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夫人走進來,後頭跟著兩個端著湯碗的婆子,將碗盞放下後將人屏退,坐到小沈氏的床邊,聲道:“你這孩子,你別打聽,你非要問個明白。如今既都知道了,以後可不許再牽腸掛肚的了……還哭了,真是個孩子……”
小沈氏依在鄭大夫人懷裏,輕聲道:“讓嫂嫂心了,我會好好保養子的。”
“這就對了。”鄭大夫人的頭,轉而對明蘭笑道:“你看笑話了。”
明蘭連連擺手說不會,心裏卻想到那個蒼白虛弱的子,唉,若非造化弄人,此刻依偎在寬厚長嫂懷裏,安心養胎的應該是張氏。
回到府裏,見顧廷燁已回了屋,坐在藤椅上逗小胖子玩耍,明蘭換過裳,倚過去坐著,才慢慢說起今日之事。顧廷燁聽了,不甚讚的搖搖頭,道:“鬧了這麽一出,老公爺也病倒了,今日未來早朝。”
英國公本就歲數不小,為博得新皇帝信重,加倍賣力。
那張氏是英國公夫婦的老來,素來寵的厲害,留到十七八歲還挑不下婿,嫁與沈從興實屬無奈,昨日老國公從西郊大營快馬上百裏趕回來,一腳踏進兒的院子,又聽見那麽淒厲的一嗓子,加上連日辛勞,回去就病倒了。
“皇上遣太醫去看,說是老人家多日勞,又驟聞噩耗,是以不歸經,傷了本裏。”
顧廷燁把兒子放在上顛來顛去,小團子樂得咯咯直笑,張著兩條胖乎乎的胳膊去圈父親的脖子,明蘭舉帕子抹去兒子腦門上的細汗。
“皇上下朝就去了皇後寢宮,不過兩個時辰,宮裏就給國舅府下了懿旨,褫奪了那鄒姨娘的敕封,還被兩個宮裏的嬤嬤掌五十,勒令以後安分守己,不得放肆。”
明蘭輕輕一歎:“我聽鄭大夫人說,其實國舅爺已將鄒姨娘關起來了。”五十個掌打下來,估計臉也破了。
顧廷燁道:“皇上最近用兵,正是用得著英國公的時候,偏沈兄此時出了紕。皇上焉能不惱?”他本就不讚沈家對鄒家的態度,恩歸恩,道理歸道理,抬舉的一個妾室比正房太太還麵,是家之源。要報答大鄒氏,有的是法子,走這條歪路,既害了小鄒氏,又連累了自己,搞不好還會牽扯大鄒氏的孩子。
“宮裏傳出消息,皇上似是訓斥了皇後一頓。”
皇宮外都長滿了耳朵,大凡權貴人家都或多或留了心眼,顧廷燁自也不例外。
“前頭那位鄒夫人,真這麽好?”明蘭忍不住道。
顧廷燁歎道:“是個賢德子,待人至誠至真,肯把心窩子都掏出來。過世時,沈兄險些沒熬過來。”
明蘭挑起一邊秀眉,輕嘲道:“不還是熬過來了嘛。如今位居高位,妻妾。”
——有本事扛住了呀,別管什麽宗耀祖榮華富貴,下半輩子別娶呀,切,裝深,誰不會呀!就不信若沈從興不肯討老婆皇帝就會砍他腦袋。
顧廷燁定定看著,微微撅起小,皺著眉心,不自覺出嗤之以鼻的神氣。
“深緣淺,終是憾事……”他慨道。
“可淺緣深,便是怨偶。”明蘭一時口快。
顧廷燁頓時怒目:“世間也有深緣深,白頭偕老!”
明蘭連忙道:“是是,這倒是。”認錯還不夠,還賣力舉例,“好像餘閣老夫婦,不就恩一生麽。”
顧廷燁氣結,豎起濃眉瞪了半天,倏然又泄了氣,無奈的明蘭的額發,然後將這不懂事的母子倆一齊攬在懷裏——怨偶就怨偶吧,隻要能一道活到老。
此刻,需要開解的怨偶不止一對。
威北侯府,正院側廂,屋還殘留著生產過後的腥氣味,張夫人穩穩的坐在床前的一把太師椅上,臉上已無半分昨日的傷痛哀毀。
“這回連你爹都病倒了,你若再不清楚明白些,也妄為張家的兒了。”
張氏剛換了一幹淨裏,聽了適才一番話,囁嚅道:“娘又何必……”
“我又何必?”張夫人然大怒,手一指床邊一個媽媽懷裏抱著的嬰兒,大聲道,“你是我們張家的兒,侯府的正房太太,府裏的奴才居然也敢手,可見姓鄒的已把手到哪裏了?今日他們敢推搡你,明日就敢要了這孩兒的命!”
看兒低頭不語,張夫人冷笑道:“你放明白些!你到底是嫁出去了,娘家能幫你多,再怎麽使力氣,還得看你自己的。如今我和你爹尚在,倘將來我們去了,你哥哥嫂嫂當家,那又隔了一層。這孩兒的前程該如何?”
張氏抬起頭來,神略有所。
張夫人苦口婆心:“子雖弱,為母則強。你若隻自己一個人,死了便死了,不過是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傷心一場。可如今你有了孩兒,你忍心看他窩窩囊囊的活著麽,因不父親待見,看他兄姐欺負,被下人慢待麽?”
那嬰兒仿佛聽懂了,發出小貓般的依呀聲,張氏連忙把孩子抱過來,看著他紅皺皺的小臉,縱有萬般清高千樣心氣也沒了,統統化作一團母。
將嬰兒小臉親了又親,垂淚道:“娘說的是。是我想左了,可如今……”
原先抱著嬰兒的媽媽連忙替淚,又接過嬰兒:“我的好姑娘,月子裏可千萬不能落淚。今兒宮裏來人掌,把那賤人的牙齒都打落了幾枚。隻要你有這個心,旁的都好說,就鄒家那種破落門戶,也敢跟咱家鬥?哼,活膩味了!”
張夫人見兒轉了心意,才出淡淡的笑容:“我們也非歹毒之人,本來想著鄒夫人死的早,你與妹子好好著,也不是不。誰知這賤人居然敢拿姐姐的孩兒來來做戲,那時我便知這賤人心不好,非得收拾了……”
張氏忽抬頭道:“娘,當初我要告訴侯爺,你為何不我說?”
“傻丫頭,當時說頂什麽用。到底是是失了孩兒,沒準國舅爺還心疼呢。這種把柄,就要留到要關頭,方能一擊即中!”
著母親冰冷的麵龐,張氏心頭一凜。
那媽媽見張氏滿臉茫然,對張夫人恭敬道:“姑娘是我大的,生來是個淳厚子,哪裏知道這些,夫人您慢慢教。”
一邊拍著著嬰兒,一邊道,“沈家也太欺負人了,給那賤人敕封不說,還抬舉,姑娘非但不能,還得挾製,能不氣麽。這下可好了,以後看那賤人還敢不老實?”
張夫人肅穆道:“便是如此,你們以後誰也不許!”
那媽媽奇道:“夫人,這是為何?”
“真死絕了,國舅爺又該心疼了。”鄭夫人連連冷笑,“我就要留著鄒家,讓那幾個舅爺不停惹事,時時牽連侯府,一件件侯爺收拾爛攤子。你還得力勸姑爺相助,哼,我倒要看看,姑爺的深厚意能被磨到幾時?”
那媽媽笑道:“奴婢明白了,咱們定不給夫人添。”頓了頓,又道,“哼,夫人和姑娘都是心慈的,姓鄒的居然還敢踩到張家頭上來,也不大打聽打聽?虧得夫人早有預備。”
張氏低聲道:“娘,我子早沒事了,大夫們都回去罷。”
其實當初那一下撞得並不厲害,生產時也沒有命攸關,隻疼痛難忍之際,覺得自己命苦,絕到了極點,才大喊出來——如今才知都是母親的安排。
“姑娘,這可不。”那媽媽忙道,“既做了戲,便得做十足。那位大夫是自己人,哪怕不治病,也該好好保養子。回頭姑娘再多生幾個哥兒,老奴還給你帶。”
張氏看著母滿麵慈,心頭酸。
“你和姑爺這般冷著,也不是個法子。你又臉皮薄,不肯低下氣,我得給你尋個臺階,不是那日,也是別日。”鄭夫人正道,“這次是個極好的機緣,不但除了一半禍患。姑爺此刻必對你心存歉疚,這回他再來瞧你時,你可不許再給冷臉子瞧。為著孩子,你也得服,該哭就哭,該說委屈就說委屈,該弱就弱,把人給我攏住了,聽見沒有!”
張氏臉上發紅,覺著十分難堪:“娘,兒怕是不……”
“不也得!”張夫人提高嗓門怒道。
張氏子震了一震,嬰兒也被嚇哭了,媽媽趕連聲哄著。
張夫人緩下氣勢,低聲道:“芬兒,你還記得永昌侯府的梁夫人麽?”
張氏點點頭:“娘說過的。”
張夫人想起往事,異常悵然:“唉,那是我打小要好的姊妹,真真跟你一個子。當初,也是嫁了不中意的人,便使起了小子,三天連頭冷著臉,夫妻生了嫌隙,通房鑽了空子,趕在前頭生下兒子。唉……我去勸也不聽,鬧到如今庶長子爬到他們母子頭上。”
其實大戶人家裏有庶長子並不稀奇,可既有了親生兒子,正室就該早做打算,要麽把庶長子攏到邊,養出親來,要麽索把他養廢,以絕後患。似梁夫人這般冷眼清高,袖手旁觀,結果養出個忍記恨,明能幹的庶長子,也算見了。
永昌侯府的事張氏自然有耳聞,如今聽了,心頭別有一番滋味。
張夫人站起來,坐到兒旁,著的背,慈道:“芬兒呀,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好日子要過,壞日子也得過下去,還得過好了。”
張氏忍著淚,點點頭。
張夫人抱著兒的肩,悠悠道:“娘當年覲見靜安皇後時,對我們幾個小姑娘說了句話——不要總說都是命,你不在命頭上,命就要到你頭上。”
張夫人素日的溫文和全不見蹤影,目果斷,沉聲道:“靜安皇後多好的人,可惜遭人暗算,天不假年。但那句話,娘至今都還記得,一輩子都不忘!你,也要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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