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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卿卿》 第一百零三章

是卿卿

風昭然走到薑宛卿的表麵, 他上穿的是薄甲,勾勒出勁瘦的形,也顯得格外有迫力。

薑宛卿後背在門板上, 舌頭已經打結,捋了半天,才結結道:“……你你你怎麼在這裏?”

“這話不是朕該該問你嗎?”薑宛卿後退一步, 風昭然便近一步, “你不在宮裏養病,跑來這裏做什麼?”

薑宛卿不記得他以前有沒有這種威,或者這就是登基之後才有龍威?還是單純因為跑路被當場捉個正著,所以氣勢先輸了一截?

的聲音飄忽得很:“如果……如果我說我想你了, 想去軍中找你,你……信嗎?”

風昭然看著, 慢慢地笑了,黯淡的線下,他的笑意有一說不清的味道:“原來卿卿為了來見朕,不惜拖著病軀上演一出失蹤記,再千迢迢來給朕一個驚喜啊。”

他抬手托起薑宛卿的下, 仔細打量, 聲音低得近乎是自言自語:“神倒比在宮裏好了些……罷了, 你既說了, 朕便信了, 朕帶你一起去平叛。”

薑宛卿一點一點睜大了眼睛。

那句話完全是做賊心虛信口胡說,不信他分辨不出來。

一時間簡直分不清他是不是故意說反話嘲諷

風昭然甚至還自顧自安排起來:“軍中到底清苦些,今夜就歇在這裏, 空虛朕帶過來了, 一會兒讓他給你診診脈。那隊鏢局讓他們回去吧。瑞王優寡斷, 不是領軍之才,短則兩個月,長則半年,蜀中之定然平息,到時我們再一起回京城……”

“可是我不想回京城。”薑宛卿低低道,“更不想回宮。”

風昭然的聲音停下來,太徹底沉下去,暮四合,湧進屋,淹沒兩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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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要胡鬧。”風昭然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僵,“你是朕的皇後,同朕一起回宮,天經地義。”

“哪裏有什麼天經地義,我們兩個本就是被人算計才躺在了一張**!”

薑宛卿的聲音忍不住變得尖利起來。

開始還在想是不是京城那邊的消息泄了出來,但又一想,京城的人隻知道失蹤,本不知道在哪兒,他怎麼會在這裏等

若說是有人跟蹤,鏢局的人都是老江湖,一路走這麼久,不可能一無所覺。

唯一答案是,他早知道想離開。

所以一收到京中的消息,便在這南下的必經之路上守株待兔。

薑宛卿覺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上一世死時才有的寒冷穿越生死迎麵而來,像一隻冷的鬼爪,狠狠抓住

一直是這樣……

他什麼都知道,卻什麼也不說。

“那是算計,但朕早就說過,朕是自願踏陷阱。”風昭然抓著的肩,像是要把目盯進腦子裏似的,直直地盯著,“卿卿,你也是願意的,對嗎?”

“不是!”

薑宛卿狠狠用力掙開他的手,這點作讓籲籲,一麵說,一麵捂著口退開,隻覺得下一口氣隨時都可能上不來,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

“我做夢都希那一天的事從來沒有發生過,我隻想好好活著,不想當太子妃,更不想當皇後!”

“薑宛卿!”風昭然臉上有了一,“慎言!”

“風昭然,也許我曾經喜歡過你,但那早就過去了。從我在中秋節那天醒過來開始,我無時無刻不想離開你……

我不該嫁給你,不想宮,不想和你去桐城,不想去城等著你……我做得還不夠明顯嗎?在姚城的時候你以為我投河是為了殉?那隻不過是我打算死遁而已!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現,我早就離開了姚城,徹底自由了!”

薑宛卿不得不扶著邊的兵架才站穩,皇宮像是一隻會吸人氣的魔能一口氣走十幾裏山路的好宮之後連這麼大聲說幾句話竟然都不住。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想走的?什麼時候開始防著我的?”

薑宛卿一麵尋思,一麵道,“是了,就是在姚城的時候,你下水之時,到了我準備的管子。”

那管子是水軍專用之,一個準備自盡的人,當然不可能會特意佩上這東西。

但風昭然並不是那個時候明白的。

那個時候他明明到了管子,卻本沒有留意,他隻想把救起來。

誰也不能從他邊奪走,皇帝不能,慶王不能,趙碩不能,黃河也不能。

要活著,要留在他邊,他要年年日日永永遠遠一抬眼就看到

是到好幾天後,那一被他有意無意忽略的、刻意不去的記憶才閃現,他想起了那在水中被他到的管子。

“那又如何?”風昭然聲音低沉,目在漸漸暗下來的屋閃著沉沉的水,他一步一步走向薑宛卿,“隻要你肯哄朕,朕便信你。”

“可我現在沒有哄你!”

薑宛卿“唰”地一下出了兵架上的長劍,雲城縣令喜好收集名刀名劍,薑宛卿隨後出來的一把都如一泓秋水,發出龍之聲。

劍尖對準風昭然。

“到此為止吧風昭然,整個天下你都得到了,一個我算什麼?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風昭然的腳步沒有停,在黑暗中如一團幽魂,看不清麵目,隻餘廓。

“卿卿,你的心,比朕想象的還要狠……”

他的聲音也幽幽的,像是從黃泉道上傳來的餘音,“你到底為什麼要走?是朕哪裏做得不好嗎?如果是,你說出來,朕改……”

“你不會懂的。”

像是兩世裏的淒涼都於此刻匯聚,薑宛卿倒轉了劍鋒,上自己的脖頸,“我再跟著你,隻有死路一條。”

淒然道:“你有兩個選擇,一,放我離開;二,帶我的回宮。”

“住手!”風昭然急道。

他才踏上一步,空氣裏便多了一腥氣,是劍鋒割破了薑宛卿脖頸上的皮

這一劍像是直接捅在了風昭然上,他僵了一下之後連退三步,同時大喝:“來人!”

房門大開,空虛拎著醫箱,跟南疆軍——如今是林軍——一起闖了進來

屋子裏的燈火被點亮,芒水一樣彌漫開來。

空虛一眼就瞧見薑宛卿頸子上架著的劍,以及沿劍流下的一縷鮮

空虛失聲驚呼:“娘娘!”

薑宛卿像是看不到空虛,隻看著風昭然,聲音裏帶著一哀求:“讓我走。”

風昭然死死地盯著那縷痕,眼眶裏像是要綻出,他像是困息:“不,你不想死,你拚命想從朕邊離開,就是因為你不想死……你不會真的自盡。卿卿,別自己,也別朕,放下劍,我們好好說——”

“沒什麼可說的了,隻除了一句話。”

薑宛卿聲音輕極了,眸子裏像是哀傷,像是淒涼,又像是憐憫,這眼神幾乎有一種慈悲之意。

“風昭然,你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不是夢。”

那是我真實的一生。

那樣的眼神讓風昭然由衷地到恐懼,他出手想阻止薑宛卿。

但沒有人比薑宛卿更接近那把劍,長劍在頸上一轉,薑宛卿像是一隻折翼的蝴蝶,像一朵飄零的花瓣,委落在地上。

長劍落地,發出“當啷”巨響,震得風昭然的兩耳轟鳴,腦海裏一片雪亮。

風昭然一口鮮噴湧出來,整個人直直地向後倒去。

*

風昭然陷了漫長的夢境。

隻是這一次和以前不同,他不知道自己在做夢,再也沒有旁觀的視角。

他完全就是夢中的人。

夢中那個被抱養到坤良宮的太子盡欺淩,養出了一副最最森冷厲的心,天下所有人在他眼裏皆帶著深黑的惡意,看一眼都讓他覺得惡心。

隻有那一個圓圓臉的小姑娘除外。

請他吃紅豆湯,眸子潤黑亮,清晰地倒映出一個孤冷清寒的年。

他看到那個眸子裏的出了一笑容。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笑起來這樣開心的時候。

他靜靜地看著長大,默默旁觀,不敢吐毫。

他人生中的一切皆是押在賭局上的賭注,包括

他最好的命,就是上天讓他贏了那場賭局,讓他踏過海後能爬上那個位置,而不是海的一分子。

“喜歡”是什麼?他冰冷幽暗的人生裏,不配有這種東西。

然而就在一切都按照他的計劃進行的時候,中秋節帶著酒氣與香氣的午後,他在**睜開眼睛,看到的人是

睡得很沉,臉頰泛著緋紅,微微嘟著,好像在夢裏遇上了什麼很不滿意的事。

整個人就像一壺用牡丹花瓣釀的酒,酒未全,花瓣嫣紅如醉。

……是你啊。

……是上天心了嗎?把你送到我麵前。

計劃從此岔出去一點小道,從此和他綁在了一起。

但他不想讓上賭桌,這樣,就算他有一天輸掉了命,也不必為他陪葬。

所以,他在明麵上冷淡,疏遠,不餘力地在兩人之間劃下一道道深深的壑,每一道最深的地方都藏著他暗暗的祈求——

等等我……等等我,卿卿。

等我徹底掌控這個天下,等我清除所有患,等我拔去周所有尖刺,我就可以真正地擁抱你,給你最後的幸福。

他一直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然而他沒有想過,不等他了怎麼辦。

興慶二年,他從蜀中平叛歸來,扔下凱旋的大軍,隻率領心腹林軍疾馳京。

不知怎麼樣了……他離京的時候,的風寒已經好些時候了,太醫隻知道讓調養,卻一直沒什麼起

他這次從蜀中帶來兩位名醫,可以給好好調理一下子,一個風寒都能病那麼久,這子著實是弱得不像話。

或者,尋個什麼借口,讓

他腦子裏還轉著這樣的念頭,就聽見了鍾聲。

鍾聲沉重,像來自洪荒的哭聲。

這是喪鍾。

隻有皇宮的主人薨逝,才會敲響喪鍾。

難道是太後?不,他走的時候太後明明還好好的,無論是人還是貓都胖了一圈。

大腦有自己的意識,阻止他再往下想。

像是有一層看不見的冰塊封凍住他整個人,他覺到自己的頭腦十分冷靜,他想:沒什麼,可能隻是寺院的鍾聲。

他直接去了大殿,打算先理些政務。

然而有宮人跪在他的麵前,滿麵是淚:“陛下,皇後娘娘……薨了。”

他抬起一腳便將那宮人踹翻在地:“若再胡言語,拖下去砍了。”

他是明君,很會砍人。

腦海裏有個聲音提醒他這樣不對,但那個聲音轉瞬就被製住——沒什麼不對,皇後年紀輕輕,怎麼可能會薨逝?紅口白牙詛咒皇後,砍了算什麼?淩遲都不足惜。

然而接二連三都有人來告訴他這件事,最後在越太後宮裏,越太後拉著他的手,垂淚道:“去送送吧,到底是夫妻一場……隻是你要小心,別讓外人瞧出些什麼。”

他心中頭一次覺得母後老糊塗了,從小到大,什麼時候該做什麼事,他何曾出過半差錯?他一心一意喜歡的人是薑元齡,這樣他才能先穩住薑家,然後,再連拔除。

他去東宮。

東宮和往常沒什麼不同,甚至沒有聽到哭聲。

他心中一片安然,像是在夢中發現自己隻不過是做了個噩夢,那可怕的一切全是假的,什麼都沒有發生。

也許下一瞬就會打起簾子,跟他說一聲“恭迎陛下”。

最好是說“陛下回來了”,他喜歡聽隨意而家常的語氣,就像在荒園那樣,隻是從回京之後,聽得越來越了。

他先看到的是結香。

結香跪在床前,臉是木然的,沒有一,也沒有淚痕。

這丫環從前有一張很討喜的圓麵孔,總是能逗薑宛卿開心。但自後戰後被薑宛卿接到宮裏,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圓圓的笑臉變了苦瓜臉,一天到晚也難得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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