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你怕嗎?」
馬車裏,很安靜,唯有細微的呼吸聲。
唐宓睡不著,腦海里總是浮現方才激戰的場景。
「不怕!」王令儀也沒有睡著,他平躺在褥子上,雙手疊放在肚腹,標準睡覺的姿勢。
其實,他心裏是有些怕的,到底只是個半大年,平素生活在富貴鄉、錦繡堆里,何曾見過這樣腥、暴力的場面。
但他是長子,是長兄,註定要讓父母驕傲、讓弟妹依靠,所以,哪怕心裏再怕,他也絕不會表出來。
聽出妹妹話語中的脆弱,王令儀坐起子,過邊早已睡的王令齊,走到唐宓邊,跪坐下來,輕輕著小妹的額頭,聲道:「貓兒不怕,大哥在呢。」
唐宓並不害怕,只是有些不適應。
更多的,還有對王鼐父子的譴責:為了一己之私,上百條人命就這麼沒了。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不是螻蟻、蟲子,更不是鴨魚鵝。
最令唐宓心寒的是,王鼐是打定主意要他們一家六口的命。
剛剛有多驚險,唐宓全都看在了眼底,如果沒有平長公主及時趕到,他們一家……福禍難料啊。
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家人,唐宓每日裏去給趙氏請安,偶爾也會到王鼐。
每次遇到,唐宓都會恭敬的問安、行禮,王鼐有時也會出笑容,他甚至還抱過唐宓和王令平。
在唐宓的印象中,王鼐是個不怎麼聰明、不怎麼和藹的長輩,但不管如何,他們都是脈至親,王鼐還是名義上的祖父。
他、他怎麼就能狠下心來?
阿寶才幾個月大啊,他居然也不放過!
生平第一次,唐宓親到了人的可怕。
「貓兒乖,貓兒不怕!」王令儀到妹妹在微微抖,他以為妹妹還在害怕,極力放聲調,輕輕的哄著。
唐宓心裏的很,不知道回京后,自己該如何面對王鼐和王懷恩。
不過大哥溫的聲音,漸漸平了紛的心緒,眼皮一點點發沉,竟睡了過去。
「呼~~」
聽到妹妹平緩、細微的呼吸聲,王令儀長長出了一口氣。
他抬手抹了把頭上的汗,就著窗外的火,仔細瞧了瞧,確定妹妹已經睡著了,這才放下心來。
王令儀站起,躡手躡腳的走到另一邊,發現靠著王令齊的四弟阿寶早已睡,胖胖的小手放在腮邊,小兒時不時的吧唧一下,似乎夢到了什麼食。
王令齊睡得很是豪邁,攤手攤腳的大字狀,上蓋著的薄被不知何時被他踹到了一邊。
王令儀笑著搖搖頭,拿起薄被給兩個弟弟蓋好。
做完這些,王令儀沒有躺回去睡覺,而是靠著車廂壁,眼睛卻盯著車窗。
窗外,王懷瑾和唐元貞還在善後。
雨已經停了,地上的混著雨水灑滿院落,發出濃郁的腥氣。
王令儀用力咬著拳頭,暗暗發誓:他一定要努力變強,好好保護父母和弟妹!
……
清晨,雨後的鄉野空氣甚是清新。
涼涼的秋風拂過,吹去了人們心中的燥熱和煩悶。
然而,飛馳在田間小路上的京兆府和數十差役,卻毫沒有心欣賞這雨後秋景。
京畿之地,他們的管轄範圍之,居然出現了數十名負強弓、懷利的殺手,這些殺手還企圖刺殺安國公世子一家。
這是多麼嚴重的事件啊。
最令京兆府揪心的是,報案的居然是平長公主的娘子軍。
京城人誰不知道,平長公主最是個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的人,這件案子牽扯到了,京兆府若是不查個水落石出,苦主先不說,單是平都不會答應!
賊娘的,到底是那個混蛋豢養的殺手,你特娘的在哪兒手不好,非要在京郊行?
這不是給勞資找麻煩嘛!
京兆府暗中問候了黑人主使者的祖宗十八代,手裏卻不敢停,用力著馬鞭,驅使下的棗紅馬再快些。
不多時,京兆府一行人抵達了案發的小廟。
剛剛踏進廟門,眾人便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喝,這麼多死?!
只見偌大的庭院裏,整整齊齊擺放著百餘,這些大多數著黑,還有二三十個穿著胡服。
上大多是刀傷、劍傷和箭傷,但還有一些是腦袋遭遇重創而死亡。
京兆府的仵作趕忙上前,挨個查看了一番。
令他心驚的是,中,還有一小部分是脖子被割破,這、這分明是重傷后又刻意補刀。
嘶~~這種做派,非常像戰場上理重傷人員的做法啊。
難道是平長公主的手筆?
仵作心如麻,將全部的檢查完畢,便回到京兆府尹邊,低聲回稟著。
京兆府姓馮名裕,是聖人登基后提拔上來的心腹,曾經是東宮屬,今年剛過四十歲,是聖人重點培養的青壯派。
他量不高,面龐瘦削,一雙濃眉斜鬢,兩隻眼睛炯炯有神,一看就是個明強幹的人。
聽完仵作的彙報,馮裕沒有說話,而是抬步往大殿走去。
大殿裏,平長公主留下的人手正在跟王懷瑾閑聊。
王懷瑾是個文人,但昨夜手提大鎚的形象實在太兇殘了,連那些經百戰的娘子軍見了,也忍不住咋舌:嘖嘖,真不愧是將門虎子啊。看這王玉郎一副弱的樣兒,殺起人來,竟是毫都不手。
武人最是耿直,也最崇尚強者。
王懷瑾昨夜的表現,著實讓娘子軍驚艷不已。
領隊的那位姓武,家中排行老三,人稱武三郎。
武三按輩分、資歷,跟王鼐差不多,是平長公主的家將,娘子軍的絕對元老。
他端著一大海碗的湯餅,一邊吸溜,一邊跟王懷瑾說:「你小子不錯,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強多了。」
王鼎尊崇讀書人,自己也標榜儒將,只可惜,軍中的老夥計並不捧場,當面都敢笑他「老酸腐」、「臭書呆」。
武三最是瞧不上王鼎的做派,連帶著對王懷瑾也有些偏見:好好的將門子弟,作甚學那些世家子?整日裏搖頭晃腦、咬文爵字的有甚意思?
但昨夜王懷瑾的狠戾,讓武三對他大為改觀。
又經過大半夜的閑聊,武三說什麼,王懷瑾都能搭上話茬,而且還能延話題,將一些書面上的道理通俗的講出來,讓武三愈發歡喜。
興時,武三連連直拍大:「好啊,這才是真正的讀書人嘛。不像那些酸腐,明明一句話能說明白的道理,他非要東拉西扯說上一大堆,老漢的頭都要被他們繞暈了,話卻一個字都沒聽懂。還是你小子明白!」
對於武三毫不掩飾的誇獎,王懷瑾也沒有一味的謙虛,適時的表現一下年輕人的張揚、驕傲,殊不知,這更對了武三的胃口。
等到了清晨,武三已經能捉著王懷瑾的胳膊,一口一個「賢侄」的著了。
唐元貞沒有攙和男人間的攀,而是默默的在一旁伺候。
端茶倒水,準備點心、水果,只把一群娘子軍吃得嗷嗷。
武三更是對王懷瑾眉弄眼,「嘿,你小子福氣不小啊,娶了個世家不說,還把婆娘調教得這般懂事。」
王懷瑾無語,心說話:老叔,您為長輩,這般調笑晚輩,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過,經過大半夜的相,王懷瑾算是明白了武三的格,對他的某些「心直口快」也不放在心上。
王懷瑾越是這般,武三越是瞧他順眼。
早晨的時候,武三已經能很不客氣的跟唐元貞點餐了:「侄媳婦,弄些熱熱的湯餅吧。哦,對了若是有大塊的牛羊,不妨也煮上一些。」
唐元貞笑語盈盈的答應一聲,轉就去吩咐廚娘。
沒用多久,大殿裏便冒出了濃濃的羊湯味兒。
雪白雪白的湯餅,的青菜,還有大塊大塊的羊,盛了滿滿一大海碗。
丫鬟們將海碗送到武三、王懷瑾以及娘子軍手裏。
武三也不客氣,拿著筷子在袖子上了,他也不怕燙,直接大口朵頤起來。
一邊吃,他還一邊說:「不錯,湯頭香濃,湯餅夠勁兒,唔唔,還有這羊,竟一點兒腥膻都沒有。」
王懷瑾也捧著海碗,不過他吃得很優雅。
同樣是「斯文」的吃相,武三卻看王懷瑾十分順眼,口說了句:「你小子不錯,比你阿爹,哦不,是你阿叔強多了。」
王懷瑾滿心無奈,得,連武三都知道他是王鼎的兒子,偏偏阿婆和伯父還以為瞞過了伯母。
「你伯父,哦不,是你阿爹,唉~~」武三夾起一塊丟進裏,邊嚼邊說。
對於王鼐,武三也說不上多厭惡。雖然王鼐得罪了長公主,但平心而論,王鼐作為一個將軍還是稱職的。
唯一令人詬病的就是人品略差。
為一個男人,靠著人也就罷了,偏偏還不珍惜,臨了更是夥同全家人欺瞞一個婦人。
嘖,武三甚是不齒啊。
提到了王鼐,王懷瑾不垂下眼瞼,低聲道:「自那年秋獵,我阿爹了傷,他、他就變得有些頹廢。整日裏酒不離手,小子每日裏勸,阿爹卻總也不聽。」
唐元貞領著丫鬟在火堆前忙碌,聽到王懷瑾的這句話,眸不閃爍了一下。
武三吸溜完一大海碗的湯餅,將空碗往地上一放,用手背了子,而後拍拍肚子,「舒坦!真舒坦啊!」
唐元貞趕忙問道:「武三叔,要不要再來一碗。」
武三眼睛亮了,「還有?」他們十幾個娘子軍,個個都是能吃的主兒,他真擔心那一大鍋不夠吃呢。
唐元貞抿而笑,「瞧您說的,我們既是誠心請您和諸位吃飯,哪有不夠的道理?您就敞開了吃吧,盡夠的!」
反正他們也不去蘭陵了,三馬車的食材不能就此浪費啊。
正好到這群大胃王,索幫他們消耗消耗。
「好、好、好,那就再來一碗。」武三把碗遞過去,又沖著王懷瑾了眼睛,彷彿在說:臭小子,真真好福氣!
王懷瑾毫不客氣的接了武三的「誇獎」,還故意朝他呲了呲牙:小子就是有老婆運,咋地?
武三氣結,接著剛才的話題,沒好氣的說:「王老狗確實糊塗了,整日裏吃酒算怎麼回事?照他這個吃法,哼,早晚要吃出事來。」
酗酒能有什麼好?
早晚喝死!
王懷瑾放下飯碗,嘆道:「小子也擔心啊,早就請了太醫給阿爹開方子戒酒,但阿爹他——」
王鼐的酒癮已經深骨髓,萬氏的哭訴都不頂事兒,更不用說小小一個王懷瑾的勸告了。
武三搖了搖頭,眼見王懷瑾滿臉的擔憂,還好心的勸:「王二,你是個好孩子。孝順父母,事事謙讓,我們這些老兄弟都清楚。日後真若是有什麼事,也不與你相干。」
昨夜的事,雖然還沒有查清,但武三不是個傻子,約也猜到了誰是幕後主使。
王鼐,夠狠、夠毒辣!
只是可惜了王懷瑾,多好的孩子啊,就是沒有父母親緣。
親生父親不靠譜,過繼的伯父又一心想要他的命,唉,可憐啊!
偏偏王懷瑾心底淳厚,到這個時候,還擔心王鼐的。
王懷瑾聽了武三的話,微微的嘆了口氣,低下頭,繼續吃他的湯餅。
武三見狀,挑了挑眉:咦,王小子似乎也猜到了啊,唉,真是難為這孩子了。
這時,馮裕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大殿裏的人,最後將目落在王懷瑾和武三上。
作為京城地頭蛇,馮裕自然認得這兩位,尤其是武三,那可是平長公主府上的家將啊。
馮裕快走幾步,沖著武三一抱拳,「見過武將軍。」
武三端著剛剛盛滿的海碗,抬眼瞄了馮裕一眼,「喲,是老馮啊。吃了嗎?」
馮裕角了,他是來辦案的,不是來蹭飯的,好吧?
不過今天早上他急著出城,還真沒吃飯。聞到飯香,肚子裏已經了起來。
唐元貞命人端來海碗,笑著道:「馮京兆,若是不嫌棄,就一起用點兒吧。」
武三也跟著嚷嚷,「行了,你就別客氣了,坐下一起吃吧。吃完咱們也好辦事去。」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馮裕不再推辭,盤膝坐在地上的竹席上,接過飯碗,一起吃了起來。
唐元貞照顧了一圈,見暫時沒有需要做的事后,便退出了大殿。
走到角落裏,喚來一個相貌尋常的客,附在耳邊輕聲吩咐了幾句。
那客用力點頭,「娘子放心,婢子這就傳消息回去。」
唐元貞滿意了,打發客下去。
著那客的背影,唐元貞溫婉的笑容瞬間冷卻,眼底更是浮現殺意——
王鼐,你敢對我們下殺手,我就敢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