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祭儀式告終,除了觀中道士,其余人都已離觀。聞桑和李奔在觀中尋了許久,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嚴衍和春花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正灰心喪氣時,忽聽數聲巨響,有一座殿宇的屋頂炸了。
兩人連忙趕來,從屋頂窟窿里往下一看,驚得是魂飛魄散。
聞桑總算沒有掉鏈子,立時出無定乾坤網,扔了出去。那是韓抉親手研制的法,果然將石頭妖怪阻了一阻。
嚴衍閉目倒在春花懷中,不知生死。聞桑飛躍而下,急問:
“他怎麼了?”
春花被聞桑一問,有些發懵,半晌喃喃道:
“他……被我捅了一刀,中了老道士一掌,又被……那妖怪啃了一口……”
聞桑:“……”
他按住嚴衍手腕,驚覺脈息已幾近于無,連忙先出手封住他周大。再看一眼春花,一時也說不好是友是敵。
李奔已從后搶過來,要把春花拉起:“東家,咱們先走!”
一拉,卻沒有拉。
春花低頭,怔怔著嚴衍的臉,只覺他渾滾燙,不由得攬住他的肩。
一時也不知在何,要去何方。但讓撒手放開嚴衍,是萬萬不能的。
殿門前,眾道士已重新建起八卦陣,嚴陣以待。霍善出金錢劍,朗聲道:“你們這些神之人,一個都別想走!”
石頭妖怪轟隆隆在殿撞,拼命掙開無定乾坤網的桎梏。若是等它掙,那就真是誰都走不了了。
聞桑與李奔對視一眼。
聞桑想的是,他本是個孤兒,自被斷妄司養,師伯和師父對他有再造之恩,分碎骨亦不能報。
李奔想的是,他一家都是逃荒來到汴陵,由長孫家收留,教會他習武,今日若不能以護主,回去也無見家中父母姐妹。
兩人雖是初識,卻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悉的神。于是出兵刃,迎上霍善。
“錚”地一聲,無定乾坤網在強力之中,碎裂了。
石頭妖怪履著地面,呼隆隆向春花和嚴衍奔涌過來,口中甕甕有聲。
只有春花聽見了它的怪,似乎是:
“財神春花!”
驀地,自屋頂昏暗的天際灑下了瑩白的點點碎。芒所到之,仿佛延緩了時間,所有的人、妖,作都慢了下來。春花茫然地著那石頭妖怪漸漸趨近的丑陋軀,不知何時停滯在了面前。似乎有層明的幕,如銅墻鐵壁,擋在了和石頭妖怪之間。
碎如雪,頃刻灑滿了地面。瑩白的堆中如水銀凝結一般,緩緩立起一個人形來。
“春花老板。”仙人蘭蓀向彬彬有禮地作了一揖。
“小仙與你尚有一段因緣未盡,特來相救。”
春花一向以為,只有那些寫話本子的肚里沒詞兒的時候,才會天降個神仙,碾一切妖魔鬼怪。沒想到這回,到自己撞大運了。
問:“你能救嚴先生麼?”
蘭蓀笑笑:“不能。”
“你能……殺了妖尊麼?”
“亦不能。”
春花深吸口氣:“……那你能做什麼?”
“我能救你。”
蘭蓀微微一笑,那神是高不可攀,無關痛,卻又仁慈寬厚。
“你今世歷劫,原本塵緣已了,該命絕于此,卻差錯,錯過了死期。我今來問你一句……”
“長孫春花,你還棧這紅塵麼?”
這聲音如高山擂鼓,震得春花耳發疼。赫然醒悟,這是夢中白貓反復問過的話。
棧麼?
低頭看嚴衍。
“若我死了,他……會怎樣?”
“自然也沒有活路。”
“若我能活呢?”
“你可以盡你的力,用人間的法子救他。”
“……”春花忽地又想起在安樂壺中因拙貝羅香而做的那個夢。
“我對這紅塵,十分棧。”
蘭蓀盯著看了一會兒,含笑點了點頭。
他轉,面向石頭妖怪。
石頭妖怪沖破了幕,凝結的時間倏然碎裂。
妖尊切齒的聲音從地底響起:“蘭蓀!你不過是我踩在腳下的一破草,上天鍍了一層金,就把自己當令箭了?”
蘭蓀淡淡一笑:
“天道倫常,非你所能左右。”
八卦陣中,無論是眾道士還是聞桑、李奔,都如遭大石重,口吐鮮倒地。在神與妖力的相抗之中,凡人的法力微不足道。
蘭蓀輕輕抬手,從寬大袍袖中躥出一條碧綠绦,沿著石頭兒直鉆了進去,在石頭妖怪橫沖直撞。
石頭妖怪通的隙中綠大放,砰然一聲,石頭再度炸裂,嘭灑了一地,定睛細看,竟是堆砌如山的金玉碎塊。
妖尊從地下發出凄厲而驚悚的慘,仿佛傷垂死的野。一灰幽逃安樂壺的甬,頃刻間,地下隆隆劇震,地面裂開,黑團從地下快速升起,也不戰,過屋頂的窟窿,倏地竄云霄,消失不見了。
春花大驚:“你不追麼?”
蘭蓀道:“他了重傷,只能逃回安樂壺中。后頭便是你們凡間自己的事了。”
他轉臉看向伏在地上,神仍十分不甘的霍善道尊:
“你乃事神的修士,卻連是神是妖都分辨不出。既是眼睛要來無用,就由本仙取走吧。
話音剛落,霍善道尊雙手捂臉,嘶啞痛起來。再放下手掌時,雙眼中瞳仁已變作渾濁的白。
春花微愣:“神仙……都是如此隨意懲罰凡人麼?”
蘭蓀道:“并非隨意。多有些因果罷。我此次下凡,既為還恩,亦有還仇。”
“那……靜宜呢?于你是恩,還是仇?”
蘭蓀默了一默,半晌道:
“凡間事于仙人而言,都只是水一滴,曇花一現。既已超,安有眷?”
他收回手掌,袖中,滿意地點了點頭。
“春花老板,快去救你想救的人吧。”
靠一日一顆百年老參吊著口氣,連喝了七顆老參,終于將嚴衍從閻王殿搶了回來。嚴衍和靈力都損得厲害,病平穩后,又昏睡了三天三夜。
嚴衍睜開眼,聞桑驚喜的大臉在眼前放大。
“師伯,你終于醒了!”
“……你一定很奇怪,是誰救了你們吧?。”
“是個活的神仙啊,你也認識的,就是之前那個菖蘭蓀啦!哇,了仙果然不一樣,他只了手指頭,那個石頭妖怪就被打了頭!”
“春花老板還真是個講義氣的。李奔要拉先走,都不……暈倒之前,還撐著最后一口氣,把傳家的玉牌套在你上,讓李奔帶你去醫館找許大夫,說是不論用多貴的藥材,一定要把你救回來!嘿嘿,那老大夫果然有本事,把整個汴陵城的百年人參都調過來給你熬湯喝!”
“誒,師伯,你怎麼不說話,是哪里不舒服嗎?”
嚴衍被他吵得太陣陣暴跳劇痛,最后的記憶如呼嘯的山風涌腦海。他倏然攥住聞桑的手:
“長孫春花呢?”
聞桑一愣,忽地臉紅,支支吾吾道:“春花老板……”
嚴衍一驚:“怎麼了?”
聞桑嚷起來:
“說上太臭,洗澡去啦!”
“……”
嚴衍前傷口一痛,心中卻是猛然一寬,仿佛激烈湍急的巨浪遇上綿的沙面,瞬間落定,鋪滿江灘。
聞桑并不知道自己的大氣引發了怎樣的波,繼續喋喋不休地道:
“嘿嘿,其實我也有那麼一點兒小功勞呢!要不是我和李奔及時趕到,抵擋了一陣,你們可能都等不到蘭蓀下凡,就要嗝屁啦!”
嚴衍試著撐了撐虛弱的子,卻只覺眼前一黑,又力地倒回床榻。
聞桑大驚:“師伯,許大夫說了,你得多躺幾天!”
嚴衍劇咳了一陣:“扶我起來!”
“師伯,你別逞強啊……”
遭嚴衍冷眼一瞪,聞桑不敢違逆,出雙手。
后傳來一聲輕嗤,頓住了他的作:
“大夫都說了,要臥床靜養,怎麼還要逞強?”
嚴衍循聲去,先見長孫石渠從門外沖進來,大呼小:“哎喲喲,嚴兄,你再不醒,我們醫館大夫的薪俸都要被春花扣了!”
他似乎又長胖了,更顯得皮,紅齒白,懷里托著一只火紅的小狐貍。
“這死里逃生的小狐貍,現下傷都好得差不多了。你可不能輸給它,也要快點好起來啊!”
那狐貍在他手里掙扎了兩下,終究掙不出,只得一臉生無可地任他來去。
咚咚幾聲,長孫老太爺拄著龍頭拐杖邁進門來,石渠連忙扶了一把,被老太爺甩開。
老太爺慈祥和藹地走到床邊:“嚴先生,你是咱們錢莊的頂梁柱,要是沒有你,春花一個孩子怎麼顧得過來?你就放寬了心,在家里住著,想住多久住多久,一定得把子養好啊!”
最后出現的,是長孫春花。
笑語晏晏地立在門檻上,并不進來,烏發只簪了一半,另一半散落在前,依舊是鵝黃衫,如一簇雋甜的迎春在清風中微微招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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