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回到慕府后，本想直奔灶房，卻被小廝告知賢王殿下造訪，在偏廳等候。

偏廳，傅濟安邊飲清茶邊耐心地等著。

“濟安，久等了。”慕之明從外頭匆匆趕來，作揖行禮。

“慕哥哥。”傅濟安站起，走過去，扶起他，“無需多禮。”

慕之明請他在偏廳的正位坐下，笑著問：“朝堂事可繁忙嗎？因何事來尋我？”

傅濟安：“自從你上次在肅王府落水后，我就一直很牽掛你。”

“我已無恙，多謝掛心。”慕之明激地笑笑。

傅濟安聞言，神卻未放松，眸微沉，若有所思，他問：“慕哥哥，你的記憶恢復了嗎？”

慕之明惋惜地搖搖頭：“還沒有。”

傅濟安似覺不甘心，追問：“那日，你為何會在肅王府落水，前因后果你當真一點都想不起來了嗎？”

慕之明不免覺得疑：“我雖記不清，但肅王殿下已解釋，我是喝醉撒酒瘋翻欄桿，不小心掉進池塘里，他說此事時，濟安你不是也在場麼？”

傅濟安垂眸，端起一旁的盛著清茶的素雅瓷杯，不不慢地抿了一口，不明所以地說：“是啊，我在場……”

慕之明察覺到傅濟安的語氣的不對勁，面費解：“濟安，你這是怎麼了？”

“慕哥哥。”傅濟安驀地放下茶杯，杯底磕在茶幾上，一聲清脆響，并不大聲，但震得人心慌，“一事不明，請指教。”

慕之明：“你請說。”

傅濟安：“廢太子傅啟亡，父皇龍抱恙，不可過度勞累，遲早要立一位太子助他監國。如今這局勢，你覺得父皇最有可能立哪位皇子為儲君？”

慕之明無言沉默。

他安靜許久，才道：“賢王殿下，我愚笨，朝政之事素來看不清不，皇上英明，自有他的判斷和抉擇，這事不是我這樣的富貴閑人該琢磨的事。”

傅濟安看著他，平靜地說：“慕哥哥，以前的你，從不說這樣的話。”

慕之明遲疑：“我……濟安你與詣哥哥他……”

“不過。”傅濟安笑著打斷慕之明的話，“不知為何，我覺得‘富貴閑人’更適合你。”

說著傅濟安站起：“叨擾已久，我該回去了。”

慕之明跟著站起來：“我送送你。”

慕之明將傅濟安送至慕府門口，目送他的轎子離開，直到消失在青石板街道的盡頭。

夜寒起風，慕之明極目眺，遠的遠，是朱紅肅穆高大宮墻圍著的宮城，是這人世間最繁華最奢靡之地，也是這人世間最冰冷最無之地。

而此時，轎子里，傅濟安腦子里不斷重復著慕之明落水失憶前一天對他說過的話。

慕之明：“傅詣他狼子野心，我知道你不愿信，但如果明日我赴宴后死了或者出事了，你就信我一次。”

轎子因路不平整猛地一晃，傅濟安腦海里的景一變。

是落雪紅梅的那日，大家攜手將慕之明從狴犴司牢獄救出后，貴妃娘娘溜出宮看慕之明，拉著三個人的手，嘆息一聲，輕聲：“朝廷權謀誅心，暗流吞人，我就盼著你們三個，一輩子好好的，平安喜樂，相互扶持。”

傅濟安緩緩低頭俯，雙手扶側額，手指鬢發，死死地抓著，眼眶慢慢地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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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漸黃昏，空庭春晚，儀殿，貴妃娘娘對鏡理云鬢，將發髻上的珠簪寶釵一一摘下，輕輕放在梳妝臺上。

正此時，有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后，替解開挽起的青。

貴妃娘娘笑道：“小雁，不用你伺候，我自己來就好，你忙去吧。”

那人沒吱聲，拿起桌上的犀牛角玉梳，替貴妃娘娘梳頭，從額頂至發尾，作極輕極溫。

貴妃娘娘察覺到后的人不是小雁，轉過去，登時嚇了一跳，緩過神來后，拍著脯嗔怪：“詣兒，怎麼是你？”

傅詣沒答，只道：“讓你驚了？”

貴妃娘娘站起與他平視，曲起手指，輕敲他的頭：“何止是驚啊！簡直是嚇得魂都沒了！你怎麼能進我的閣呢？更何況如今夜已深，雖然你從小在儀宮長大，但你早已年，如今又是王爺，怎能做如此不符合宮規的事？”

傅詣一不，他說：“我所知道的慕清婉，可不是一個會遵守宮規的人。”

貴妃娘娘怫然不悅：“你這是強詞奪理，快走吧，千萬別讓閑雜人瞧見了。你想看我，白日來不好麼？”

“知道了。”傅詣平靜地道，“你別生氣，我這就走。”

他話音才落，幾聲急促的敲門聲響起，惹人心慌，隨即侍小雁的聲音從閣門外傳來：“娘娘，皇上駕到，馬上就到宮殿門口了。”

貴妃娘娘瞳孔猛，心臟驟停。

傅詣顯然也沒料到此事，眉頭驀地蹙起。

貴妃娘娘極快地冷靜下來，低聲對傅詣說：“詣兒，待在此，別出聲，聽見了嗎？”

傅詣點點頭。

貴妃娘娘深呼吸一下，走出閣，將門關上。

整理了下儀容，款步行至外殿，恰逢皇上踏儀殿。

貴妃娘娘波瀾不驚地行禮：“臣妾見過皇上。”

“婉兒快起來。”皇上幾步上前，親手扶起貴妃娘娘。

“皇上今日要來，怎麼不提前和臣妾說一聲？臣妾剛準備歇息，現在匆忙接駕，你瞧，連妝都未理。”貴妃娘娘挽起皇上的手，引他在外殿的榻上坐下，命人端來清茶，并點燃熏香。

“朕就喜歡你這副模樣。”皇上手，輕貴妃娘娘的青，他將那烏黑長發繞在手指間，不知想到何事，出神地喃喃，“朕初見你的時候，你騎在馬上，束發不著任何釵簪，英姿颯爽。”

貴妃娘娘疑：“皇上怎麼突然念起舊了？”

皇上答道：“因為老了吧。”

貴妃娘娘：“皇上福澤綿長，萬壽安康。”

皇上笑了笑，正此時，小雁端來清茶，貴妃娘娘雙手端起木盤里茶杯，遞到皇上面前，皇上接過，掀蓋輕熱氣，飲下一口，點點頭道：“嗯，君山銀針，朕記得這是你最喜歡喝的茶。”

貴妃娘娘：“是。”

皇上將瓷杯放在羅漢榻中間的小桌上，看向貴妃娘娘：“婉兒，朕問你一件事，你要如實回答朕。”

貴妃娘娘欠：“臣妾遵旨。”

皇上問：“你還在吃那會讓你不孕的藥嗎？”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但話畢的那刻，儀宮的氣氛一瞬凝重起來，連風都不敢揚起，貴妃娘娘低著頭，緘默良久，未回答。

“你抬起頭來。”皇上命令。

貴妃娘娘：“臣妾不敢。”

皇上目未定，手攥拳，一下下敲著他手邊的小桌，他忽然嘆息，輕聲：“朕沒怪你，你生濟安時胎像不穩大出，差點離開朕，其實從那時，朕就想過再不讓你經歷這種苦楚了，反正我們，有濟安，就夠了。”

貴妃娘娘站起，跪在皇上面前，道：“臣妾謝恩。”

“婉兒，這麼多年了。”皇上說，“當初無論你再怎麼厭惡深宮，如今也該習慣了吧？”

貴妃娘娘：“……是。”

是，只能是習慣，絕不會是喜。

皇上展，上前扶起貴妃娘娘，溫地說：“其實朕這次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貴妃娘娘：“是何事呢？”

皇上扶住的肩膀，一字一頓：“朕，要立你為朕的皇后。”

因錯愕，貴妃娘娘雙眸緩緩睜圓，一下不知如何言語。

最先打破沉默的，竟是閣傳來的瓷破碎聲。

那聲音雖不大，但把外殿的人全都嚇了一跳。

皇上的眸瞬間定在閣的閉的門上，出了狐疑的神。

貴妃娘娘笑著開口：“定是在閣打掃的小侍，笨手笨腳的，不小心摔了我的東西，小雁，你進去教訓教訓。”

“是。”小雁俯行禮，走到閣門前，開了一道，閃進去后，又立刻關上了門。

皇上仍覺疑，貴妃娘娘開口：“皇上，您想好了嗎？讓臣妾做您的皇后。”

皇上移開目，看向貴妃娘娘：“朕想好了，這是朕欠你的。”

“臣妾，謝過皇上。”貴妃娘娘要行跪拜大禮，卻被皇上一把摟進懷里，皇上抱著，喃喃著：小婉兒，是朕欠你。

他說著癡話，貴妃娘娘卻一個字也聽不見心里，只覺得慌張和著急，想著怎麼才能讓皇上離開這。

幸有吉星高照，忽有宦者來報：“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徐婕妤有孕！已有兩個月！”

"啊，真好啊！"貴妃娘娘連忙道，“皇上快去看看徐妹妹吧，我整理下儀容，等等也過去！”

皇上推拒不得，起離開儀宮。

貴妃娘娘確定了再無閑雜旁人，連忙走進閣。

可閣里，只有小雁一個人。

“詣兒呢？”貴妃娘娘問。

小雁答道：“回娘娘的話，奴婢進來時，肅王殿下已經不見了，窗戶大開，地上有瓷瓶碎片。”

“他倒是溜得快，可嚇死我了，何苦大晚上來看我啊。”貴妃娘娘無奈地搖搖頭，在梳妝臺旁坐了下來，手肘抵在梳妝臺上，忽然到一樣東西，扭頭看去，登時一愣。

梳妝臺上放著一個致的木盒，而木盒里，是可口香甜的芝麻云片糕。

貴妃娘娘手拿起一塊芝麻云片糕，塞進口中，邊吃邊輕聲開口：“小雁啊。”

小雁：“嗯？”

貴妃娘娘笑了笑：“今天，是十八年前，我宮的日子。”

小雁剛想應聲，瞧見什麼，突然慌張：“娘娘，你怎麼了？為何眼睛突然紅了？”

“沒怎麼。”貴妃用手腕輕拭眼角，笑意不變，“窗開著風大，你去關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