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有什麽事?任姨娘唄。”明蘭慢悠悠的轉站起,“領著賊人滿園子走,多雙眼睛看見了,總得有個代罷。”
說完這話,扶著夏荷率先走出屋子,邵氏臉慘白,搖搖墜,幾有推不願去之意,侍立在旁的夏竹忙上前,一把托住邵氏的胳膊,半扶半拖著跟去了。
一行人繞行至後座抱廈,從偏側門直出嘉禧居,沿著一條卵石鋪就的小路朝北走去;明蘭捧著肚皮,一晃一搖的走得極慢,邵氏不敢催促,隻能熬著子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頭。
其實也沒走幾步,邵氏卻恍覺隔世,生生熬出一腦門汗來。一行人來到後排屋最靠西的廂房,裏頭無甚擺設,隻一張圓圓的如意桌,桌旁三四張凳子,窗邊架了個極大的花盆子,裏頭泥幹草枯,顯是許久無人料理了。
夏荷輕聲道:“倉促之間,隻來得及灑掃了下,夫人別見怪。”
明蘭來回看了圈,見窗明幾亮,地麵一塵不染,滿意道:“也就用一會兒工夫,費什麽勁,這樣就很好了。”邊扶著圓桌坐下,邊道,“別磨蹭了,趕人帶上來吧。”
夏荷應聲而去,夏竹見狀,一把將邵氏甩在凳子上,趕忙繞過桌子,轉到明蘭旁服侍。
過不多時夏荷回來,後頭跟進來三撥人,當頭是屠虎,其後是兩個侍衛夾著個捆綁手腳的婦人,最後是兩個婆子拖著個縛牢的丫鬟進來。侍衛將那婦人往地上一丟,然後抱手戒備兩旁,兩個婆子有樣學樣,將那丫鬟也摔在明蘭跟前。
邵氏低頭去,隻見地上那婦人生得形,秀麗的杏眼被打青了一隻,形容狼狽,鬢發淩,衫上滾著許多泥濘,不是任姨娘又是誰?
至於地上滾的另一個,自是碧了。
邵氏著口,猶自驚疑不定,卻聽明蘭微笑道:“屠二爺自昨夜辛苦至今,正該好好休憩,這事由旁人便可,何必親自來?”
屠虎笑道:“外頭已清理幹淨了,趕料理了這個,大家夥兒才好放心歇著。”說著,彎腰扯去那婦人裏塞的布團,“夫人,您問話罷!”
碧也被堵了,隻能發出嗚嗚的低鳴聲,仰脖著明蘭,目中流出哀求之。
明蘭不去看,反轉頭向邵氏,笑道:“我有什麽可問的呀!這是大嫂子邊的心人,還是嫂嫂來問罷。”
邵氏臉上發熱,不敢抬頭看對麵三個彪形大漢,隻能去盯任姨娘,弱弱道:“……我,我……你為何要引賊人進來……”無論娘家婆家,從未掌管過庶務,問起話來毫無威勢,越說越輕。
任姨娘一見邵氏,當場涕淚滂沱,哭嚎道:“夫人,我冤枉呀……我哪敢……是那賊人要挾……拿刀架在我脖子上呀……”
話還未說完,明蘭便笑了,“我說,任姨娘,糊弄人也得看地方。你瞧瞧眼下架勢,是你忽悠你家夫人就能過關的麽?”
任姨娘聞言,環視了屠虎及兩個侍衛一眼,瑟了子。
因邵氏守寡,邊的媳婦丫鬟也跟著往暗沉老氣上打扮,平日不許塗脂抹,不佩釵戴環,明蘭以前沒留心,此時細看,饒是一眼烏青,兩頰高高腫起,依舊難掩這任姨娘姿不俗,“是要挾才引賊人去蔻香苑,還是裏通外賊,你當旁人都是瞎子不?”
任姨娘心知明蘭不比邵氏,是個厲害角,可到底存了僥幸,道:“黑燈瞎火的,興許有瞧錯……”又扭被捆牢的子,衝邵氏連連頭點地,“夫人,咱們相伴這麽多年,您可要為我做主呀!”
邵氏了幾下,目及明蘭寒霜般的麵龐,裏的話又了回去。
“好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東西!”明蘭冷哼一聲,“好,就跟你說個清楚。”
左手向邵氏一指,“你們夫人素日清淨度日,兩耳不聞窗外事,怎會知道我將團哥兒藏於何!你們屋的邛媽媽說了,是你報大嫂嫂知道,又一勁攛掇查個究竟。”
邵氏麵如滴,頭幾乎垂到前,任姨娘張口結舌,明蘭冷笑道:“我自負行事也算了,竟你探得了風聲;哼,你可別說是順耳聽來的!可見你平日用心之深!”這種事不是平日閑磕牙能探知的,必得時時留意嘉禧居靜方可。
任姨娘著子,虛道:“……我,我是為了夫人和姑娘,才一直留意……”
明蘭不去理狡辯,繼續道,“你說大嫂子後,趁外院大團之際,將碧去跟前問話。大嫂嫂不善言辭,隻坐在上頭,是你在旁巧言善語,以重利,終問出底細來。”
捆蝦米狀的碧用力扭,發出嗚嗚的聲,雙目如同噴火,恨恨瞪著任姨娘;任姨娘終歸不算老練作的,竟不敢去看碧的目。
“好!就算你適才說的不錯,你是為主子才留意我院裏的形,既打聽出團哥兒下落,你就該跟大嫂嫂們一道過去躲藏,護主才是!結果你跑哪兒去了?”
明蘭滿眼譏誚,質問連連,任姨娘都答不出來。
“你借言急跑出去,先遇上了暖香閣的閻婆子,你說去給大嫂嫂些宵夜,閻婆子說,彼時兩側均未起火。接著看二門的崇媽媽瞧見你往西奔去,其時東側老宅已火衝天了;最後是看林子的福伯,那會兒西邊山林剛起火。”
明蘭逐漸提高嗓門,語氣愈發淩厲,“你一個宅婦人,大時往外院林子那兒跑什麽,擺明了去接應賊人!且昨夜凡是見過你的人,都說沒什麽刀架你脖子的,你還敢狡辯不?”
任姨娘被問的手足無措,一旁的屠虎出殘忍的神氣,道:“夫人何必跟這賤婢多說,到俺手裏,把骨頭一拆了,看說是不說!”
明蘭擺擺手,是新時代法製人員,總要先禮後兵嘛。
任姨娘驚懼不已,如同痙攣了般團起子,拚命挪得離屠虎遠些,尖聲道:“二夫人饒命!我都說了,再不敢抵賴的!”
明蘭冷冷看著:“你曉得我想問什麽罷。”
任姨娘咬了咬,忍著手足麻痹,聲道:“……是太夫人那邊……那邊使人來找我的。”
明蘭閉了閉眼睛,喃喃著:“我猜也是。”
“……不,不止是我,外院也有太夫人的人,說好到時開門放人進來的,誰知兩位屠爺臨了從莊上調來許多丁勇,又親自盯前後大門,沒機會下手。”任姨娘斷斷續續道。
屠虎聽得然大怒,吼道:“是哪個吃裏外的兔崽子!”
任姨娘嚇的肝膽俱裂,忙道:“是……是門房的韓三……”
屠虎一愣,“韓三……?可那小子昨夜中箭死了呀。”隨即又一把提起任姨娘的子,吼道,“莫不是你為著,胡栽贓!”
任姨娘殺豬般嚎喪起來:“真是韓三!真是他!原本我隻管探消息,誰知昨兒夜前,韓三傳消息給我,說勢有變,兩邊大門怕都開不了,人放不進來,我打聽了團哥兒的藏之,就去西邊林子那兒接應!”
屠虎手一鬆,晦氣大罵道:“居然眼皮子底下摻了沙子!”又朝明蘭連連謝罪。
明蘭啼笑皆非,人都已經死了,任務也沒辦,又有什麽可說晦氣的;屠虎猶自氣憤,直說查清後,要抹了給韓三家眷的恤銀子。
邵氏默默聽了許久,此刻終於忍耐不住,衝著地上啞聲道:“……我,我們自小一齊大的,又共侍一夫,我往日也待你不薄,你為何要……”
任姨娘本在地上低低哭泣,聞言忽如火山般發了,用力直起子,怨毒的瞪著邵氏,吼道:“你還敢說待我不薄!都是你害的!都是你!你這假仁假義的蠢婦!”
滿的膛不住起伏,重的著氣,“……陪嫁過來的姊妹都紛紛嫁了,我年紀最小,原想到了歲數也能配樁麵的婚事,誰知……誰知,你竟把我給了那癆病鬼……!大爺還有幾天活頭,你自己守寡還不夠,還要拉上我!”
邵氏被一記喝暈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尖聲辯道:“你,你怎麽敢說大爺是……是癆……?我生了嫻兒後多年沒靜,見你有宜男之相,有心抬舉你,將來若生下哥兒,你豈非有天大的麵!”
“呸,抬舉個屁!”任姨娘恍若變了個人,飛散著頭發,瘋道,“大爺的子你不清楚?到了後頭幾年,他連行房也不,生個屁哥兒!我早說了不願,你這蠢豬卻要說我是麵皮薄,怕,還顛顛的去跟太夫人表功,好裝賢惠,結果太夫人直接給我擺了酒……”
想及往事,淚流滿麵,“到了那地步,我不肯也不了。”
邵氏失魂落魄,喃喃道:“原來你真的不願……”在心中,顧廷煜是天下第一的好男人,又是侯府之主,加之平日看的聽的,都是丫鬟想攀上爺們當姨娘,怎麽……?
明蘭在旁冷眼看,照理說,顧家前任侯爺的私,不該議論,不過想這對夫婦,一個生前欺負老公,一個昨夜險些害了兒子。明蘭便不製止,角略帶譏諷,靜靜坐著聽了。
“我統共伺候了那癆病鬼不到五回;他生前,你我守活寡,他死了,你也不肯放了我!還說什麽要跟我相依為命!我才幾歲呀,你竟這般狠心!”
邵氏聽得手足冰涼,慌道:“我,我是真心想府裏給你養老,我……”
“放你娘的屁!老什麽老,我這般年歲,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呢!”任姨娘厲聲罵,“你自己當寡婦無趣,想拖個伴兒解悶罷了!”
邵氏被罵的天旋地轉,辯不得,臉漲得紫紅,明蘭看得好生解氣,直至見邵氏氣的簌簌發抖,才悠悠道:“好一張巧言善變的利,大嫂子果然埋沒你了。不過我有一問,你與大嫂嫂相伴多年,豈不知子綿,最好說話,你若真想嫁人,跟直說便是。哪怕惹心中不快,也不見得會罰你,終究會放你出去的。你為的,怕不是單單嫁個人吧?”
看任姨娘臉忽變,明蘭心知自己料中了。
死了男人的妾要改嫁,本來不難,但要嫁得好卻是不易——正經的好人家,幹嘛非娶你個殘花敗柳不可,非得有大筆銀子的陪嫁,或有旁的抬舉才。
任姨娘本想嫁侯府中得臉的管事,可顧家兄弟惡,明蘭怎會將服侍過顧廷煜的妾侍配給得力的管事為妻?而邵氏守寡後,想多給嫻姐兒攢些嫁妝,將銀子看得愈發重了,自己提出改嫁,本就會惹邵氏不快,頂多白放了契,怎麽還肯給厚的嫁妝。
思來想去,還不若投靠太夫人那頭,還能博個好前程。
“我……”剛要開口再辯解一二,就被明蘭抬手攔下。
“就算你有苦衷,不得已而為之。”明蘭緩緩收回手,“可我從不曾虧待過你,蓉兒姐弟倆也不曾,在林邊被一刀捅死的安老伯幾個不曾,慘死在蔻香苑門口的那幾個婆子丫鬟更不曾!就因你吃過苦頭,就能裏通外賊,害人命麽!”
明蘭一掌拍在桌上,麵罩冰霜,冷冷瞧去,任姨娘無言以對,麵如土的低下頭。明蘭轉頭道:“話都問清楚了,請屠二爺將過去罷。”
屠虎早等這話了,聞言撿起那布團,再度塞回任姨娘的裏,待那兩個侍衛一把夾起任姨娘,他領頭迅速朝外頭走去,隻餘下任姨娘遠遠傳來的嗚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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