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還淡淡笑了笑,“宣府自此不能有敗仗。”
周懋青已經雙一,就差沒跪下去了,趕道:“這哪能呢?五年前那場仗打得太厲害,之後韃靼休整了兩年,各自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但這幾年那頭又開始胡來,而且一年比一年來勢更猛,去年一冬就打了九役。”
“輸了多?”
周懋青活像見了鬼,他來接任都司一把手的位置,哪能不知道這個,況且這人本就在宣府,眼下還明知故問,擺明了是故意戲弄人。他哆嗦了下,出一手指。
“一場?”孟璟笑著看他。
周懋青心虛地“嘿嘿”了兩聲:“差不多吧,五。”
孟璟猛地一腳將他踹翻在地,挑起他的佩刀,徑直架到了他脖子上,眼神一點點地冷下去,到最後,一字一頓地道:“給我滾去點兵。”
前幾個月他便讓點過一次了,現今隻要複核,這事不算太棘手,周懋青被他嚇著,趕將頭點小啄米。
孟璟卻也沒收刀,隻是定定地盯著他,冷冷道:“周懋青,你是都督親自帶過的兵,一路把你從一個小百戶帶上三品都指揮同知之位,你就這點能耐了?一年敗五場,你可夠厲害的啊,這五年越活越回去了?我現在就是一刀宰了你,你都無去見當年的兄弟。”
他說完這話,猛地將刀一扔。
周懋青小心翼翼地爬了起來,賠了個笑,道:“確實是被那場仗嚇到了,損失太慘重了,咱們後軍都督府折了快一半人啊。如今年紀大了,膝下有兒有,也沒以前那麽不怕死了不是。就算從前都督在任時,也要戰時回來做總兵才能得掌鎮朔將軍印,非戰時能掌印的您也是頭一遭,現下稱您一聲將軍也不為過吧。孟將軍,您現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若現在再讓您率五百鐵騎深嶸,您還敢去嗎?”
孟璟嗤笑了聲:“貪生怕死。”
“若有一場仗是因你敗的,我拿你祭旗,滾去點兵!”
周懋青退至門口,又聽他吩咐道:“把胡給我過來。”
周懋青頓住腳,遲疑了下,才道:“監軍換人了。”
孟璟看向他,他接道:“您的任命剛下來,監軍就換人了,想是宮裏的意思。”
“……薛敬儀?”
孟璟差點咬到舌頭。
“對對對。”周懋青趕點頭。
真是命犯太歲。
孟璟渾不自在,屈指敲了敲桌,了兩人進來,徑直吩咐道:“去把監軍給我提過來。”
兩位小旗麵麵相覷,還是乖乖去了。
周懋青也惹不起這個一看就是在宮裏了氣現在渾都是點火線的煞神,灰溜溜地將都司印信一,趕滾去吩咐下麵的衛指揮使點兵去了。
薛敬儀被半請半押地帶了過來,來時恰巧見到布政使氣得在外邊叉腰大罵孟璟專橫,現下見到正主,不由得樂了,笑道:“孟大人新上任,火力頗足。”
“坐。”孟璟指了指下首的位置。
薛敬儀倒也不客氣,安心品了口茶之後道:“孟世子這是要拿我問罪了?”
“我敢嗎?”孟璟淡淡覷他一眼,“以前是閑人殺巡關史,頂多就是草菅人命一條罪,現在是都指揮使殺監軍,謀反滅族跑得了嗎?敢往死裏參我,定然不懼我,這監軍舍你其誰?薛大人可真是一道奏本下來,一本萬利啊。”
薛敬儀樂了:“差不多吧。不過孟世子既然將盯著我的暗哨都撤走了,我默認您的意思是我可以如實上奏沒錯吧,那我按律履行史之責也沒錯吧?”
孟璟噎住。
薛敬儀也不管他,繼續問:“那孟世子如何險的?我那奏本可差點沒將孟世子批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孟璟看了他半天,見著這毫不避忌的探詢目,不知為何突然氣笑,氣著氣著自個兒也樂了,笑問:“薛敬儀,你上輩子其實是個長舌婦吧?”什麽稀奇古怪的辛都敢問,還敢畫他家月亮的小像四問人。
“……告辭。”
薛敬儀起就走,孟璟收了表,讓門口小旗將門一堵,冷聲道:“你走得了嗎?”
薛敬儀見他突然神肅穆起來,倒頗有些相信方才去請他過來的小旗所言了,這人約莫就是進京了氣,這會子回來見人就撒氣,他幾乎有些懷疑孟璟如今雖然不敢殺他,但將他弄個半死不活殘了也不是沒可能,他猶豫了下,道:“請孟大人賜教。”
“薛大人,你為監軍,這麽多天了,去長城塞看過了嗎?”
“看過了。進展緩慢,照這個進度下去,今年冬應該指不上。”
“怎麽個慢法?”
“豪紳占地,軍戶無田,棉花推廣,黍麥讓步。無餉,無糧,天寒地凍,不願幹活,人之常。”
“你去盯著長城塞,我練兵,”孟璟頓了頓,“錢糧的事,找布政使,拿不出來再說。”
薛敬儀頷首,孟璟見沒什麽事了趕轟他走,但這長舌婦喝了口茶,繼續道:“陳景元來接人的時候我可看見了,皇上什麽意思,一場仗換一人?”
孟璟審視了他一眼,道:“你還聰明。”
“那薛某自然盡力,老侯爺忠勇,不該被疑。”薛敬儀低低歎了口氣,“雖然皇上起疑心也是人之常,換一位帝王,未必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算仁厚了。”
孟璟垂眸看了眼腕上的一道紅痕,陳景元不愧是詔獄酷吏,單打獨鬥勝負不好說,但若要說折磨人的法子,他稱第二,這天底下怕也沒人敢稱第一了。這人當日下手真是半點沒留,每一道都死扣著經脈下的手,還沒走出刑部大牢他便已經雙臂失去知覺毫無任何還手可能了。後來在雲臺,他幾乎毫不懷疑如果皇帝真讓他在那兒跪上一晚上的話,這雙手還真會廢。以至於到如今,連拖了幾個月的外傷都好了,這點印記居然還沒消。
他看了好一陣,淡淡出聲:“不是一場勝仗換一人回來,是一場敗仗換一個死人。”
薛敬儀怔住,好半天才道:“可行軍打仗,哪有一仗不敗的?”
孟璟沒說話,隻是再度垂首看了眼腕上的礙眼痕跡,淡淡道:“監軍大人,我要募兵。”
第68章雪夜溫酒°思°兔°在°線°閱°讀°
薛敬儀憑空被嗆住,咳嗽了好一陣子才緩下來,先是打量了孟璟一眼,又收回目,隨即不死心地再看他一眼,反複了幾次,總算確定這人不是在說夢話,頓覺此等沒腦子的莽夫怎麽不幹脆死在京師算了,一回來便要給他找麻煩,還是不就要死人的麻煩。
他久不應聲,孟璟也並不說話,隻是沉默著繼續看那道兩指的痕跡,甚至還頗有閑心地緩緩挲了腕上痕跡最重的一道。
許久,薛敬儀問:“都指揮使大人,您沒開玩笑吧?”
“你覺得呢?”孟璟朝他淡淡一笑。
薛敬儀哽住,開始嚐試同他講道理:“都司衛所兵製都沿用上百年了,兩京十三省都是此製,世襲軍戶編伍,世代不息,沒道理宣府另辟蹊徑一枝獨秀。皇上可本就對你不放心,孟大人,你再唱一出募兵的戲,你讓皇上怎麽看你。朝中平素都由都司員帶兵,戰時兵部派遣總兵調兵打仗,戰畢將領還朝,兵則歸還都司衛所,為的就是防止衛所軍隊為武將私兵,這麽多年了偏在你這裏破了戒,萬全都司印信和鎮朔將軍印一並給了你,是因為萬全都司如今已經兵馬不足了吧,就算你本事通天將其練自個兒的兵,往南也打不到紫荊關,威脅不到京師吧?”
“你懂的倒是多。”
見死活說不這不僅不怕死還致力於主找死的混賬玩意兒,薛敬儀繼續嚐試曉之以:“你得想清楚,當初若是換了任何一位藩王上位,你孟家早都被滿門抄斬了,可沒命能活到今天。若非如此,你這次也不敢冒險進京賭命吧。今上雖對你本人不太客氣……”
孟璟目冷冷掃過來,薛敬儀知自個兒不小心將人糗事說破,隻好暫時偃旗息鼓,但須臾過後,還是忍不住接道:“但也是你自個兒太狂妄,你做的每一樁每一件事,無論是私下會見大將還是私下清算都督府爛賬,換了誰來看,都會覺得你有造反之嫌,就算沒有令尊的舊事在,也該殺無赦,絕無轉圜餘地。”
孟璟哽了一下,不大友善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的?”
“去塵兄告知的,從你啟程京到今日,已經快一月了,尋常書信都能傳好幾次了,都指揮使大人。”薛敬儀攤手示意無辜。
孟璟抿,再次得出了一個結論,姓楚的一家子都有病,這般連皇帝都未擺到明麵上說的事,楚見濡敢同自個兒那個慣常不正經的兒子說便罷了,這不正經的居然還敢和一個外人說。
薛敬儀接道:“話雖然不好聽,但確實是這個理,就這些大逆不道的事,就算是先帝尚在,都未必會留你一命。允你戴罪立功,皇上可夠寬仁了,雖然也要了人進京為質,但說實話,也不為過。再說別的,皇上畢竟是九五之尊,想挫挫你的傲氣和狂妄,行事不太客氣,或者說過了點,也再正常不過,不必放在心上。”
“寬仁?”孟璟咂了這詞好一會兒,忽然笑起來,“那薛大人是怎麽跑到宣府來擔苦差的?”
“那也不影響我認為皇上本寬厚。”
孟璟極輕地笑了聲,沒接話。
“都指揮使大人,孟世子,孟將軍,皇上都這般了,也夠意思了,就別自個兒往鍘刀上湊了行麽?私自募兵可和屯私兵沒什麽兩樣了,這可是真滅族沒商量的大罪。再說你募來的兵打算如何練,你別告訴我你還要打一個孟家軍的旗號,那你還是先一刀宰了我吧,不然這事捅破了,我可得陪你滅九族。”
孟璟凝神打量了他一眼,忽覺此人今日話也變多,但之前被人從早到晚不停歇地兌甚至是痛罵了十幾日,他居然沒有生氣的衝,隻是很平靜地道:“監軍大人,萬全都司總共還剩多人你心裏沒數麽?不到十萬不說,最銳的那一批還全部覆滅在了五年前,說句難聽的,這一批本就是五年前因不夠格而被剩下的,這才勉強保住了命。矮子裏麵拔高個也拔不出幾個來,拿這些人去和韃靼騎兵打,是咱們死在清遠門外快,還是募兵被伏誅快?”
薛敬儀怔了一瞬,聽他繼續道:“隻募北地兵,人數,拉一支兵好生練,日後好打前鋒或突襲,我人辦,不必監軍心了。募役修塞的事就給你了,錢糧先找都司僉書撥,撥不出來就去找布政司要,告訴那個不上道的布政使,膽敢推諉或背後搗鬼,我一劍送他上西天給閣那幫糟老頭表忠心去。”
“……孟世子要不還是先一劍結果了我吧?”薛敬儀徹底絕。
“也行。”孟璟本已走到門口了,此番聞言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