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朦時,姜玉從睡夢中醒來,覺側人的的作。
睜開眼睛,轉頭看到紗幔外姜曜的背影,意識到他即將離去,立馬也下榻換好衫,跟上他,一同出大殿。
二人立在殿前玉階上,姜曜叮囑照顧好自己:“這次南下,我最快也要一兩個月才能回來,我不在宮中的時候,你就去未央宮,和父皇住。”
姜玉目從他襟上移開,看向他的臉。
清晨的薄薄雪映照在他臉上,他眉目清澈,氣度溫潤。姜玉一時分不清,現在的他,和昨夜那個他,到底那個才是真正的他。
他這樣說,明顯是愿意做出讓步,不再將關在東宮。
姜玉被他摟在懷里,被他的話,聲道了一句:“皇兄保重。”
姜曜走下玉階,帶著士兵們離開,消失在雪里。
他一走,姜玉便回了未央宮。
天地間白雪茫茫,天已亮,線卻沉。
宮殿錯落,遠遠去,巍峨的王氣涌來。
姜玉走上未央宮的高臺,在這個高度,能一覽無余地看到皇城所有景象。
當登上最后一節臺階時,看到皇帝披著一披風,立在墻邊,在俯看著遠方。
姜玉隨他的目看去,宮門前廣場上,有一隊銀甲的士兵,正策馬走在皚皚白雪中,步伐極其整齊。
隊伍最前方的那個年輕男子,形如鶴影。這一行隊伍,于天地之間,顯得格外寂寥。
姜玉抬頭,有雪花落于發間,出手去接。
皇帝看著遠方的隊伍融了雪里,輕嘆道:“二月飛雪,正是天氣苦寒之時,不知何時戰事才能結束……”
他轉過頭來,看著姜玉,道:“阿來了?”
姜玉屈膝行了個禮,道:“兒今日來,是有話和父皇說。”
皇帝看一眼,道:“進來吧。”
二人走進了未央宮殿,暖爐里炭火燒得通紅。
姜玄坐到書案后,一眼就看到案上擺放的奏折,上面寫的正是讓貞公主去和親一事,皺眉將折子退到一邊,抬起頭,見姜玉恰好盯著奏折。
姜玉移開眼,開門見山道:“陛下,我不是您的親生兒,對嗎?”
皇帝一怔,登時就變了臉,冷聲問:“這話誰說的?”
“外面都是這麼說的。”
皇帝約約也猜到了,到如今這個時候,外面這樣多的風聲,懷疑自己的世再正常不過,只不過這是姜玉第一次來他面前說這事。
“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還是蘭昭儀、你皇兄告訴你的。”
姜玉道:“不是他們,我很早就知曉了這事。”
皇帝怎麼可能承認,道:“你既然被朕養在邊十幾年,你就是朕的兒,外面的胡言語已經瘋魔了,你不要信。朕昨夜一夜沒睡,也想明白了一件事。”
姜玄背往后靠,面容憔悴,深邃的瞳孔可見。
“你皇兄對你有了心思,朕不知你倆何時在一起的,這是朕的倏忽,沒教好你們。但朕絕對不可能讓你和你皇兄這樣牽扯下去,所以朕已經決定,趁你皇兄不在的這段時日——”
姜玉從他話語中察覺到了幾分不妙,問:“父皇要做什麼?”
“父皇決定,將你再許配一個人家。”
話音一落,姜玉立馬雙手搭在書案上,微微俯,問:“父皇又想將我嫁人?”
皇帝站起,走到姜玉側,道:“魏家三郎是一個意外,朕也沒想到他敢欺君罔上,這次父皇絕對給你找一個你喜歡郎君,世干凈,好拿,會一心一意對你的。”
這事必須趕在太子回來之前辦。
到時候,木已舟,太子即便想改變也改變不了。
皇帝看著兒,這張臉實在是太過,比起母妃年輕時還招眼,這世道,子容太盛,總不是好事,只會引來是非。
又格溫順,可人,太子日日對著,一點心,也是常理之中。
皇帝看默不作聲,當不愿意,問:“還是說貞你也對太子也有了愫?”
姜玉搖頭否認:“父皇為我選的郎君,若真那麼好拿,他能護住我嗎,能擋得住皇兄嗎?”
聽到這話,皇帝的臉頰漸漸繃住。
確實是攔不住。
皇帝也自知這一舉是在踩著太子的底線做事,可他不得不將這二人分開。他料定太子磊落慣了,不會做出搶奪人妻的事,可難保……
難保太子為了貞,不會干出有悖人倫的事……
到那一步,他二人名聲真就無可挽回了。
皇帝心里著急,道:“你既然并非心甘愿,那父皇就一定會幫你躲開他。朕將你嫁人后,你皇兄若要臉面,就不會再私下和你牽扯。不然你說可有別的辦法?”
姜玉道:“陛下送我去和親。”
皇帝面一變:“此事休要再提!朕已經告訴過你沒有這個可能。”
姜玉道:“可我想帶我母妃離開。”
皇帝臂拉住,“貞,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很清楚,也很知道,陛下,我本不是您的親兒,我的父親另有其人,我卻白白了十幾年公主的待遇,和親落在我上最合適不過了。”
說的每一句話,都如同一把刀刺皇帝的心臟。
姜玄臉上幾乎藏不住惱怒,握住的那只手,不自覺地收,像是要將的骨頭碎。
姜玉分毫沒流出懼,正對他的目,道:“我喜歡父皇,從小將一切都做到最好,只為討您的歡心,生怕你厭惡我。哪怕您打罵我,我也不放心上,因為我沒有母妃,您是這個世界上,和我緣最深的人……”
中涌出一陣酸楚,“所以您知道,當我得知,我的母妃沒有死,被您囚著的時候,我是什麼嗎?”
姜玄駁斥道:“你是我養大,我和你之間的,比你和你母妃之間的深厚得多!”
姜玉道:“母妃對我的,不比您對我的。被關在暗室里,沒有一日不在想我。我以前是很你,可從知道母妃被囚后……”
姜玄定定地看著姜玉,等著口中吐出下一句話。
“父皇,我恨你。”
這話引起皇帝暴怒,他用力抓住姜玉的手腕,道:“你說什麼?”
“你囚了我的母妃,我恨你。”
皇帝怒火上涌,忍不住地發笑,下一刻,直接撈起掌,往姜玉臉上扇去。
“啪”的一聲,那一耳映在姜玉左臉上,將人扇得直接傾倒在書案上,帶桌上的筆墨紙硯掉落。
姜玉左臉泛紅,火辣辣得疼,直起腰,含淚笑道:“父皇,您又打了我。”
姜玄手掌抑制不住地發抖,雙目狠地看著:“若是朕不放你們走呢?”
“那父皇的行為與囚我,沒有什麼區別了,我對您最后的一敬也會消失。”
姜玄冷笑一聲,抖的指尖握拳頭,“我竟然不知自己養了這麼一個好兒!”
姜玉道:“我從始至終,就沒覺得我做錯什麼事,衛燕殘暴,魏宗元小人,我逃了兩次婚,為什麼罵的都是我?皇宮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可如今我覺得我還是離開這里更好一點。流言的平息是要一點代價。和親遠嫁,于我,于皇兄,于父皇,都是一種解,我知曉父皇這段時日護著我,了外界的多大的力,讓我走吧。”
連吵起架,聲音都溫溫的。
姜玄盯著被自己打紅的臉頰,連呼吸都開始痛起來。
“父皇若將我嫁給長安的勛爵子弟,到時候皇兄回來,也不輕易揭過此事,他若強娶我,那會為全天下恥笑的丑事,他也必須公開我的世。”
姜玄切齒道:“朕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姜玉繼續道:“他給我什麼名分,做正妻嗎?您覺得大臣們會同意?”
這一番話徹底澆醒了姜玄。
強奪臣妻,這完全可能是太子做出的事。
他不允許這樣的況發生,哪怕只有毫的可能。
他看向小兒,想出手去的面頰,聽道:“要麼您答應我去和親,讓我帶我的母妃回西北。北涼國在大昭北邊,皇兄手不到那里。如此,皇兄的名聲保住了,我的名聲也保住了,沒有人會為此犧牲。”
“那你呢?”
皇帝怒極,抬手指著西邊的窗戶,“你以為和親就是隨口說說,可以當兒戲的嗎?”
“我很清楚,這是我能承的犧牲,”姜玉低下頭,淚珠掉落,道,“我白當了十幾年的公主,應當為此付出代價。”
姜玄看哭,心也如刀割,沙啞的聲音變得抖。
“你和你母妃都離開我,這和你留下來嫁給你皇兄,心里怨恨我,有何區別?朕都無法再親近你。”
“至我不會恨您了,您還能聽我喚您一句父皇,不是嗎?”
小兒淚水奪眶而出,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接著又笑了笑。
“您也不用公布我的生父親是誰。或許等個四五年之后,我會回來看您的吧。北涼國每隔幾年都來長安朝見天子,我會隨使臣團,回來住上一兩個月。”
姜玄咬著牙,不能接:“你為何一定要和父皇犟?”
姜玉雙袖相攏,膝跪在地,朗聲道:“請父皇全兒!”
姜玄怒不可遏,道:“你給我起來!”
姜玉額頭叩地,直起腰,再道:“請父皇全,送兒去和親!”
姜玄指著,一灼燒之疼從口上涌,上前去扶姜玉起來,可下一刻,眼前發黑,子發麻,向一側無力地倒去。
“嘩啦”一聲,姜玄子癱,倒在書案上,手臂打,額頭出冷汗,舌頭打結,竟然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姜玉驚愕,起來扶他,問:“父皇,你有沒事?”
看姜玄臉慘白,揚起聲朝外喊太醫。
宮人跑進來,與一同扶著皇帝上榻休息。
太醫來時,皇帝的況已經穩定下來,他給皇帝探脈,稱怒火攻心。
“陛下大肝火,氣上涌,恐有中風的前兆,需要靜養。”
大太監一驚:“這可如何是好?”
太醫道:“無需擔憂,我來施針,其他人先退出去吧。”
皇帝臥在榻上,虛弱無比,依依不舍地看向姜玉:“阿……”
姜玉沒有離開,在旁陪著他,等施完針,才袖子淚,離開屋子。
午后,姜玉坐在側殿,聽到外頭宮人稟報,說皇帝喚了蘭昭儀來說話。
這二人談了有半個時辰,蘭昭儀才頭戴幕離,從皇帝的宮殿走出,敲響了姜玉的殿門。
屋屏退了旁的侍從,只留下二人。
姜玉拉過蘭昭儀,問:“母妃,父皇他和您說什麼了?”
蘭昭儀將幕離取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氣定神閑道:“沒什麼,就是喊我過來敘敘舊,與我道歉。”
“真是可笑啊。”蘭昭儀喃喃自語,角笑意嘲諷,“他關了我十幾年,如今想用一句道歉,想要抵消所有的過錯?還讓我來勸你不要離開長安。”
又看向姜玉,“皇帝說你想要去和親,您告訴母妃,此事是真是假?”
“是的。”
蘭昭儀猜測這麼做,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自己,上前勸道:“阿,你沒必要為母妃犧牲這麼大,和親終究不是小事……”
姜玉笑著打斷道:“不止是為了母妃,也是為了我自己。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很快的就會帶你離開。”
窗外大雪已停,夕的暮漸漸染紅天際。
看向窗外,道:“今夜,我們就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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