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沒了,弟弟過繼給別人家了,就剩殷果這麼一個親近的人了。多年前唯一親近的球桿沒守住,現在,想把殷果留在邊。
可拿什麼留呢?
他嚨發干,從球臺邊站直了,本能地把支在球桌旁的球桿拿起來,慢慢走到球桿架子旁,放在最右側,最后的一個位置。
做完這些,他背對著李清嚴揮了一下手,走了。
林亦揚離開球房,上了電梯,按錯了樓層。
不知怎地,他到了一樓大堂,是潛意識想要出去嗎?
外邊是暴雨初歇,大堂里住客在辦理著住和離店手續,有今天小組賽出局的選手,提著球桿盒,還有行李箱,在大門外等著酒店的出租車……
大腦一旦被酒迷醉了,會覺得周圍的空間是虛擬的,分不清過去,現在,和未來。
這是紐約,他怎麼會來到這里。
好像昨天還是在某個不知名的路邊攤喝多了,被老板好心拉到店鋪里,在店里的長凳上睡到醒。那天深夜,他醒了,滿酒氣,被老板娘好心地把他的校服下來,塞進他的斜挎書包里:“小心讓老師撞見,要給你分。”
那天,是昨天,在家鄉。
今天,是今天,在紐約。
后來林亦揚都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到了廣場飯店,下雨前想過來,地下一層有一家甜品dy m很不錯,想買給殷果吃。
他還問過吳魏,吳魏說在國早有很多家分店了,騙不了小姑娘了。
可還是想給買,萬一沒嘗過呢,這里的是原產地,口味說不定會更好?
***
十點多,殷果在酒店房間里,翻來覆去地趴在床上,不太踏實。
心里有點慌。
兩個球社的人都在,又是多年兄弟第一次重聚的酒局,萬一沒收住,要喝什麼樣?掏出手機,給林亦揚發,沒回音,給孟曉東發,竟然也沒回音。
到最后,找到吳魏。
小果:你們喝多了,我哥和林亦揚都沒回。
無所謂:你過來吧,1000號。
過去?
殷果心里咯噔一下,吳魏難得說話這麼簡略。
換了一服,拿上手機就跑了出去,到1000號房門口,正上大部隊蜂擁而出。瞧見了李清嚴和硝子,拉著硝子問:“林亦揚在里邊?”
“在。”硝子想說什麼。
殷果沒顧得上聽,右手撥開幾個人,一個勁兒地說“勞駕、勞駕”,從二三十個人里邊進去。進到套間,竟然躺下三個。
孟曉東和陳安安一人一邊,在床上,都睡著了。
林亦揚在沙發上,側躺著,被吳魏他們換了一干凈的行頭。灰的西、白襯衫,全是江楊的。他襯衫領口松著,為了氣,頭枕著自己的左手臂,也不知是睡是醒。
殷果看他這模樣,心里一窩一窩地著,男人酒局喝多了正常。
但看他喝多了就不行。
殷果悄悄走到沙發前,蹲下來,手心著他的額頭,那上邊有汗。看到沙發扶手上搭著一條巾,拿下來,給他了。
“那蛋糕……擱久了不好吃,”林亦揚低聲,一字一字往出蹦,還有點口齒不清,“你給小果兒送一趟。”
什麼蛋糕不蛋糕的,誰要吃蛋糕。
都喝這樣了,還蛋糕。
“別說我喝多了。”他低聲說,很輕。
殷果把巾放在自己的上,用手,給他把額前擋在眼皮上的一縷縷短發撥開,不吭聲,是不想吵他。人醉了,最好不要在他耳邊碎碎念,他其實聽不進去,也記不住。
給他個安靜的空間讓他睡,是最仁慈的。
林亦揚沒聽到回應,很是不悅,眉頭蹙得更了:“沒聽見?”
殷果鼻子酸酸的,干什麼對我這麼好,才在一起多久。不懂擒故縱嗎,不懂拒還迎嗎,長這麼帥都白長了,就知道傻對我好。大傻子。
心疼死了。
“知道了,”輕聲哄他,“馬上吃。”
林亦揚乍一聽見的聲音,遲鈍了幾秒,緩緩地,將閉著的眼睛睜開,黑瞳仁里映出了。像沒認出來似的,瞅著……
“喝這麼多,”小聲說,“都沒人攔著嗎?”
他眉骨高,鼻梁也在亞裔人種里算是很高的,眼是桃花眼,扇形的雙眼皮。平日里不太正經瞧著誰,不顯多漂亮。現在,卻不同了。
看你一眼,就像在挖心。
難怪那麼多孩對他念念不忘。殷果想,他這種人,過去在臺球廳里不管是打球,還是坐在門口臺階上,叼煙休息,瞅上哪個姑娘一會兒,估計都夠人牽腸掛肚一輩子的。
巾有點冷,想去用熱水沖一沖,再給他臉和手。
林亦揚的右手,突然繞到脖子后,把的臉往自己這里拉進了,額頭上的,帶著濃濃的醉腔,:小果兒。
正是被酒燒得最難過的時候,看到,以為是假的。
他停了好一會兒,又問:你現在……心里有我了嗎?
從在公寓洗手間門外的接吻開始,到今天。
在一起兩星期,十四天。殷果,你心里真有我了嗎?
這屋里不有在。
范文匆和吳魏都在屋里伺候著三個酒鬼,江楊給殷果泡了茶,端進來想聊聊。三個人全把這話聽進去了。林亦揚就是因為脾氣太,才親手把自己的人生路給砍斷了一回,能讓他這樣的男人問出這樣的話,是對人和人之間的有多,多不確信?又是對面前的孩有多在意?
殷果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拽了下自己的襯衫領口。
人很不舒服,他用手背住自己的上半張臉,擋去了所有,沒幾秒就睡著了。
怎麼了到底,出門還高高興興的……
殷果抱著轉涼的巾,在沙發前蹲了半天,見他
真不鬧騰了,起去看了看孟曉東。再轉頭,江楊已經給添了熱茶,詼諧地打開林亦揚的手機,擱到圓桌上:“來,吃吧。”
……
殷果沒懂。
手機里都是蛋糕的照片,千層抹茶、玫瑰、可麗餅等等,等等。
吳魏笑呵呵地把殷果按到桌邊,給講了一遍這組照片的來龍去脈。
林亦揚大半夜的從酒店出去,走了好幾街功到想給買蛋糕的廣場飯店。飯店是開著,人家地下一層的蛋糕店早就結束營業了。
等吳魏和江楊找到他的時候,林亦揚坐在飯店大門外的臺階上,一個小角落里,靠在墻壁上已經睡著了,和流浪漢沒什麼兩樣,被醒時只干了一件事,把手機往吳魏手里一塞,里邊的照片都是他趁著清醒存下來的,讓吳魏去買……
手機出去,人也廢了。兩個大男人顧不上車,直接搭伙,扛著人回了酒店。
回屋里還有幾個喝醉的,他們給林亦揚換了干凈裳,就去弄孟曉東和陳安安,沒防備再看,林亦揚又把桌上幾個瓶子里剩下的全給喝完了。
這一下是真醉得不輕,滿打滿算兩瓶烈酒,照江楊對林亦揚的推斷,至一天一宿醒不了。
本來吳魏不想殷果下來,不想讓殷果瞧見林亦揚這個醉酒后的慫樣。
可江楊惦記著孟曉東說的那檔子事,還是想和殷果聊聊。
吳魏指桌上的這些空酒瓶,對殷果代:“我刷他卡,其實都不敢買貴的。這一堆,還比不上當初他請你喝的那一小杯。”
殷果看了看酒瓶,只聽林亦揚對著電話說了芝華士,以為是表哥平常喝的那種貴的,這麼一看就是超市開架賣的那種最大眾的、便宜的平價酒。
“林亦揚對你是真上心了。”江楊溫聲說。
“何止上心,還有好多事兒你不知道呢,”吳魏完全是在和江楊一唱一和,打著配合,“他離開東新城多年了?快十二年了,從來、從來沒打過帶錢的,只有今年破例玩了一把。”
說完,吳魏看向:“記得嗎?是為你打的。”
殷果愣住,一是他為自己,還有更重要的是:他竟然不玩帶錢的……
那晚還問林亦揚是不是喜歡賭球,他只說了句“一般”,也沒否認過。尤其后來,孟曉東也對說,要以后有機會勸林亦揚不要賭球了,顯然也誤會了林亦揚靠這個賺生活費。
“他要真賭球,會有這麼窮嗎?”吳魏笑著說,“在法拉盛他沒要一分錢,都讓人打他同學賬戶上了。”
那晚一場球就是三千金,每周來幾場,早發家致富了。
何至于如此落魄。
殷果向沙發上睡著的男人。
“你不是東新城的人,應該不知道,”江楊又告訴,“當初我老師讓他進東新城,就和他有過約法三章:不能賭球;不能打假球;更不能違法紀。”
這是一個開端。
江楊想要告訴的是全部的過去。
那年,是林亦揚打職業的第四年。
他進了一個職業選手的瓶頸,進了沒有任何征兆的低谷期。這是職業三年,可以拿兩年總冠軍的年天才,可只要是人,是運員,就會有他自己的高峰,也會有他自己的深淵。往往度過了深淵,就將會是下一個巔峰……
可惜林亦揚鋒芒太盛,人又輕狂,突然跌谷底,連著失了幾場重要比賽的關鍵局。漸漸地有了他收錢打假球的傳聞。流言蜚語,同行鄙視,本就承著低谷煎熬的他,在休息室里也是被議論的對象。當再一次的賽場失利后,他和老師有了一場大吵,徹底退社。隨后在他職業生涯最后一場比賽,和裁判起了沖突,被判罰賽六個月。
六月后,林亦揚從這個圈子消失了。
其實,大家都明白,從他離開東新城那晚,就已經放棄了。
“……為什麼他不解釋?賀老師就不相信他?”
“因為,”這件事只有江楊他們幾個兄弟知道,也是當天,在賀老的辦公室里才知道的,“他確實在路邊,和人家玩了一局帶錢的。他是錯了。”
“都是窮鬧的,那半年他真沒錢了,”吳魏說,“他弟弟剛過繼給親戚,他想去看看,買不起票。后來他和我說,當時他還想著,就那麼一次,買張票去給弟弟過生日,過完回來剩下的正好買點練習冊什麼的,補補英語和數學。”
這些年,這幾個兄弟提起這件事,都很難過。
如果不是林亦揚自尊心太強,低不下頭和兄弟們借錢,也不至于這樣。
殷果小時候經常聽表哥說,過去行業不景氣,就有選手會如此用極端手段維持生計。一個國選手,沒有商業贊助的話,每年兩三萬的收。還要到跑比賽,還要買服和。孟曉東就有個朋友,去泉州比賽前一晚,為了賺酒店錢和人在臺球廳打球,結果輸個,最后不得不在球房睡了一晚,第二天直接上場比賽。
年選手尚且會有如此的困窘,何況剛上高中的林亦揚。
……
錯了,就是錯了。
可誰都沒給他改正的機會,他自己也沒有。
***
落在臉上,林亦揚想喝水,他的手去右面,以為自己在公寓里。這個高度,這個角度是床邊的茶幾,通常,他要喝酒了自己會備上一杯水,隔天潤。
沒到茶幾和杯子,愣了會兒神,這是酒店。
是什麼時候了。第二天?還是第三天。
好像在上一次醒天是黑的,房里沒人,他嫌自己上難聞,怕比賽回來被隔夜醉酒的味道熏著,就洗了澡……
睜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
殷果擁著個枕頭,趴在他邊的白棉被里,臉朝著他。穿得什麼瞧不清,好像是深藍的,或是黑的大t恤:“醒了?”
像個瓷娃娃,臉上帶酒窩的那種,小時候廟會上會有賣的,只不過瓷娃娃的臉上畫著兩點紅,沒有:“都怕你睡傻了……”
小手在他眼前搖著:“真傻了?”
滿是花臂紋的那只手臂,在拽殷果,把拉過來,讓的臉到了自己的頸窩里:“不收拾收拾你……真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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