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之明走出牢獄后,沒有立刻離開,他沿著牢獄磚墻往后走,至無人長滿荒草的地方。
慕之明攏上的麻,在這孤寂蕭瑟的角落坐了下來,為寒整個人蜷一團,他呼出一口白霧,喃喃:“除夕夜,應當守歲,我得陪陪你。”
不遠,京城里竹聲聲,新桃換舊符,家家戶戶皆有煙火氣;而此地,慕之明側額輕抵冰冷的牢獄磚墻,飽嘗生離之苦,他手著磚墻,糙砂礫磨疼手指,痛得無法忽視。慕之明剛哭過,眼眶還紅著,只是垂眸再抬眸之際,眼底已無哀傷,目的堅定猶如玄鐵淬火,岳鎮淵渟。
他豈是坐以待斃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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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宮城團回凜嚴,儀宮。
剛過除夕,宮中本該是熱鬧繁華的盛景,但如今皇上還病重臥榻,太后和皇后又日日都在寶華大殿為皇上燒香祈福,所以今年連年夜宴都未辦,冷清。
這天清早,貴妃娘娘睡醒后下榻,對鏡理妝,其侍小雁站在后,手持牛角梳認真仔細地替梳著烏黑順的青:“娘娘,方才賢妃娘娘派人來說,從明天開始,由您侍疾三日。”
“知曉了。”貴妃娘娘道。
小雁嘆口氣:“娘娘你說,如果皇上的病一直不見好,可怎麼辦啊?倘若哪天,皇上駕鶴歸西……”
貴妃娘娘:“噓。”
小雁閉了。
小雁安靜了片刻,又道:“我只是擔心娘娘,這些年,娘娘對皇后娘娘忍讓,可還是事事找茬,恨不得弄死娘娘,當時我們在冷宮的那些腌臜吃食,不就是皇后娘娘命人做的手腳嗎?若真有一天皇后娘娘了太后……”
貴妃娘娘打斷的話,說:“小雁,你聽過一句話嗎?”
小雁:“什麼?”
貴妃娘娘拿其梳妝臺上的螺子黛,嫻描眉,輕聲道:“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小雁:“娘娘,這是什麼意思呢?”
貴妃娘娘放下螺子黛,著銅鏡里的自己姣好的容貌,輕聲:“我剛宮時,原是住皇后娘娘的宮里的,由教導宮規。”
“天哪。”小雁捂,“娘娘你定了很多委屈吧。”
“不。”貴妃娘娘搖搖頭,“那時候的皇后娘娘待我很好,會拉著我的手,笑著說,哎呀,天下竟有這般標致的人兒,但是后來……”說到此,嘆了口氣,“后來我獨得皇上恩寵,一切都變了。”
小雁撇:“誰讓皇上喜歡的是娘娘呢,自己爭不過,就要因嫉妒害您嗎?”
“爭不過……”貴妃娘娘喃喃著這三個字,柳葉眉微蹙,黯然神傷地慨,“小雁,你知道嗎?我生濟安時崩,差點沒了命,所以皇上沒日沒夜陪了我三日,也是這三日,太子生病高燒不退,但是皇后娘娘一個太醫都尋不到,因為所有的太醫,都在儀宮。”
小雁呆愣,一時不知言語。
貴妃娘娘輕聲:“這深深宮闕,多的是不由已的人……”
正此時,一位侍小步進室,在貴妃娘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嗯?!”貴妃娘娘驚訝,“快讓他進來,小雁,幫我綰發,快些。”
“欸!好!”小雁點點頭。
不多時,慕之明走進室,他明顯是進宮的,穿著宦者裳。
貴妃娘娘屏退左右,拉慕之明坐在自己旁,問道:“小離朱,你怎麼以這副模樣進宮?說起來濟安和詣兒好久沒宮來看我了,而今太子監國,定事事針對你們,大家都還好嗎?”
慕之明:“大家都安好,貴妃娘娘,我不能在宮中久留,有件事,你聽我說。”
貴妃娘娘點點頭,凝神細聽。
慕之明將皇上是中毒并非生病的事告訴了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聞言先是錯愕,隨后定了神,問:“我能做些什麼?”
“我希貴妃娘娘您能救醒皇上。”慕之明把驗毒的藥和解毒的藥一并予貴妃娘娘,并將如何使用和藥效都告訴了。
“服藥期間,絕不能再毒?”貴妃娘娘攥著藥瓶,反復確認。
慕之明點點頭。
“我知道了。”貴妃娘娘收好兩種藥,手輕慕之明側鬢,溫地笑著,“小離朱,你瘦了,要乖乖吃飯,好好照顧自己,宮里的事,就給我吧,你放心。”
慕之明離開后,貴妃娘娘喚來小雁,問:“我侍疾后,由哪位妃子侍疾?”
“回娘娘的話。”小雁說,“是德妃娘娘。”
貴妃娘娘:“德妃姐姐之后呢?”
小雁:“皇后。”
貴妃娘娘神微變,目撲朔,沉思起來,半晌后,對小雁說:“你以我頭疼為由,召匡大夫來儀宮一趟。”
小雁點點頭,立刻去辦。
-
慕之明離開宮回到侯府時,因太過疲憊,在馬車上闔眼睡著。
到府前,聞鶴音將他輕輕搖醒:“爺,爺。”
“嗯?”慕之明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聞鶴音:“到侯府了。”
“好。”慕之明眼睛,與聞鶴音一同下馬車。
聞鶴音擔憂地說:“爺,你要不歇息一會吧。”
他話才說完,府上的奴仆急忙慌張地跑來:“侯爺,賢王殿下來了,在偏廳等你。”
“我這就去。”慕之明一瞬清醒,腳步匆匆。
他于府邸偏廳見到傅濟安。
“慕哥哥。”傅濟安見到他,連忙問,“見到我母妃了嗎?藥都給了嗎?”
“嗯。”慕之明點點頭,“貴妃娘娘冰雪聰明,定有辦法救醒皇上。”
傅濟安點點頭,臉上的擔憂卻一點沒,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慕之明,神為難,似有話難說。
慕之明一眼就發現了傅濟安的不對勁:“出什麼事了?”
“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濟安道,“我再同你說。”
慕之明哪會愿意坐,驚恐失地上前一步:“是顧將軍出什麼事了嗎?”
傅濟安嘆了口氣,他道:“慕哥哥,我接到信,說太子傅啟已決定十天后于大理寺牢獄將顧將軍縊首,他怕有鬧事劫囚者,打算先殺后昭示。”
慕之明聞言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復:“什麼……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濟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別擔心,說不定十天,父皇因服解藥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后定會為顧將軍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搖頭,“我不能賭,我不能拿赫炎的命去賭……阿音,阿音。”
聞鶴音循聲匆匆跑進偏廳:“爺,你喊我?”
慕之明下心中的慌,語氣堅定地說:“備馬車,我們這兩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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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肅王府,池塘結薄冰,欄桿砌白雪,傅詣披墨狐大氅,獨自坐在庭院水榭閣樓里飲茶。
有暗侍走上二樓,單膝跪地行禮,隨后走到傅詣旁,著他耳朵說了什麼。
傅詣端茶至邊的手一頓,抬眸問:“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點點頭:“是,昨天因史大夫宋大人拒絕見他,他在府前淋著雪跪了兩個時辰。”
傅詣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問:“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搖搖頭:“他做事謹慎,若非昨日那一跪,連我們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說傳進宮里的消息,兄弟們都盯著。”
“那就好。”傅詣滿意地點點頭,不不慢地飲下熱茶,“我現在倒覺得好奇了,他難道會不知,只要是太子監國,就算顧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自難保,為何還要如此屈尊、大費周章地救顧赫炎呢?”
正此時,有奴仆快步走上閣樓,拜地行禮:“王爺,宣寧候求見。”
“哦?”傅詣挑眉,“說曹公,曹公到,請他上來吧。”
“是。”奴仆俯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禮,消失在樓梯盡頭。
片刻后,奴仆領著慕之明至水榭閣樓,隨后行禮告退。
一時間,閣樓只余傅詣和慕之明兩人。
“離朱。”傅詣神波瀾不驚,笑意溫和,似覆面,“怎會突然來尋我?來,坐我對面,我親手烹茶予你,這可是上好的君山銀針,你定不愿錯過。”
慕之明深吸一口氣,朝傅詣走了三步,忽而一下袍,雙膝重重跪地。
傅詣提紫砂茶壺的手一頓,隨后緩緩放下,他看向慕之明:“離朱,你這是做什麼?”
慕之明這些天,說了很多很多話,聲音都已沙啞,他道:“肅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顧將軍。”
傅詣道:“你我之間,何需如此?”話雖如此,卻未起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沒有和他打啞謎,直截了當地說:“因為顧將軍亡對你有利。”
聞言,傅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離朱,你真的很聰明。“
說著他站起,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隨后手按住他膝蓋未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勁。
慕之明膝蓋已紅腫淤青,跪地本就勉強,傅詣再這麼作弄,疼得他渾一抖,死死咬著牙才沒喊出聲。
傅詣收回手站起,嘆道:“聽聞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離朱,你圖什麼?”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聲道:“肅王殿下,只要你肯幫我救出顧將軍,我什麼都愿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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