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澄園為中心的寧遠侯府,俯瞰下去,是個四四方方的巨大宅邸,前後為兩門,東西分別是侯府舊宅和一座小小山林。為防有人從兩側進來,明蘭一狠心,人布置了易燃油料——春季山林茂,顧氏老宅梁木森森,燒個一夜不是問題。再與澄園之間隔出一道寬闊的防火帶,拉上引線,但見有人闖,立刻引火。
眼見山林老宅俱是一片火海,若說不可惜是假的,明蘭隻盼真能阻住賊人。
這時,屠龍步履沉重的走來,在明蘭旁輕聲道:“夫人,這事不對。”
他閱曆極,深知每回變,伴隨而來的多是宵小趁機劫掠盜,因此,他原以為憑自己這番布置,尋常賊夥定不在話下;誰知打鬥了半夜,兄弟倆左支右絀,隻能艱難抵擋。
“現下賊人已死傷不下三十,卻還如此頑悍……這夥人像是背後有人鼓。”手這麽久,他發覺對方本有百餘人,前兩激鬥後,跑掉不幫閑,約估出賊人核心隻五六十眾,至今對方已死傷過半,卻還不肯退卻,實在蹊蹺。
明蘭卻更想深一層。
這回變,會殺來侯府的無非兩種人,一者是趁火打劫的匪幫賊夥,也是屠老大原本防備的重點,另一方則是造反的逆賊。
前者求財,京中富豪大戶多了去,搶哪家不是搶,何必不依不饒,非啃顧家這塊骨頭?
後者求勢,要捉明蘭為質,若顧家老小被的死,那還拿什麽要挾,顧廷燁不拚死報仇才怪;可眼前這夥賊人窮兇極惡,分明是來要命的。
“你說……”
明蘭麵凝重,才開了個頭,忽聽外頭有悉的哭,小翠袖披頭散發的跑來,哭道:“夫人,不好了!裏頭進賊人了!”
明蘭如遭雷擊,失聲道:“怎麽可能?”
翠袖哭著:“是從山林那過來的,幾個賊人冒火從條小路闖進來!石小哥正領人擋著呢,夫人趕派人去罷!”
明蘭搖搖墜,強自鎮定。
屠龍沉聲道:“夫人別急,俺這就領人去!”隨即扯過邊的一個大漢,“兄弟,替我看著這兒!”那大漢應了,屠龍立帶一隊護衛往裏頭衝去。
綠枝咬,小桃死死撐住明蘭,低低連聲道:“夫人別怕,沒幾人知道團哥兒和崔媽媽在哪的!府裏屋子這麽多,一間間去得多功夫呀。”
明蘭稍稍定神,可母子連心,憂心如焚的非要去瞧勢,綠枝隻好去轎;因天黑路暗,眾轎婦不敢走快,明蘭急得幾要哭出來,總算到了。
院裏一片狼藉,丫鬟婆子或哭救命,或尋躲避;明蘭不敢坐轎,扶著綠枝往裏走。小桃眼尖,一把扯住從邊跑過的一個人影,大道:“石頭哥!”
來者正是呆頭呆腦的石小弟,他滿汙,見是明蘭等人,喜道:“夫人,我正要去尋你呢!那七八個賊人沒頭蒼蠅似的,四闖,有兩個剛到大夫人的院門口,已被守在外頭的護衛宰了,現下屠爺正繞世界捉賊呢!”
明蘭鬆了口氣:“大夥兒沒事就好……”
“夫人……”石小弟急切道,“我和屠爺到大夫人院子時,見屋裏隻有秋姨娘,眉姨娘母子,還有幾位媽媽。”
“啊!怎麽回事。”明蘭愣了。
“屠爺也問了。”石小弟為難道,“一位媽媽私下說,大夫人發覺崔媽媽帶團哥兒躲在別,覺著那兒更安全,就從碧姑娘裏問出了下落,帶兩個姐兒也躲了過去……”
明蘭咬住下——千算萬算,居然在這!好一個碧!好一個邵氏!
“屠爺我來問夫人,團哥兒到底在哪兒,別賊人瞎貓上了死耗子,哎呀……”石小弟想及這比喻不妥,趕閉。
明蘭急急道:“就在蔻香苑的某間廂房中!快去,快去找屠爺!”說著連連跺腳,所謂藏,必是知道的人越越好,眼前這算怎麽回事?
目送石小弟離去,明蘭也急匆匆往那方向走去,偏小桃記崔媽媽的吩咐,牢牢挾住的胳膊,後頭又有婆子聲聲勸著,不許明蘭走快半步。
一行人挪了快半刻鍾才瞧見目的地,明蘭覺得仿佛有兩個鍾頭那麽久,路上抓住個沒頭蒼蠅般的小丫頭問:“蔻香苑那邊可好?”
這小丫頭剛從蔻香苑方向跑來,猛然間見到主母,結道:“都好,呀……不是,魯媽媽說蓉姑娘到大夫人去了,咱們不用守著了……”
明蘭微微放心,正想躲去邵氏院落,那小丫頭忽又道:“不過,不過……適才我瞧見任姨娘領著兩三個黑乎乎的人影往蔻香苑去了……咦,真怪,那兒不是沒人了麽。”
“任姨娘?”綠枝大聲吼道,死死扣住那小丫頭的腕子,“大夫人邊那個……?”任姨娘原是邵氏的陪房丫頭,後被邵氏給了顧廷煜做通房,顧廷煜過世前被抬作姨娘。
小丫頭吃痛,趕忙點頭。
明蘭心底驚恐不能言語,隻生生憋出一句:“快過去!”大家再不敢耽擱,趕走去。
一踏進蔻香苑,就聞到濃重的腥味,借著燈籠往下一看,地上滿是跡,門口橫橫躺了兩個婆子的首,正是護著崔媽媽的健婦。
明蘭一陣天旋地轉,險險暈倒,好在此時屠龍等人過來,躬道:“夫人,已結果了兩個,還逮住了個賊。”
他後頭的侍衛將兩個黑的首重重摔在地上,又推出個衫汙的婦人,正是常跟在邵氏邊的任氏。明蘭憤怒已極,當即啪啪扇了那婦人兩耳,正想問屠龍找到兒子在哪間屋了沒,忽聽西側屋傳來婦孺的驚呼聲,然後是石小弟的呼喝——“賊子,你敢……!”
屠龍等人舉著火把立刻趕去,黑漆漆那排的廂房中亮起一間,明蘭連忙扶著小桃過去,隻見桌上燃著燭火,邵氏摟著嫻姐兒在角落,崔媽媽似被敲暈了,挨著床頭,石小弟捂著汩汩流的臂膀從裏屋出來,“夫人,在裏頭……”
明蘭一把推開小桃,不管不顧的往裏衝去,扯下半鬆的簾子,見地上橫著一黑首,屠龍及兩個侍衛提刀站在門口,含笑側眼著。
明蘭順著他們目看去——蓉姐兒半坐在床沿,懷裏抱著哭的稀裏嘩啦的胖團子。
孩臉上淚跡未幹,頭發散,額角被扯下一絡頭發,在太附近暈染開,右手握一支金簪,左手鮮淋漓,森然見骨,臉慘白,眼中卻如燒著熊熊火焰,邊一圈俱是汙,腮幫子咬的微微鼓起。
屠龍心中微笑,見此形,他已猜出個大概,又見此地無礙,惦記著外頭形,便留下兩名侍衛和石小弟,自己出去擒賊護衛。
明蘭捧著肚子緩緩走過去,輕摟著蓉姐兒,聲道:“好孩子,怎麽了?跟我說說。”
蓉姐兒呆呆抬起頭,張了張,什麽也說不出來。
嫻姐兒在外頭聽見了,用力掙開邵氏,衝到裏間,大聲流利的說起來,過了片刻,胡包了胳膊的石小哥進來,嘰嘰呱呱的補充了好些。
隨著他二人的述說,嫡母瞧自己的目愈發溫讚賞,可卻滿心茫然。
——方才的須臾景,仿佛做夢。
眾眷躲在黑漆漆的屋裏,那賊人舉著火把踢開一間間的屋子,聽著那暴殘忍的罵,大家嚇的瑟瑟發抖,眼看那賊人快到這屋子了,連崔媽媽也束手無策。
此時自己不知哪生出的膽量,一把抱團哥兒進到裏屋,把弟弟塞進床底,搬了把凳子放在門邊,拔下金簪握在手中,站了上去。
賊人一腳踢開大門,大伯娘的尤其尖利,活像被掐住了脖子的老母,嫻姐兒隻是輕輕哭泣,又聽悶悶一聲,崔媽媽沒了聲響。
聽著那賊人往裏屋走來的腳步聲,掌心的簪頭幾乎陷進裏,死死咬牙不出一點聲音,那賊人甫踏進屋,縱撲躍過去。
那人猝不及防,被一下撞倒在地上,牢牢著賊人背後一通力刺,有些刺中肩頸,有些刺到背上,那賊人呼痛,丟下長刀,從靴筒中拔出匕首,想也不想,當刃抓去,利刃割掌,頓時疼心扉。
從不知道自己竟這麽氣,一聲沒,反憤怒不已,激起骨子裏的烈,對著那賊人的頭臉張口咬去,那賊人痛的狠了,反手抓頭發——倔強子發作,任頭皮和掌心疼的皮開綻,咬牙關,就是不鬆口,一手握著金簪繼續用力刺。
最後那賊人扯去一絡頭發和一片頭皮,咬下他半隻耳朵,當那賊人終於將從背上甩,眼看自己要被一刀死之際,石小哥趕到了。
團哥兒從床底下的爬出來,歪歪斜斜的四下張,然後張開手臂,淚汪汪的朝自己過來,蓉姐兒再也忍耐不住,撲過去抱住弟圓乎乎的子,姐弟倆放聲大哭。
明蘭淚眼盈眶,輕孩模糊的傷口,激的恨不能匍匐在地上磕幾個頭才好,哽咽道:“好孩子,團哥兒有你這麽個姐姐,實是天大的福分!”
蓉姐兒被嫡母擁在懷中,百集,酸楚莫名,就又哭了起來,胖團子不明所以,又不會說整個句子,隻能扯著姐姐的裳,嗚嗚哭著反複著‘姐姐’。
邵氏在門口扭扭,想進又不敢進,明蘭瞥見,故意不去理,對著蓉姐兒揩淚笑道:“蓉丫頭,老實跟我說,怕不怕?”指指地上的首。
蓉姐兒看看地上,認真想了想,赧然道,“……說實話,不很怕的……”就是氣的厲害。
明蘭搖頭嘖嘖,拍掌笑道:“果然是你老子的閨!天生的剛烈勇悍,膽大包天!”
此時天微微發白,進得宅的賊人已被肅清,明蘭帶兩個孩子回了嘉禧居,翠微找出顧廷燁的金瘡藥,明蘭親自替蓉姐兒清洗傷口,傷藥包紮。
小桃很順手的勻走小半罐,溜去給石小弟裹傷。
到底是孩子,一夜未睡,驚嚇,傷,痛哭,蓉姐兒累極了,倒在明蘭的床上沉沉睡去,旁邊是睡如豬的小胖子。
明蘭站在床邊,秉燭靜看,角含笑,姐弟倆連攤手攤腳的睡相都一模一樣。
話說,如蘭也睡大字型,不知這幾年文姐夫是如何過來的,有無睡夢中被老婆的大醒——想著,忽盼,將來這孩也能像如蘭般,找到一個好歸宿。
外頭喧鬧漸停,明蘭已知這關是過了。
過不多時,屠家兄弟使人來報,說那夥賊人本想最後一搏,忽見劉大人派兵前來護衛,賊人立時作鳥散了。
明蘭疲憊的揪眉心,“大家夥兒都辛苦了。別的放放,先去請幾個大夫來,滿府要治病的,治傷的;回頭再清點件家什損毀,論功行賞,一件件的,慢慢來。”崔媽媽醒是醒了,腦袋上的腫塊不知要不要,還有蓉姐兒的手掌,且得好好醫治。
郝大忍不住道:“夫人,您就不問問外頭形如何了麽?”
明蘭放下手,笑笑道:“劉大人雖會顧念咱們府,但比及對皇上的忠心卻又差遠了,若是宮裏沒太平,劉大人能騰出人手來救咱們麽?”
郝大連連苦笑,歎服:“夫人見識實非小的能比。”
“罷了,管它天下大呢,眼下我隻守著兒先好好歇一覺!”明蘭輕捶脖頸,酸痛不已,“郝管事別撐著了,收拾的差不多就了,也去歇歇罷。”
郝大正要離去,忽停腳轉,“夫人,昨夜……”他遲疑了下,“賊子中有個人,不人瞧著……極像三爺……”
明蘭捶肩的手停在半道,驚疑不定的去。
——顧廷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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