。

怒的慕之明不管不顧地馭馬直奔都大營，卻被都大營的將士告知顧赫炎已連夜啟程前往西北，都大營的融焰軍由衛凌云領兵，之后趕往邊疆，與已駐扎在那的融焰軍匯合。

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氣得兩天沒吃下飯，連霽月齋的桂花糕口后，他都覺得味如嚼蠟。

聞鶴音來勸：“爺，你別怪顧將軍不辭而別，我想他只是不懂該怎麼和你道別，畢竟這還是你們大婚后他第一次上戰場，爺，你記得不以前的事，只和將軍親近了不到一個月都這麼不舍。將軍對你深數載，與你分別，他該多難過啊。”

慕之明沒應聲，許久才輕聲開口：“阿音我了，你去后廚看看有什麼吃的，端一些給我。”

“好。”聞鶴音連忙去了。

-

顧赫炎離京不到五日，西戎族果真舉兵來犯，邊疆烽火熊熊燃起，濺鐵碎，戰役十分激烈。

顧赫炎不負眾，領著融焰軍將西戎族二十萬鐵騎擋在邊疆外，令他們本無法踏進大晉疆土一寸。

但西戎族這次似乎是有備而來，不急于強攻，而是時不時就突然攻打一次，打不過就撤回去養蓄銳，一點點地磨掉融焰軍的耐心和氣焰。

兩軍一時對立之勢。

五月初五，端節這日，慕之明收到了千里之外的顧赫炎的親筆家書。

他收到家書時正拿著木雕刀，試圖將一塊上好的小葉紫檀雕刻一枚護符，聞鶴音進屋說了一聲‘顧將軍來信了’，慕之明手一抖，刀劃破指尖，殷紅珠滾落在木頭上。

聞鶴音：“哎呀！！！”

慕之明習以為常，用含住劃破的手指，含含糊糊地說：“信在哪？快給我看看。”

聞鶴音：“爺你還是先把手指包扎一下吧。”

慕之明點點頭，嫻地拿出一個白瓷罐，將里面的藥倒在手指上，再用紗布包扎纏，可見他的手指上裹滿了紗布，幾乎見不到一好的地方。

聞鶴音：“爺，這護符你都刻了五六塊了，怎麼還刻啊？”

慕之明：“沒刻好，都不滿意。”

聞鶴音：“好吧。”

慕之明手：“信呢？”

聞鶴音忙將信遞給慕之明。

慕之明展開，逐字逐句地看去，一遍遍，仔仔細細、反反復復地看。

滿紙文字，看來看去不過四個字，思念斷腸。

-

而這一日的西北邊疆軍營的主帥營帳里，六位融焰軍大將正和顧赫炎挑燈探討近來的戰。

“繼續拖下去對我們很不利。”融焰軍先鋒大將站在掛起的羊皮軍事地圖前，對目前的戰況逐一分析，“我們的軍營距離最近的有囤糧的城鎮太遠，運送不但趕不及消耗，而且路途遙遠總被敵軍的騎兵伏擊，這樣下去，遲早因軍糧不足而捉襟見肘。”

一名融焰軍大將說：“那往城鎮的方向后撤數里，如何？”

另一名融焰軍大將說：“不行，若是后撤，敵軍定追擊，到時候這一片的疆土都保不住。”

一時間大家都犯了難。

正是此時，白發蒼蒼的衛凌云將軍道：“既然不能退，那我們就打出去，這一個月來，西戎族不斷侵擾，但一見我們全力應對，就立刻撤兵，讓我們如同拳頭打棉花，這反倒是中了他們的招，不如我們主出擊，越過邊疆，直取他們的軍營。”

顧赫炎抬頭看他：“敵營有二十萬鐵騎，如此，著實冒險。”

衛凌云：“但值得一試。”

最后商議，多數融焰軍大將同意主出擊之策，此計謀擬定。

五月中旬，衛凌云領兵十萬深敵軍腹地，顧赫炎領一萬驃騎從側面襲夾擊，意圖打個西戎族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讓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西戎族竟對他們的舉了如指掌！

西戎族二十萬大軍分三隊。

一隊僅有一萬人吸引衛凌云領的融焰大軍，讓他們誤以為二十萬西戎軍都在軍營應戰。

一隊七萬鐵騎去包抄和圍堵顧赫炎領的三萬驃騎。

其余十二萬直接繞后，攻打幾乎空了的融焰軍軍營。

等到衛凌云反應過來他中計后已來不及，軍營失守。顧赫炎領的三萬驃騎了無音訊，顧赫炎生死不明，而十萬融焰軍和大晉之間隔著十九萬西戎族將士。

大晉邊疆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