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來了。

支狩真垂下手上比劃的草稈，想過去住，抬起的腳跟又落回來。紅憐雪與他非親非故，本就不會單憑幾句話輕信自己。但他已盡了人事，這是紅憐雪自己的選擇，怨不得別人。

清風瞧在眼里，手中草稈疾閃，在支狩真間連點十多次：“你的心不靜了。”

支狩真愧然埋首：“是。”

“一名真正的劍修：當山于頂而心不負，形于外而意不。未出劍時如子，劍出時如雷霆，能發能收，可靜可，謂之人在劍在，又曰劍無不在。到了這一步，朝徹的境界自然而明。再往上走，便是悟道意，返璞歸真的見獨了。”

“人非草木，皆有七六，又如何心不負、意不”

“心在心外，意在意外。”

清風此言一出，心下便有點后悔。這句提點直闡道門真義，已算犯門規。可瞧見支狩真神思索的樣子，他又覺得一陣欣。

“細述起來，劍道又可分為兩條路：有劍道與無劍道。”清風略一沉，繼續說道，“我人族以修煉有劍道為主，劍是劍，人是人，既可合一，又能分化。是故人有，以人劍，劍亦有。可惜的是，千萬年來，從無一人能將有劍道修至破碎虛空的地步。”

支狩真隨即問道：“那麼羽族的無上劍典羽化劍經，走的是無劍道麼”

清風頷首道：“正是如此。羽化劍經講究羽化凡胎，跳出心意。舍劍之外，再無它。”

支狩真訝然道：“無劍道豈不是要絕絕那就是劍仙”

清風悵然道：“我對此也只是略知一二，不敢妄言。不過數十年前，羽族曾有一人天資絕倫，劍無雙，將無劍道煉至巔峰。然而，他并未選擇破碎虛空、羽化仙。”

說到此，清風的語聲出一欽佩：“據說他于無劍道并非劍道之極，因此游歷八荒，以求再次突破。十五年前，此人與魔門第一高手裴長歡在大燕怒江論道，歷時七天七夜。之后飄然離去，不知所蹤。”

支狩真心頭一沉：“此人還活在世上”如此可驚可怖的羽族劍修，對巫族絕非好事。

“隨時可以出破碎虛空那一步的人，除非自己尋死，否則壽數過千也不足為奇。”

“前輩可知他的姓名”

“只知道他姓，應為羽族皇室，名卻不曉得。”清風輕嘆一聲，臉上出神往之，“真劍無名，說的便是這樣的劍修吧。”

支狩真沉思片刻，又向遠瞥了一眼。紅憐雪在湖畔徘徊許久，時而忍不住涉水，時而又退回岸邊，盯著水下仙府出神。

清風了然一笑：“當年老道我藝下山，游歷中目睹豪門公子欺辱民。我本想出手，可為了區區一個平民，又不值。這些年，每當思及此事，總覺心中耿耿。”他拍了拍支狩真的肩膀，溫言說道，“十年、數十年之后，你是否仍會記得今日所為是后悔做了，還是沒有做”

支狩真茫然而立，暮風卷起深秋的霜草，涌如浪。他不知該如何回答，也不知十年、數十年之后，又會怎樣支野教過他如何謀定后，如何

忍辱偽裝，如何斬盡殺絕，唯獨沒有教過這些。

“何謂劍修”清風猛喝一聲，“不過是一劍而決”

支狩真心神一震，腦海中浮現出胖虎擲石飛來的畫面

“轟隆”一聲巨響，象征著極的殿門倒塌，老燒刀子負刀大步。

這是仙府中宮，核心大殿。四壁珠纓金珞，一狀如烈的巨燈懸掛于頂，氣象恢宏，瑰麗耀眼。

殿眾人齊齊轉首，向老燒刀子去。

“老、老家伙，你、你來的正好這、這邊有個點子棘、棘手，大伙兒得、得、得并肩子上”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結結地嚷道，一邊使勁抓撓脖子。他頸側了傷，已止住，傷口卻奇無比。

杜結、青龍、白老大、蠻人的頭領阿里、寄尸族的獨行大盜將更，馬化一族的頭子孫金老燒刀子目一掃，暗自狐疑，這些人個個帶傷，凝結的傷口塊出靛藍，氣息頗為邪異。

他的目落在與眾人對峙的張無咎上，微微一凝，拳頭收，不聲地蓄滿濁氣。

宰羊集什麼時候來了煉神返虛的高手

“老燒刀子，先做掉這個外人，不然誰都拿不到仙寶”青龍怒視張無咎，沉聲說道。他軀昂藏，孔武有力，比蘿卜頭還的十指布青鱗紋。

“咱家也是這個意思。”白老大惻惻地道，角跡斑斑。他適才和張無咎拼一記，腑重創，差點連命都丟了。

其余人紛紛附和，張無咎暗不妙。他傷勢未愈，先前仗著煉神返虛的境界強眾人，而今遇上手，頓時心虛。“這位道友境界高深，不在貧道之下。你我合則兩利，斗則兩傷。如今仙寶未現，你我何苦自相殘殺，平白便宜別人”他輕咳一聲，又道，“何況區區幾頭螻蟻，又怎夠資格與你我二人平分仙府藏珍”

白老大等人聞言一驚，將信將疑地盯著老燒刀子，不自地離遠了一些。老燒刀子冷哼一聲，對方此言雖是挑唆，但也有幾分道理。二人若拼個兩敗俱傷，白老大他們豈會放過自己

他不置一詞，只管打量著大殿中心：琉璃晶圍八角闌，設紫金星罡醮壇，一十多丈高的仙人玉石雕像屹立壇后，袍帶袂飄飛，似要羽化而去，卻又氣勢渾凝，淵渟岳峙，宛似下臨凡間，俯視眾生。

“這就是仙府的鎮宮之寶”老燒刀子來回審視了數遍，雕像的冠佩綬帶飾以符文，并無異，唯獨姿態頗為奇特：仙人右手平平出，掌心向上，左掌托住一個銅盤，角猶自掛著一神的笑容。

“嘿嘿，你一拳打過去，就曉得咋回事了。”白老大乜斜了老燒刀子一眼，那個外人聲稱老燒刀子實力高人一籌，他雖不太信，又有些疑神疑鬼。

“道友一試便知其中奧妙，貧道決不敢妄言相戲。”張無咎舉著拐杖拱拱手，滿面誠懇之。他留意眾人神，見雙方生出嫌隙，心下一陣自喜。

老燒刀子也不遲疑，丹田濁氣升騰，拳頭遙遙擊出。他這一拳運足一力，恰比眾人略略高出一線。

“轟”勁氣過，仙人雕像猛然炸裂，碎片飛濺。下一刻，仙人雕像幻影般重新出現在視線中，滿殿殘片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