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窮途末路

當天下午，溫家長房了一鍋粥。

原是趙夫人聽說了梁家發生的事后，一口氣沒提上來，當場昏厥過去，嚇壞了溫致，趕忙派人去請了小秦娘子進府。

可偏偏不知怎麼的，小秦娘子人才進了府，溫長青兄弟兩個也都杵在上房院的院中等著，小雅居又派人來告訴，說是溫桃蹊那里也不好。

事傳開來，自然驚了老太太，沒有人敢說實話，怕老太太上了年紀，不住。

但是老人家明了一輩子，又哪里是那樣好糊弄的，就這樣一來二去，算是全了套。

溫長玄原本有心，想暗地里下黑手，等著梁時離開湖州出城后，派人把梁時給扣住，關起來，還不是任憑他們置？

然而溫致聽來不肯，就連溫長青也覺得他這樣做實在太不明磊落。

溫長玄覺得咽不下這口氣，自己打算定下主意來的，可是家里一時之間這個樣子，他就什麼也都顧不上了。

第二天一早，三駕馬車浩浩的從梁家出發，一路從西城門出了城，離開了歙州。

彼時溫長玄還在老太太跟前陪著，底下的丫頭來回他時，老太太看鬼鬼祟祟的，冷著臉問了。

溫長玄見閃躲不過，如實相告。

老太太又想起梁時做的混賬事：“要不是你娘和桃蹊都氣壞了，怎麼能這樣便宜了那小兔崽子！”

溫長玄眉心一跳：“其實我可以派人把他綁了，就做山賊截道的樣子，保證誰也查不到我頭上來。只是爹和大哥都覺得這樣不好，小人行徑，不讓我干。”

老太太是名門閨秀，哪里聽過這個，也愣了須臾：“你爹說的不錯，咱們家的孩子，怎麼能也干這樣的事？梁家教子不善，教更是無方，養出這兄妹兩個，實在人不齒，你可不能學他們。”

于是溫長玄頭疼：“那就這麼算了嗎？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老太太面微沉：“都是生意場上往來走的人家，你還怕沒機會給你妹妹討回公道嗎？這種事，打落了牙齒和吞，為了你妹妹的名聲，就不能鬧到明面兒上去，不然別說是桃蹊，咱們家這三個姑娘，一個都活不了，這道理你不曉得？”

他就是因為曉得，昨天在梁家，才生生的憋下這口氣，沒有發做起來。

他這頭還沒有接話，老太太已經又開了口：“他這樣算計你妹妹，十有八九，也是替他妹妹抱不平。要我說，梁家小姑娘行為舉止這樣不規矩，很該外人都知道，也省的誰家他梁家給騙了，真定了親，娶了那樣的姑娘進門，將來的日子還不過的飛狗跳？”

溫長玄眼神一亮：“祖母的意思是……”

老太太想著打斷他的話：“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從前總聽人說，梁家那個孩兒，脾氣不好，辦事兒也不好，就是沒聽人說起過，還有在宅院里勾搭爺們兒的病，是不是？”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

溫長玄噙著笑說是：“這種事，很該給人知道的，又是自己做的，并不是我們紅口白牙誣賴。”

老太太拍了拍他手背：“你常年在外行走，門路更多些，這種話，要一點點散開去，從歙州，到湖州，這麼多的州府縣鎮，是很該慢慢給人聽說才對。”

溫長玄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還是祖母有主意，橫豎不是咱們誣賴的，要說，咱們還是辦了件好事兒，只是將來爹和大哥若知道了，祖母總要護著我，可別爹把這都算在我頭上，我都這麼大的人了，再被打的下不了床，也太丟人了。”

老太太眼底的霾才稍稍散去，被他哄的笑過一場，又由著他伺候著吃了藥，之后才打發了他去忙，自己沉沉睡去不提。

·

梁時是在離開歙州的第十日，就收到了家里的來信的。

他爹在信上跟他說，只怕前事更壞，好在眼下外面沒有風聲，揚州陸家又同意了跟他們梁家談生意，只是陸老爺抱病，還是他去一趟揚州，跟陸景曜談，如此輩分相當，也不失了他們陸家的待客之道。

梁時坐著馬車里，信紙在手心里，越發攥了：“是知府大人跟爹說的？”

來送信的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崔康義，在梁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從小學徒，一路爬上去，了梁老爺的左膀右臂。

崔康義皺著眉：“知府大人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見老爺了，咱們家派人去送信，他什麼都不回，老爺才越覺得，事只怕真的不好。”

這個混賬東西！

收銀子斂財的時候，可沒見他這麼沒膽子！

他們梁家在湖州雖然不是只手遮天，但是從一開始，他們也并不是要一家獨大。

日子安安穩穩的過下去，他們家也是一輩子的榮華富貴。

現在出事了，就把他們扔到一旁了？

梁時面鐵青：“這種時候，還去什麼揚州，談什麼生意，要真是……”

他聲兒一頓，冷著臉看崔康義：“家產都要盡數抄沒了，還有什麼生意好談的。”

崔康義吸了口氣：“老爺就是怕你想不開，非要回去。這種時候，那不是能保一個，是一個嗎？”

他反問，倒也沒等著梁時接話：“老爺的意思，你去了揚州，就再不要回家了。倘或是風平浪靜的度過，自然無妨，也不影響和陸家的生意，可要真壞了事，你只管自己跑，又有銀錢傍，從此姓埋名，也算替梁家留了兒了。眼下……”

他一面說，一面唉聲嘆氣的：“老爺想趁著這陣子，把八姑娘的婚事趕定下來，只要人品好，對姑娘好，多給些陪嫁，姑娘下半輩子過的好，就了。”

竟走到了這一步嗎？

梁時呼吸艱難：“先前不是說，最多也不過是家產抄沒嗎？怎麼這樣厲害，竟要爹做出這些安排來！”

他咬了牙關，崔康義也不知道怎麼勸說，只能盡可能的平聲回他：“老爺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上頭的事，難說的很，要是家產抄沒不能平息，只怕是要見了，才能了事。”

可讓他一個人跑……

然而梁時后話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崔康義又嘆氣：“老爺本來聽了姑的話，想著八姑娘要是能嫁到溫家去，將來就更不愁了，這次的事，說不得也能有溫家幫襯一二。長房老太太畢竟是尚書府的姑娘，總比咱們有些門路，他們二爺在外多年，三教九流認識不，場上也有朋友，只是沒想到，姑也沒能事，反而八姑娘在溫家鬧了好大的沒臉，如今連口都難開了。”

梁時一下子想到了自己做的事，臉一白：“溫家不會……”

他說話頓頓的，崔康義就會錯了意，又是無奈，又是搖頭：“溫家是未必這麼絕不認人，可是老爺也說，不到萬不得已，也實在不用開這個口了。不過要我告訴你，如果你跑了，等過些年，風頭過去了，你要是過得不錯，也就算了，要是過的不，不妨悄悄去溫家，好歹姑還在，總是會護著你的。”

護著他？

真等到梁家徹底不中用了，還有誰會來護著他呢？

他的好姑媽，眼里心里，只有他們三房的利益，連燕的名聲都能撇出去不顧，還會護著他？

他這次做了最不理智的事，雖然沒，但是溫桃蹊嚇壞了，溫家兄弟也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只不過投鼠忌，才沒跟他秋后算賬，放他離開了歙州而已。

萬一梁家真的破落了，他去找溫家人幫襯，那不是自己送上門去，給人辱？

這個世上，總是雪中送炭難的。

世人不落井下石，就已經十分不容易。

爹如今也真是，走到窮途末路，竟生出這許多的癡心妄想來。

梁時苦笑：“怕是不了。”

崔康義擰眉：“怎麼就不了？這種時候，你還惦記什麼面不面的嗎？”

他到溫家當差太早了，早到那個時候梁時都才出生不久，小小的一團。

他幾乎是看著梁時長大，也陪著梁時長大的。

梁時五六歲，就開始跟著老爺到柜上去了，老爺看重這個兒子，什麼都是手把手的教。

后來小小的人兒，就老是纏著他，那幾年他也得了老爺的重，也就任由梁時跟著他。

這麼多年下來，看著梁時，也沒覺得這是東家。

眼下崔康義看出梁時的為難和不愿，想著公子哥兒嘛，畢竟是富貴堆里長大的孩子，將來那樣落魄的境地，要他低下頭去求人，大概總是覺得臉上無。

可是，好好的活著，不才是最要的嗎？

老爺如今做了這許多的安排，不就是希，他和八姑娘，將來還能夠好好的活下去？

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又有什麼好抹不開臉的呢？

于是崔康義聲兒放和了，又好言去勸：“你不要犯糊涂，真要是有走投無路的一天，家里再也幫不了你了，你就只有姑一個親人，不去投奔溫家，還打算怎麼樣？不要在這上頭犯犟。”

并不是他犯犟……

梁時心煩意：“我離開歙州前，辦了件事，險些算計了溫桃蹊，毀了的清白，是以已經把溫家長房給得罪了個徹。我要走投無路，還送上去，那不是去求庇護，是去送死！”

崔康義一時倒吸了一大口涼氣，了耳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在這種時候，明知道家里出了事的時候，他去得罪溫家長房？

梁時看他呆住，別開臉：“總之，爹的意思我明白了，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事到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

“你為什麼會……”崔康義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他不可思議的看著梁時，上上下下打量他：“你從來都是聰明的，這種時候，你好好的，得罪溫家人，是為了什麼？”

還能為什麼呢？

當初燕哭哭啼啼，他是手打了，也的確恨鐵不鋼，氣那樣不自，但是那一切，不都是溫長玄的手筆，一步步的，引著燕走向萬劫不復嗎？

從一開始，溫長玄的那些手段，他就是清楚的。

風月場上慣用的，仗著模樣好出好，把這些手段用在他妹妹上，到最后，還要反咬一口，說他妹妹不規矩，說他們梁家教不善！

溫家把他們兄妹當個笑話，這口氣，他怎麼可能咽得下去。

溫長玄不是想毀了他妹妹嗎？

他就是要毀了溫桃蹊，他們也嘗嘗那滋味。

只不過是他技不如人，算了什麼罷了。

不然今天的溫家，還憑什麼在歙州城中的風得意，耀武揚威？

但是現在說這些，已經都沒有用了。

梁時著眉心，顯然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他反手開馬車側旁的小簾，看了眼天：“你現在就回去嗎？我看這樣子，怕是要變天了。”

崔康義心下咯噔一聲。

他不想說，那誰問都沒用，就算是老爺來問話，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他們在歙州時，究竟發生了什麼，能他做出這種糊涂事來。

崔康義惴惴不安，深吸口氣：“前頭二里地就有歇腳的客棧，該告訴你的，都帶到了，我不急著回去，去歇一晚，明早再回去。”

明天啊……

梁時收回手，小簾子又重重垂下。

他換了張笑臉，最真心實意的：“晚上喝兩杯？小時候我第一次喝酒，就是你帶我去的，帶著我出了府，帶著我吃了酒，爹還重重的責罰了你，一晃眼，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忙了這麼多年，沒個安靜時候，我有快十年沒跟你一起喝過酒了吧？”

崔康義心里難過，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就更加的難過。

可是分別總是要來臨的，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早晚而已。

他隨著梁時笑起來：“那今夜不醉不休，明日醒來，各自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