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一連下了幾日,山上的還未收割的水稻盡數被洪水沖了個乾淨,那一片泥水災,饒是肖萍早早讓人疏通了河道,此時都府城一腳下去,水也深至小骨,沁得人骨頭都疼。
祝允澄學堂放了假,在家裡陪著沈蘭溪待了兩日,終是耐不住的換了雨靴,戴了雨蓑,像是尾一般跟著祝煊出門了。
肖萍這幾日與趙義一起,在山腳搜救百姓,忙得腳不沾地,城中的一切事宜都給了祝煊打理。
安置的營帳靠近城門樓,雖是夏日裡,但暴雨不停,依舊冷得厲害,不人淋雨染了風寒,不了用藥材與要人照料。
就連糧食,如今因這天災,城中糧價被翻了幾倍,人心惶惶,祝煊下令幾家最是囂的糧店改回原價,頓時在百姓中聲名四起,好與不好的評價像是天平兩端。
只祝煊面上並無旁,讓人瞧不出深淺來。
幾杯茶后,於廳堂中坐的幾人,先後出了聲。
「發生這般災禍,我們也著實不好,祝大人來了不過月余,怕是不知道,我們石頭寨真的是難啊,那片土不好,種什麼都收,不過是旁的地兒的十之二三,每年夏稅秋稅後,大家家裡的餘糧也只剩一個底了,捨不得吃,拿去換了銀子,換一些糙米陳米來,和著野菜填肚子,就這樣,每日都是喝個水飽,山上的野菜都挖了,真不是老朽不願出銀子,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祝允澄站在祝煊後,聽得咽了咽口水,心裡難的。
他今早還吃了包子呢……
「是啊!有心無力啊,我們雲香寨雖是大,但其中多是老弱婦孺,四時就指著田地里的那點收過活呢,先說銀錢,真的是沒有,且就是家裡的糧食,也就是剛收的那點,沒曬乾去殼,還不能吃,青黃不接的,這些時日也是盡靠野菜充了。」
「祝大人年輕,是京城家子弟,如今得聖上旨意,前來察民,還勞煩祝大人回京后,把我們這些百姓的困難說說才是。」
祝煊垂著眼皮,聽得他們一句句的抱怨,直至這瘦的顴骨凹陷的人,把他日後的路都算好了時才掀起眸子來。
四目相對,一人神自若,白凈的臉上無甚緒,讓人捉不。另一人眼睛混沌,也毫不避讓。
「我吃著皇糧,領著俸祿,自當竭盡全力為皇上辦事。皇上派我來此,任的是按察使的職,要讓都府無一冤魂。至於這位族長說的事,那是肖大人該管的,族長瞧著年邁,若還是分不清職責,還是早日退位讓賢的好。」
這話說得極鋒芒,饒是祝煊嗓音清潤,娓娓道來一般的和煦,卻還是在9在場的幾人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
幾人對視一人,臉皆難看的。
祝煊把手裡的茶盞放到桌案上,與玉瓷輕磕了下,聲音清脆。
廳堂寂靜無聲,他的視線漫不經心的落在了那最先開始倒苦水的人臉上。
「石頭寨啊,我知道。」祝煊鼻息輕嗤了聲,直接破那沒一句實話的論調,「我不止知道,還清楚這個寨名的由來。」
「百年前確實是一座石頭山,山上的人也是從北方逃荒而來,那些年念及你們辛苦,也確實糧,肖大人的父親當時任知府,為著你們寨子,還特上了奏摺給皇上,三次后,皇上特下令免了你們的租庸調,這一免便是二十年。」
祝煊說著,眼裡的銳利直直的刺向那花白了鬍子的人,「如今石頭寨每畝田地產量幾何,賬簿上記著的是老黃曆了,族長是想本帶著人手親自去算嗎?」
話音陡然一轉,變得嚴厲,那張臉上哪還有半分清潤與謙讓。
眾人再是傻,也曉得這人與肖萍不一樣,他們今日是踢到骨頭了。
哪家寨子的田地產量沒有藏私,更有甚者,且有許多私田種著並未上報,若是祝煊真的帶人重新丈量土地,分得良莠……
「那……」石頭寨的族長思忖一瞬,剛要開口,卻是被打斷了。
祝煊的視線從他臉上挪開,落在了他旁邊,白白胖胖的男人頓時渾一涼,如臨大敵的與他對上視線。
祝煊角輕勾,道:「雲香寨,甚是出名。聽聞這寨子如其名,寨子中的百姓難出男丁,多是生郎。又聽聞,那些個郎,都個個賽西施,七八歲時會被以高價賣去淮水以南,七八的揚州瘦馬皆是出自雲香寨。」
「今日既是見了族長,那本就問上一句,這傳言可真?」聲音輕飄飄的,卻是滲人得很。
白胖男人瞬間嚇白了臉,趕忙否認,「假的!自然是假的!」
祝煊視線未挪半寸,淡然道:「那就更得問問族長了,為何只有你們寨子中,只剩老弱婦孺了?」
著威嚴的聲音,迫很強,那種自被種在骨子裡的強勢與強大在頃刻間發。
雲香寨的族長險些從椅子上落,神僵道:「我們寨子確實是男丁不興,但,但那些子都是好好嫁了人的。」
祝煊垂眸,把晚間掛著的荷包撥正,才幽幽道:「既如此,府衙的親公文,為何你們寨子十年不過一二?如此瞧,你這個族長甚是不稱職啊。」
白胖的臉上,冷汗如淚珠子似的往下滾,男人破了防線,立馬道:「還請祝大人看在我年紀尚輕的份兒上,放我一馬,此番回去,我定當叮囑族人,婚定要登文造冊的,此次天災,雲香寨百姓甚是心憂,我們寨子願意為大人供一百石糧食,再添二十匹布料,唯大人馬首是瞻!」
祝煊淡淡的瞥他一眼,與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你我皆為皇上辦差,為百姓謀福祉,要效忠的人是當朝皇上,與我無甚干係。」
他說著,拿起桌上放了好半天的狼毫,蘸墨,在宣紙上落筆,邊寫邊道:「雲香寨,糧食二百石,含族長一百石,布料——」
「不、不是!是一百石……」胖男人趕忙開口,對上祝煊看過來的視線時,忽的消了音。
「有問題?」祝煊的問。
胖男人吞了口口水,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臉上的都在,「沒、沒有……」
「那本,便替災百姓謝過了。」祝煊語氣清淡道,仿若方才扯開遮布的人不是他一般。
說罷,他的視線又繞回到那位石頭寨的族長上,「雲香寨的先拋磚引玉了,這位族長這玉可莫要讓本失才好啊。」
男人一張臉憋得青紫,印堂發黑,「我們寨子,也供糧食一百石,另外有一些藥材。」
祝煊手中的筆頓住,忽的彎了,神認真的問:「你瞧我像是拾荒者嗎?」
氣氛凝結,眾人面面相覷,卻是無言,生怕這把火燒到了自己上。
祝煊收回視線,語氣著涼意,「石頭寨,糧食二百石,含族長一百,另外,藥材錢折算為一百兩,含族長五十兩。」
說罷,他抬眼,「可聽見了?」
男人抿了抿,憋氣的點了點頭。
殺儆猴,著實是有效的。
不必祝煊多費口舌,剩下的幾人便有商有量的開了口,你補一點,我添一些,氣氛詭異的變得和樂融融。
祝煊一一記下,覺得的,酌添補一些。
「時辰不早了,本就不留諸位用午飯了,慢走。」祝煊自己發揮,將某人的過河拆橋學得淋漓盡致。
府衙門重新打開,各村各寨的領頭人被客氣的送走,一封抄寫的賬單公布在門口,特意尋了雨布遮擋,免得打。
祝允
澄麻臉僵,整個人目瞪口呆得到此時尚且沒回過神來。
他方才瞧見的人,當真是他父親,不是沈蘭溪嗎?!
這事了了,祝煊心裡鬆快了許多,在木樁子似的傻兒子腦袋上輕敲一下。
「走吧,回府。」
祝允澄木木登登的抬跟上,險些被外面的瓢潑大雨澆了一頭,被人從旁側拽著后脖領扯開,霎時回神。
「父親……」他喚了一聲。
祝煊戴好雨蓑,隨意的『嗯』了一聲,又把他的遞給他。
「父親,你今日好像母親啊……」祝允澄皺了皺鼻子道。覺得自己沒說清楚,又補了一句,「就是神態與說的話。」
祝煊輕笑了聲,坦然的把手掌攤開給他瞧,麻麻的字跡,赫然與他方才那一通發作有七八的像。
「這——」祝允澄驚得又瞪圓了眼睛。
「你母親教我的。」祝煊語氣中難掩炫耀,「甚是聰慧。」
何止是聰慧,簡直是了!
祝允澄腹誹一句,沈蘭溪甚至連那人辯駁的話都猜到了,只等著他往裡面跳,活像是守株待兔的獵人。
「母親怎知道那些寨子里的事的?」祝允澄好奇道?
祝煊已經抬步出了廊檐,隔著雨霧,一雙眸子綽綽的瞧不真切。
「人長了,生了耳,自是要聽要問。」
至於旁的,肖萍將事宜付給了他,府衙的賬簿他自是看得的,案卷整理也不是白費功夫,總是有用的。
祝允澄幾步跟上來,水的浮力使人難行,他大著膽子抓住了祝煊的手臂,借著力往前,對上他瞧過來的視線,燦爛一笑,誇讚道:「母親真厲害!我們去給母親帶一隻燒鴨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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