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31
陸陸續續有姑娘捂著從樓中跑出,渾狼狽不堪,原本一個個仙姿玉的小人,頭發散的散,焦的焦,冰做的鮮麗裳,燒襤褸,出一大片雪白的胳膊肩頸……
因是秦樓楚館,左右不過燒死幾個-子,且正值夏日,哪條巷子沒走過水,前來救火的幾個役見怪不怪,散散慢慢,時而還拿眼珠子瞟了眼一旁逃出的姑娘們,上下一打量,面諷笑。
石媽媽的上水閣位于花想樓最上層,從火里逃出是廢了好大的勁兒,此時正捂著口,大口大口氣,接過爺的一碗水,一飲而盡,才心有余悸地哭喪道:“哎喲喂,幾位爺,這火如何著起的,你問我,我上哪里知曉?您幾位快先救火吧!我還有好些姑娘在里頭呢,我的銀票,我的……”
想起那幾箱子金銀珠寶,石媽媽頓時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役當即翻了個白眼,然,這白眼翻到一半,生生又翻了回來。
巷子口一輛馬車轆轆而至,綠帷頂、鑲碧玉,車廂前搖晃的一塊白虎吊玉,瞧那派頭,不是人就是權貴。
直至那暗紅袍出一角——
其中一個有眼力勁兒的役忙弓著腰小跑上前,“陸世子?這火燒得正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這、這這若是哪簇不長眼的火星落到您上,小的怎麼同侯——”
“人都出來了?”陸九霄左右掃了一眼,沒瞧見要尋的人,這才瞇著眼問。
役一怔,倏地想起近日傳得沸沸揚揚的一件事兒。都說陸家這沒個正形的世子爺,被這樓里一位姑娘迷得神魂顛倒,哦,據說人還是從李二公子手里頭搶來的……
“問你話,聾了?”陸九霄口吻冷了下去。
役回過神,磕磕地支吾了幾聲,往頭頂那團黑煙瞧了眼,模糊道:“許是都……”
“陸世子!”一道尖銳的音傳來。
瓊娘方才下樓是崴了腳,一瘸一拐地蹦過來,忙道:“阿葶,阿葶妹妹還在里頭。”
約莫是靜了一瞬,陸九霄仰頭了眼火勢正猛的二樓,思忖片刻,抬手了鞶帶,褪下外衫,丟進一旁的水桶中,浸披上。
這作是何意,傻子都能瞧得出。
秦義懵了一瞬,當即便要出口阻止,一旁的尹忠用劍鞘抵了下他的腰腹,朝他搖頭。
主子要作甚,他們只能幫著,不能攔著。
于是,一眾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金貴的主兒攜著他那兩個護衛,鉆進了火中。
“咯噔”一聲,幾人的心狠狠一跳,總算有人回過神來,吼道:“還愣著作甚?救火啊!”
這他娘的,燒死幾個-子是小,若是這陸世子有個三長兩短,他們還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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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是從一樓東側起來的,此時正沿著木質的欄桿桌椅,一路向西向上燒起來,加之花想樓最不缺的便是紅紅的紗帳,火勢一燒起來,簡直如虎添翼。
陸九霄避開要塌下來的房檐,極快地上了樓。
“砰”地一聲,秦義踹開屋門。
云袖猛地回過頭,仿如看到活菩薩似的,兩眼泛起淚,“世子!”
陸九霄過著火的木梁,拍了兩下云袖懷里已經暈過去的人,一手橫過膝下,抱了起來。
正此時,懷中的姑娘杏眸睜開了一條,一只小手拽上了陸九霄的前襟,陸九霄微一頓,將抱了些。
云袖抹了把蹭黑的臉,一起便是一個踉蹌,幸而尹忠眼疾手快扶住。
木香閣位于二樓最末,火一燒起來,本就最難逃,偏還有個不會武的弱子,誰知方才有多絕……
此時,彌漫的黑煙已然消散不,一樓的火勢也撲滅了大半,幾個役提著水桶進進出出,作毫不敢怠慢,與方才那副懶散模樣,簡直是兩個極端。
瞧見陸九霄活著從里頭出來,紛紛將心落回了肚子里。
石媽媽已然清醒,見此形,“欸喲欸喲”地跑至跟前,見小姑娘一不,像是沒了活氣,一時大駭,捉著的小臂搖晃道:“阿葶?阿葶?”
哭道:“世子爺啊,這、這丫頭——”
“把手松開。”陸九霄眉眼沉沉,忍著渾不適,一個字一個字道。
這時,秦義看了眼他的肩頭,驚道:“主子,您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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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縷余暉散盡,暮漸沉,夜風燥人。
璽園,西廂。
寢屋里,陸九霄赤著肩背,左肩上一塊灼傷,使得裳和皮都黏在一塊,瞧著難免有些目驚心。
尹忠輕手輕腳灑上藥,了膏片上去,皺眉道:“主子,大夫就在隔壁屋給沈姑娘瞧病,您真不看看?”
陸九霄眉頭微蹙,很是不耐,“不看。”
說罷,他涼颼颼道:“你們今日怎不攔著我,我要是死在里頭算誰的?”
“……”
“……”
尹忠與秦義二人面面相覷,心下暗暗道,攔著,攔得住嗎?
正此時,對面傳來“吱呀”一聲,郎中與纖云在廊下說了一會子的話,須臾后,兩道聲音漸遠。
陸九霄拉起襟,隨意系了下鞶帶,作時肩頸難免拉扯,他眉心皺出一個小山川,起踏出屋門。
對門大開,僅有弄巧在伺候盥洗。
拿盥帨輕輕拭著姑娘的手心和臉頰,特意避開了額頭的位置。額前一塊好大的紅腫,據云袖道,應是暈厥時撞上了桌。
好好一張閉月花的面容,瞧著都人心疼。
“世子?”弄巧倏地一頓,攥著盥帨退到一邊。
陸九霄十分自然地在床沿坐下。見小姑娘額頭的一抹紅腫,他微微一頓,方才抱出來時倒是沒瞧清,“這怎麼來的?”
弄巧應話道:“云袖稱是暈厥時撞了桌子,郎中瞧過,說不礙事兒,開就好了。”
聞言,陸九霄眉眼中下意識生出一嫌棄的譏諷,暈過去還能磕著著,蠢死了。
靜默良久,僅剩窗外風吹過樹梢的簌簌之聲,約還隨著一聲細小微弱的貓兒。倏然,門外傳來一聲極輕的輕咳,弄巧偏過頭,就見纖云在外頭打著手勢,要退下。
這才躡手躡腳地捧著盥盆出去,“吱呀”一聲,復又將屋門闔上。
須臾后,男人抬手,摁住沈時葶額頭上的那傷口。
是摁住,用指腹摁住,力道不輕不重,但在傷口,不疼是不可能的。
方才被怎麼折騰都沒醒過來的人,間溢出一道極輕的哼聲,眸子閉得更了些,在眼皮皺出兩道折痕。
因干而黏在一塊的瓣微微分開,眼都沒睜,輕聲道:“疼……”
陸九霄扯了扯角,松了些力,心道,你疼,我更疼呢。
思此,他肩上的傷當真作痛了一下。
他胡在那腫起的傷口了兩下,惹得小姑娘又喊了兩聲疼,喊累了,又喊起了。
陸九霄回頭要吩咐弄巧倒水,一眼瞧了個空,只好屈尊起,從桌幾上倒了杯白水,單手拿到床邊,就著微微分開的隙間,灌了進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男人手一頓。
沈時葶側蜷著子,拽住自己前的襟,嗆得滿臉緋紅,眼尾都泛了。
一睜眼,便瞧見床前的始作俑者正皺著眉頭看。
沈時葶微微一怔,四掃了一眼,頓時記起方才發生了甚,濃郁的黑氣,灼烈的大火,榻下的房梁,每一樁每一件,都讓心底生出一濃濃的后怕。
還以為,要死了。
死在花想樓,死在京都。
思此,小姑娘眸子染上了一層薄霧,仰頭道:“世子。”
那如含秋波的盈盈杏眸,抑的聲調,帶著哭腔的口吻,就同路邊上嚶嚶喚的流浪貓是一個模樣。
陸九霄蹙了蹙眉頭,避開的目。
沈時葶暈過去前,聽到云袖在耳邊喚,下意識以為云袖救了,難免要問,“世子,云袖姑娘呢?”
陸九霄懨懨地看一眼,將杯盞塞進手中,“醒了就自己喝,誰你都敢使喚,能耐。”
說罷,他推門出去。
沈時葶怔住半響,屋的空氣流,聳了聳鼻尖,似是聞到了一淡淡的草藥味兒。小姑娘低頭聞了聞襟,不是的……
思忖半響,仰頭飲了兩口水,抵不住沉沉的困意,很快便落了夢。
夢里的灼灼烈火,了皚皚白雪,瞧見了自家的院落,聽到“砰砰砰”地拍門聲,聽到孫氏抵著門,哭喊著讓走。
這夜,是醒不來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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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陸九霄氣欠佳,正經過長廊,就見纖云與弄巧二人立在一紅木方柱后,抱著手中的盥盆與檀木托盤,你一言我一語地道:
“你說,怎會有那樣狠心的娘親呢。你瞧,咱們爹娘再狠心,那也是賣與人做奴,也沒喪心病狂到要賣與人為吧!”
弄巧說著,頗有些義憤填膺。
接著道:“昨夜里我去查看傷勢,聽著沈姑娘夢中哭喊阿娘,整個人就小小一團,我才一,便哭著道不要,你說這做的什麼夢吶……我瞧著那模樣,別提多可憐了。”
纖云抿,“誰說不是,才十六大呢。你說,這樣的姿段,世子若是膩味了,往后指不定落到哪個登徒子手中,喏,李二那樣的,可如何是好……”
“是呀,噯。”
姐妹二人仰天長嘆,深憂心。
拐角,陸九霄生生頓住腳步,是聽著纖云弄巧的話,他便能想出小姑娘蜷一小團,夢中哭喊的模樣。
也能想出,落到李二手中,被整日磋磨的慘況。
男人一邊暗暗扣扇柄,一邊心下嗤道,世道如此,人各有命,這世上有權貴,就有庶民,有人天生眾星捧月,有人便生來如蟲如蟻,不說別,就秦樓楚館,迫不得已的人,嗎?
一個一個,他同得過來麼?
他又不是閑得慌。陸九霄想。
是以,男人神淡淡,背離開。
三步,五步……
青石臺階上,他堪堪止住。靜默良久,陸九霄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前襟,想到那只如抓著救命稻草的小手……
他驀地沿路返回。
“纖云。”男人站在拐角,冷不丁一個出聲,嚇得兩個丫鬟瞪直了眼。
纖云站直,“世、世子?”
“把西廂,靠近書房的那間屋子收拾出來。”他如是道。
一時間,廊下似是靜了一瞬。
風過樹梢的簌簌聲,那蔥綠的芭蕉葉像是打在陸九霄的臉頰上,疼得很。
他面無神,提了下眉梢,“怎麼,聽不懂?聾了?還是我使喚不你?”
“去,去去……”纖云嚇得背便跑。
堪一走近的護衛二人一怔,四目相,秦義當即揚起角,手道:“五兩銀子。”
半響,尹忠才不不愿地從錢袋里挑出幾個碎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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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一下現在的進度,至這章為止,世子對于葶葶來說就是個大和金主。世子對葶葶,占有為主(很難得有占有)也不是一上來就對特好的那種,不可能,他不會,他救個人出來還怪護衛沒攔他,反正陸九霄不是那種很容易把別人放心上的人,就算放心上了自己也不容易發現,發現了還不承認的那種人。
嘮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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