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氏僵在原地半,雙手攥著帕子,臉上似是尷尬,似是惱怒,又似是傷心,半響才道:“……,將被帶往何……?”
明蘭指了指門口,示意夏竹去關門,同時順口答道:“往劉正傑大人手上。”說著,角彎了彎,“咱家是積善人家,便是賊,也不好隨意發落命,還是給府辦罷。”
邵氏再笨,也聽出明蘭話中另有深意,頓了頓,低聲問:“娘,……會如何下場……”娘是任姨娘的名字。
“那要看劉大人審得如何了?若昨夜來襲的隻是尋常蟊賊,那任姨娘也不過落個賊婆子的罪名,若昨夜那夥人是反賊同夥,那任姨娘……”明蘭說的麵無表。
作為反賊,通俗下場無非是絞頸斬首之類,若是頭目級別的,大約還能到‘淩遲’這種高技含量的刑罰。
邵氏思緒萬千,一時悲一時懼,忽伏桌哀哀輕泣起來,明蘭沒半分憐香惜玉之心,涼涼道:“大嫂嫂別急著哭,先把這個結了再說,如何?”邵氏這才驚覺地上還滾著碧,兩旁還有兩個婆子,訕訕的揩淚端坐。
婆子得明蘭示意,出堵在碧裏的布團,碧適才聽任姨娘招供,已知自己闖下大禍,嚇得淚水漣漣,甫一鬆開裏,就連忙哭著哀求:“夫人,奴婢知道錯了!奴婢該死,求夫人饒過我這回罷!”又連連磕頭,滿的叨擾。
夏荷見清麗的麵龐上俱是泥汙和漬,不暗自可憐,冷不防聽明蘭朝自己道:“拿出來罷。”忙回過神,趕從袖中取出一小包事放在桌上。
那是用巾包的一對鐲子,鐲通赤金,打滾圓的荷葉寬邊釧兒狀,上頭鑲有數顆的明珠,璀璨奪目,於鐲扣竟還各嵌有一顆黃豆大的貓兒眼。
一見此,邵氏的臉頓時青紅加,心虛的了明蘭一眼;隻見明蘭閑閑的撥弄那對鐲子,“這對鐲子是當初顧家給大嫂嫂的聘禮罷,果然好東西。”
邵氏哪敢答話,隻胡點了點頭。
“就是為了這對鐲子,你就把我和團哥兒賣了?”明蘭聲音輕。
碧抖得篩糠般,哭道:“不,不是……我見是大夫人,素日夫人多信重大夫人,想著告訴大夫人也無妨……”
“崔媽媽是怎麽跟你說的?別說是大夫人,就是天王老子,也不得半個字。”明蘭語氣淡漠,“這些話,你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
碧無話可說,隻能不斷磕頭求饒,又去瞧夏荷和夏竹,盼們代為求。
夏竹心,耐不過就想開口,卻被夏荷扯了下袖,製止下來。
不是夏荷心,而是更清楚主母的子,但凡明蘭拿定主意的事,鮮有人能改變,何況——看了周圍一眼,緩緩低下頭去。
今日這種場麵,明蘭卻帶與夏竹來服侍,是什麽用意?
小桃遠嫁在即,綠枝也快到放出去的歲數了,不過這一兩年,嘉禧居的大丫鬟便要全部易位;翠袖和春芽倒討夫人喜歡,可年紀還太小,那麽剩下的就是……夏荷心中通,暗自決心最近要更用心當差,自作聰明才是。
明蘭著連連磕頭的碧,心中傷,“你自小就沒什麽大誌向,既不聰明靈巧,也不夠忠心勤快,隻消給你好吃喝好穿戴,你就知足了。”這要擱現代,倒是個極安分守己的二材料,絕不會生出晉級的野心。
“你在我邊,何嚐有幾分做丫頭的樣子,整日的好逸惡勞,拈輕怕重,虧得丹橘們寬厚,不與你計較。可我雖不喜歡你,可到底一十年了,人非草木呀。”
都說喜歡回憶,就表示開始變老,明蘭忽覺一醒揚州夢,往事曆曆在目,一次次背叛傷害,一次次離去分別,回頭去,驚覺自己已老了。
“不過,你卻也沒惹過什麽麻煩。”碧子懶散,既不像若眉目下無塵,也沒有燕草的心眼兒多,早早惦記好了前程。“我原想著,待小桃綠枝出了閣,就給你找個會疼人的,家底殷實的嫁過去,你一生保暖,咱們一場主仆的緣分,也算善始善終了。”
碧滿心慌,不知明蘭說這些是什麽意思,忽聽叮咚輕響數聲,眼前金珠閃,原來明蘭將那對鐲子連著巾丟在自己跟前,耳邊傳來明蘭冷淡的聲音。
“我不來罰你,也不打罵你。不過,咱們的緣分算是盡了。”明蘭輕歎,“記得你家中尚有兄嫂和老母,我這就放你家去。這鐲子給你,你這些年攢的銀子珠帛也統統給帶走,不論買些地,或收間鋪子……終歸,以後你好自為之罷。”
說完這句,明蘭便朝那兩個婆子揮了下手。
碧耳邊嗡嗡作響,隻聽得‘放你家去’四個字——
不要!不要回家!自打祖父和父親接連過世,家中一日不如一日,才將自己賣盛家,老母弱,兄長無能,嫂嫂又刻薄;何況家中清苦,要勞家務,一個銅板都得計較再三,哪及在明蘭邊錦玉食,十指不沾春水,悠閑度日。
當即就要大哭告饒,誰知那婆子出手如電,裏迅速被塞回布團,什麽也說不出了。
拚命掙紮,嗚嗚狂,不斷用眼睛向明蘭求饒,隻恨那兩婆子手似鐵鉗般,拿得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從明蘭跟前拖走。
直至到門外,其中一個婆子輕聲譏諷道:“我說小姑,好歹消停罷!你還當自己是金貴主子呢。”另一個道:“夫人也是忒仁慈了,這種賤婢,險些害了小主子的命,照我說呀,還不遠遠發賣了才解氣!”
冷言冷語斷續傳屋中,夏荷眼眶酸,這兩年與碧同住一屋,朝夕相,縱不算同姐妹,見這般下場,心中也是難過非常。此刻想著,待以後自己能進出容易了,便去常探碧,好周濟一二。
誰知事與願違,若幹年後嫁了個頗有才練的小管事,隨後跟著夫婿到南邊替顧家經管田莊,一去數年,再見碧時,已十年之後了。彼時的,幾不敢信這個麵紅高嗓,手大腳的鄙陋壯婦,竟是曾經那個腰纖如柳,喜滴翠,好風雅事的閑散孩。
發落碧後,明蘭也是緒低落,片刻後才道:“夏荷,你去給收拾行囊,一針一線都給帶去,別旁人貪了。夏竹,你去外頭看著,我要與大夫人說會話。”
兩個孩低聲應了,一個直出門而去,一個輕手輕腳從外頭帶上門。
此時屋隻餘們二人,邵氏整個人都繃直了,如驚弓之鳥般坐臥不寧,瞥見明蘭正不錯眼的盯著自己,更加慌了:“弟妹,你別嚇我,這回是我錯了!是我不好……我……”
聽了任姨娘的招供後,認錯的話雖還是老調重彈,可心意卻更真誠了幾分,每個字俱是發自肺腑。
“大嫂究竟哪裏錯了?”明蘭問道,“是不該聽任姨娘的攛掇,還是不該不聽我的話?”
邵氏一下就被問住了,頓時憋的臉黑紅。
“我來給大嫂子號號脈罷。”明蘭步步,“大嫂錯有二,一者,不肯信我;二者,又太易信旁人!歸結底,大嫂子就是信不過我,任姨娘說我拿你們放在明,是做了團哥兒的幌子,你其實很信的罷!”
邵氏哪敢應聲,隻能連連擺手:“不,不不……哪能呀……”
“我說個明白罷!”明蘭一拍雙掌,撐著桌麵立起來,“京城大,會來侯府搗的無非兩種人,不是為財的,就是別有用心之輩。我特意人將嘉禧居主屋點得燈火通明,為的就是好引貪財的蟊賊過去,哼,滿府還有比我的居住更財帛厚的地兒嗎?蟊賊搶完我屋子後,怕是連走都走不了!”
邵氏張大了,結道:“我,我就說,怎麽你的院子亮堂那樣……!”
“若是衝人來的……哼,侯爺兩兄弟不睦,鬧過何止一回,半個京城都知道!無論宮裏來捉拿的,還是咱們那好繼婆母,都隻會衝我們母子,與你們有什麽相幹!好罷,若非要進去……你那院子可是挨著湖建的!四麵裏倒有兩麵半是臨水的,難不賊人還能隨帶筏子來夜襲?統共隻一出口,易守難攻,我布置了多護衛呀,屠老大早說了,除非衝進三倍數的賊人,否則絕進不去!”
明蘭雙掌撐在桌上,氣勢人,嚇得邵氏幾鑽桌下了。
“老實跟你說,我心中最防備的,其實就是太夫人那頭!反賊那頭又不是開的,能來搗的人數也有限,我怕的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府裏使喚著多先前的老人呀,人心叵測,府裏作一團時,婆子丫鬟們進進出出的,一簪子一包藥,一塊石頭一刺,團哥兒才多大,能防得住麽!可事發之前,這種誅心的話我能說麽!”
邵氏哭無淚,幾乎要給明蘭下跪了,癱在桌上,哀求道:“弟妹,是我豬油蒙了心,有眼無珠,不識好歹,若,若真……我給團哥兒賠命罷……”
“我不會大嫂子賠命的。”明蘭冷冷道,“我素來喜歡嫻姐兒,便是侯爺不喜,我也有心給將來謀個好前程。可團哥兒若真你害死了,我覺著我會怎麽想?”
邵氏猛一個激靈,雙手擺:“不,不……這不幹嫻姐兒的事……”忽然萬分激蓉姐兒,若不是抵死救弟,便是們母活了下來,怕以後日子也難過了。
“好險呀,隻差那麽半步……”明蘭目中流深切的後怕,“若非蓉丫頭剛烈果敢,團哥兒已送了一條小命了。此刻什麽形,真是不堪設想。”
邵氏不敢往下想,不說明蘭,便是顧廷燁的怒火就能將們母活烤灰燼還富富有餘了——越想越怕,一時間手心背心俱是冷汗。
明蘭冷冷盯了良久,方才道:“我今日這麽說,不是為了你,是為了嫻姐兒。”
邵氏木頭人般的抬起頭,不明其意。
“你去蔻香苑躲藏時,隻想帶嫻姐兒一個吧?”明蘭歎道,“嫻姐兒是好孩子,那當口居然還記著蓉丫頭,將一並了去。”
邵氏頓時淚盈出眶,仰頭哭道:“我的好閨!娘險些害了你,你卻救了娘呀!”
嫻姐兒去了蓉丫頭,蓉丫頭救了團哥兒,間接又救了自己和母親的境——冥冥天意,果是善有善報!心中忽升起萬分虔誠,對天道神明,對因果循環。
明蘭推開門,臨出去前,肅聲道:“大嫂子放心,隻要嫂嫂今後不再犯糊塗,我會把兩個姑娘全當親生閨看待。”頓了頓,“我說話算話。”
說完這話,再不回頭,扶著守在門外的夏竹,徑直離去。
當晚,用過飯後,綠枝來報邛媽媽遞過來的消息——邵氏已將前因後果與嫻姐兒說了,母倆抱頭痛哭了一陣,邵氏雖自責不已,卻也放了心。
次日一早,嫻姐兒頂著紅腫的眼睛來給明蘭請安,不安的扭手挪腳,明蘭憐惜的的腦袋,去跟蓉姐兒和團哥兒頑了。
不過對著邵氏,可沒這麽好脾氣了。雖依舊禮數不缺,但神肅穆冷淡,一句多餘的也不多說,直把邵氏嚇得唯諾服帖。
明蘭曾想過,倘若之前邵氏就畏懼自己如同畏懼太夫人,哪怕任姨娘再起勁攛掇,大約邵氏也不敢衝去團哥兒的藏之的罷——秋娘就是極好的例子。
小人畏威不畏德,春風化雨不是對所有人都管用的。
對這無奈的現實,明蘭唏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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