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月,暑氣漸消白至。
午時后,慕之明端坐于書齋,認真看著禮部卷宗,采薇端來清茶果盤,輕輕擺在慕之明面前:“爺,這些日子,你怎麼總把自己悶在屋子里,怎麼不和前段時間那樣,去將軍府會會友?”
慕之明笑了笑:“將軍府那,我已經不適合去了。”
“那你就多和阿音去逛逛唄。”采薇勸道,“你瞧阿音,這些日子天天往外跑,就算回府里,這心也飄在外頭。”
“反正閑著也無事,就讓他多玩玩吧。”慕之明笑道。
采薇嘆氣:“爺,你與阿音一般大啊,怎麼你就這麼耐得住心呢?我真怕你把自己悶出事來。”
慕之明笑笑沒說話。
忽而有小廝來敲門:“爺,老爺和夫人喚你去偏廳。”
“好。”慕之明站起,“我這就去。”
慕之明行至偏廳,慕博仁與龔氏坐在梨木圈椅上,慕之明行禮后,龔氏笑著朝他招手:“離朱,來娘旁坐。”
慕之明點點頭,在龔氏邊坐下,困問道:“不知爹娘喊孩兒來是因何事?”
龔氏笑道:“還真有件大事想與你商量。”
“大事?”慕之明愈發不解,看向慕博仁,“什麼大事?”
慕博仁的神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他輕咳一聲,朝龔氏使眼,讓龔氏說。
就是這麼一瞬,伶俐的慕之明忽然反應過來,爹娘尋他是想說何事。
果然不出他所料,龔氏笑容慈和藹,開口道:“離朱啊,你也到這個年紀了,也是時候,給你說門親事了。”
慕之明怔愣,不知該如何應答:“啊……”
龔氏繼續道:“今日喊你來,就是想問問你有沒有中意的人,若是沒有,爹娘心中倒是有不人選,到時候把京城里最有名的妁尋來,換庚,算八字,定能尋個滿的金玉良緣。”
“爹,娘……”慕之明輕聲,“我……”話才開口,卻又說不下去了。
“嗯?”龔氏欣喜,“難不離朱你真的有意中人?”
“我……”慕之明猶豫,“我……”
慕博仁拍了椅子一下,急道:“這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吞吞吐吐是怎麼回事?”
“哎呀。”龔氏忙道,“你別催啊,孩子害呢!”
慕之明忽而站起,俯首行禮:“爹,娘,可否給孩兒十天的時間考慮,十天后,孩兒會給爹娘一個答復的。”
“好。”龔氏點點頭,“離朱啊,爹娘都希你能尋見命定良緣,你若有心上人就與爹娘說,也無需太在意什麼門第出,爹娘只盼著你高興就好。”
慕之明未言,深深鞠躬,退出偏廳。
龔氏輕聲:“這孩子,到底是有心上人呢,還是沒有呢。”
慕博仁搖搖頭,嘆道:“夫人,你不覺得,離朱這孩子心里似乎著什麼事嗎?”
“著,很重、很重的事。”
-
翌日,慕之明上朝,奏事議政后,去儀宮看貴妃娘娘。
貴妃娘娘一見慕之明,就憤憤地用蔥白指點他額頭,指責他不多來看看自己,慕之明無奈道:“貴妃娘娘,我已弱冠,如今后宮可并非易事,得有皇上口諭才行。”
歲月不敗人,貴妃娘娘依舊靈如山鹿,玉掌輕托著下:“哎,好吧,那我不怪你了,來,嗑瓜子,你和我說說這宮外的事吧,那城南郊外的涌泉寺里荷花還艷嗎?等等,小離朱,你都弱冠了,怎麼還沒不娶親呢?”
慕之明無奈笑道:“貴妃娘娘,怎麼連你也提及這事了……”
貴妃娘娘咔嚓咔嚓磕著瓜子:“昨日剛聽聞一事,正好想起你也是這般年紀了。”
“嗯?何事啊?”慕之明手去拿瓜子。
貴妃娘娘道:“今日皇上召見羽林將軍顧赫炎,想給他和清河公主賜婚,讓他當駙馬,清河公主的生母德妃知曉后可開心了,天天在我們耳旁念叨呢。”
慕之明手里剛拿起的瓜子嘩啦啦散落一桌。
貴妃娘娘被嚇一跳:“嗯?小離朱你怎麼了?”
“沒……沒事。”慕之明回過神來,慌地攏起桌上的瓜子,朝貴妃娘娘略帶歉意地笑笑。
貴妃娘娘當他手,并沒在意,繼續說:“猶記那年春獵,顧小將軍三箭惹百目注,那時我就知他日后必定才,小離朱你知道嗎?其實顧赫炎十七歲那年皇上就想給他賜婚了,但是那年邊疆戰事告急,沒賜,他離開京城去了邊疆一走五年,如今剛回來,皇上就想著再賜婚,看來當真是對此事很上心呢,小離朱?”
“嗯?”慕之明回過神來,“貴妃娘娘,您說。”
貴妃娘娘擔憂地問:“你今天怎麼總在出神呢?是不是哪不舒服?”
慕之明連忙搖頭:“沒,沒有。”
“當真無事?”
“當真。”
“那就好。”
陪貴妃娘娘聊天解悶后,慕之明回到燕國公府時已近傍晚,采薇喚他用晚膳,慕之明搖頭說了句不,他沒回廂房,而是在燕國公府花園里緩步而行,行至庭院竹林四角涼亭,慕之明好似想起什麼,快步走到涼亭中央,起袍,在石凳上慢慢坐了下來。
-
聞鶴音回府時,天已黑,他手里拎著紅木食盒,興沖沖地跑到廂房尋慕之明卻沒尋見。
聞鶴音困地撓撓頭,去找采薇,采薇見了他,笑著問道:“阿音,才回呢,又是京兆府尋你去幫忙麼?這手里拿的是什麼?”
“是霽月齋的點心,爺不是從小就吃他們家的糕點麼?”聞鶴音拎起舉在眼前,朗聲笑道,“今天路過,就買了。”
“路過霽月齋?怎麼跑那麼遠去了。”采薇覺得奇怪,“隔著好幾個街坊呢。”
聞鶴音眼神飄左飄右:“我,我輕功好,不算很遠,爺呢?”
“爺在竹林涼亭那坐著呢。”采薇嘆口氣,“也不知怎麼了,從皇宮回來后就一言不發地坐在那,晚膳也沒吃。”
“什麼?沒吃晚膳,那怎麼行呢。”聞鶴音著急。
采薇:“他說自己沒胃口,這樣吧,阿音你把霽月齋的糕點送過去吧,說不定爺看著喜歡,就吃了。”
“嗯!”聞鶴音點點頭,拎著食盒跑到竹林涼亭,遠遠的就看見慕之明獨自坐在石桌旁,安靜地著西風颯颯的婆娑竹林,庭下空明,青公子側俊逸無雙,皓月明眸,竹影懷中。
聞鶴音忽然記起,這一幕,他曾見過。
在他十四歲那年。
“阿音。”聽見腳步聲,慕之明轉過頭來,見是聞鶴音后輕聲呼喚。
“爺,你怎麼能不吃晚膳呢,著肚子不難嗎?”聞鶴音走過去,將紅木食盒放在石桌上,“這是霽月齋的糕點,我還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爺你吃點吧。”
“好。”慕之明溫和地笑笑。
聞鶴音問:“爺,你這是怎麼了?”
慕之明遲疑片刻,說:“昨日,爹娘與我提起親一事。”
聞鶴音雙眼驀地瞪圓,雙手猛地撐在石桌上:“親!什麼?!親?!這,這應當是好事吧,那那那,這這這……所以爺,你是在為這事發愁嗎?”
慕之明搖搖頭,又點點頭。
“到底是不是啊,這搖頭又點頭是什麼意思?”聞鶴音困地追問。
慕之明說:“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聞鶴音:“什麼事啊?你說出來,我幫你想。”
慕之明聞言笑道:“阿音,你還記得,我們十四歲那年,有一天,我早上醒來后發瘋似地哭,然后第二天在這竹林涼亭里一不地坐了一天嗎?”
“我記得!”聞鶴音連忙道,“我記得可清楚了,你那天也不知怎麼了,一覺醒來,鞋也不穿,也不換,掀了被子就沖出去找老爺夫人,還念念叨叨說了一堆胡話,邊說邊哭,后來第二天,你呆愣愣地坐在這兒,不吭聲不理人,把大家嚇得的呀,魂都沒了。”
慕之明陷回憶中,聲音極輕:“其實那天,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以后要做的事,其中,就包括和誰親。”
“嗯?誰呀?”聞鶴音好奇地問。
慕之明:“軍,史臺,千騎衛。”
聞鶴音越發不解:“可這些都不是人啊。”
慕之明笑了笑,笑意很淺很淡:“其統帥、都督皆有與我年紀相仿的兒。”
“噢……”聞鶴音若有所思,卻越想越覺得不對勁,“爺,這話我怎麼聽著,這麼古怪呢?所以爺,你是什麼事想不明白啊?”
冰落寞,月輝清冷,慕之明重新向蒼蒼竹林,苦惱地喃喃道:“阿音,我此生唯一的念想,就是護好慕家,護好你們,我曾坐在這冰冷的石凳上,深思慮整整一日,然后我從十四歲到現在,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都戰戰兢兢,而今,已到了至關重要的一步,可你說為什麼我會這般猶豫呢?”
“爺……我聽不太懂……”聞鶴音聽得云里霧里的,他撓著頭,思索片刻問,“但……”
“但你猶豫的時候,在想何事,亦或是,在想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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