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婆子見事有鬆，趕趁熱打鐵：“不用夫人費神。咱們幾個隻去給老姐姐們幫手便是，別的一概不敢手的。”

明蘭微微凝神，看了一會兒：“這豈不是太麻煩你們了。工頭們天不亮就要吃飯，你們就得半夜走許多路過來。還有……別的法子麽？”

那婆子聽出明蘭話裏的暗示，驚喜的抬頭：“這個……若夫人信得過，咱們沒三日支領一筆銀子，在空的廚房裏預備飯食，跟澄園的老姐姐們一個樣兒，按時提著送過去，反正其中兩工地離咱們那兒也不遠，一應鍋碗瓢盆都是現的。夫人，您看……”

明蘭點點頭，輕輕揮手：“。就這麽辦。”

那婆子立刻跪下謝恩，激不已，滿口‘夫人仁慈能幹’的好話，旁邊眾婆子看著，直是又羨又眼紅。

“你是範安家的罷。回頭你就去找廖勇家的，帶你去賬上支銀子，下午晌就去辦，明日就開工，可來得及，好，那就這樣。”

下頭那範安家的磕頭如搗蒜，明蘭微笑道，“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你既領了我的差事，就得照我的規矩來，若飯食不好，或是誤了鍾點，我可是不輕饒的。”

範安家的抬頭高聲道：“若辦不好，夫人隻管拿我下酒菜！”

明蘭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屋裏的丫鬟們也是樂了。

幾個廚房婆子，外加一些打雜的媳婦丫頭，四五兩房走時沒把們帶走，太夫人和朱氏也沒要們，隻們這麽閑著，回頭裁了差事就是。這樣的一群人，之前未重用，之後也沒見有出頭的機會，能用就先試試吧。待會兒把這些人的資料翻出來看看才是真的。

“夫人……”另一位賬房上的婆子道，“那，這賬目？”

“如今工事還沒修完呢，還是照老樣子。兩邊各管各的，你們這個賬房隻管太夫人，大嫂和弟妹這三頭，另使喚人手的月錢，不過你要向我報賬。我這兒的對賬規矩，你每個月去郝管事那兒支領銀錢，然後造冊，錄……這不用我來教你了罷。以前是以前，如今是如今，祖宗本有留下來的用度例，主子怎樣，下人怎樣，咱們照辦就是。”

那婆子聽的暗驚，心想你卡住了進項銀子，我這賬房以後不過是個過場，你我滿我就能滿，我空我就得空著。“那……倘有個要的呢。我這邊賬上的常例銀子不夠，那可怎辦？”

明蘭一陣發笑：“你這媽媽真是好笑。你統共那麽些銀子，拿不出來有什麽辦法，總不會有人殺了你罷。若誰急要銀子，你就指著我這兒的賬房給他，他來這兒支銀子！你手裏的銀子，卻是專項專用，別拿買糕餅的錢去買了脂便好！”那婆子聽懂了，暗道明蘭厲害。

邵氏是個識相的，朱氏是要麵子的，至於太夫人母子……這麽老遠來要錢，想來也不好意思今日買個古董花瓶，明日要副寶石頭麵，顧廷煒的老娘和老婆都是私房厚厚的，想來他也不會向賬上手買鳥買馬什麽的。其實就算那母子倆買一氣，明蘭也有對策，賬房將明目銀錢細細記下，待分家那一日，把東西一一羅列，用公中的錢買的，自然不算私產，是要列分家項目的。

“那主子惱了可怎麽……？”那婆子猶自憂心。

明蘭利落的打斷，緩聲道：“如今你管賬房的是我，我不惱了你就。”

那婆子如醍醐灌頂，終於理清了頭緒，首先這位新夫人看著頗和氣，大約是不會追究之前的賬目了，隻要求以後好好幹，其次，以後自己的主子就是了。倘若自己不滿意，那這差事也算到頭了。

明蘭捧著銀耳羹慢慢吹著，慢悠悠的掃視下頭眾婆子的臉。

由於太夫人預料不到顧廷燁會殺回來，所以之前的幾十年，一直都是以替自己兒子做鋪墊，而用心經營侯府的，從人事分管到支出條例，基本清楚和離，並無多糜爛腐敗之事，便是眼前這幾個婆子也是個能幹活絡的，就是眼睛刁的很，太看人下菜碟了。

“如今七姑娘也出閣了，大哥還沒出三年，想來家裏也不會大肆宴飲的。撐死了不過是逢年過節，請親戚朋友們來吃頓便飯。”明蘭放下盅盞，握纖細手指，緩緩道，“太夫人也說了，之前花錢花海了去了，如今家裏不寬裕，你們也是知道的，我盼各位用心做事才好。”

其實隻要按照的預算來過日子，是絕對不會不敷出的，還能存下些積蓄來，將來好給蓉姐兒嫻姐兒置辦嫁妝，哦，還有肚裏的這個小混蛋。

下頭一個穿戴麵的婆子笑著上來，滿臉討好道：“瞧夫人說的，如今咱們侯爺正得皇上重用，再還能到咱們府裏？便是咱們下人出去，在外頭也是風的呢。”

明蘭靜靜的看著，訕訕的停住了笑。

“……去年我整治聖上發下來的田莊，莊上有個管事，雖了顧家的奴籍，卻依舊欺良善佃戶，直出了人命。侯爺便把那管事四肢打斷，送往有司衙門發落，最後斷了個斬立決。侯爺又把那管事一家老小七口人，一氣發賣到了乞力赤。”

眾婆子臉發白，屋靜如落針可聞。

“還有，去年八月，澄園有幾個不省心的，合謀不軌，侯爺察覺後，便直接把那幾家都發去了西北做苦役。”

彭壽家的心頭一震，這事捕風捉影知道些。那時顧廷煜剛過世，藉著辦喪事，賴媽媽在兩府之間走勤快，後來也不知怎麽了，賴家的兒子人告了徇私貪腐，落了個發配充軍，賴媽媽一家足足八口人，無聲無息就不見了，連帶著澄園也沒了好些人，也不知賣去哪裏了。

自這之後，澄園愈發嚴得跟個鐵柵欄般。

“你們是顧府的老人兒了，看著侯爺大的，可比我嫁進來的日子長多了。”明蘭並未有半分恐嚇之意，隻一概平淡直敘，“侯爺是個什麽子，你們想來比我清楚。”

顧廷燁是個什麽子？眾婆子低著頭，麵麵相覷。

十歲敢騎著烈馬在市井裏橫衝直撞，一路上傷了十幾個百姓，老侯爺賠錢賠禮無數；十二歲敢揪著堂兄顧廷煬的領子往糞池裏按，險些沒把人淹死（不過拖上來時也熏暈了）；十三歲，眾人從屋頂上把吊了半夜的顧廷炳救了下來，人已凍嚇的半死；十四歲就敢把令國公的世孫拴在馬後，拖著在校場跑了三圈，令國公差點沒把司打到前去；到了十六歲，更是見天兒的跟老子板，敢回，敢手，一腳下去，把多個不長眼的奴才踹得吐。

如此彪悍盛名，眾婆子不了脖子。

明蘭就要這個效果，涼涼道：“這裏預先說一句，有些事兒，就算你們欺我年輕臉皮薄，不好發落老人兒，可也得想想侯爺。反正哪日我若沒法子了，就隻能去請示侯爺咯。”

這個威脅很奏效，眾婆子老實的退了下去。

捧著肚子，明蘭仰天看屋頂，不敢過多的做針線看書，怕壞了眼睛，現在晚上雖有些娛樂活，卻依舊無聊，這種時候，最適宜的活莫過於麻將。既不過分勞累，又能鍛煉腦力，可惜為了保持好形象，明蘭死死忍著。

最可恨的是小沈氏，托言說要求子，想走十廟祈福，居然鼓了婆母，此時春正好，天氣也一日暖過一日，鄭老太太在家養病久矣，想著也不知自己還有幾日活頭，頓時心。鄭將軍夫婦均是至孝，見一向安靜無求的母親流出門踏青的願，便是無論如何也想替母親達願的。如此，小沈氏便打著陪婆婆的旗號，開開心心出門遊玩去了。

你說自己出門也就罷了，明知明蘭此刻閑的發黴，還故意時時送信過來饞，一會兒是‘山澗水頭好極了，回頭給你帶一筐酸果子來，又脆又香’；一會兒又是‘這裏風極好，站在山頂，幾淩峰而去’——這個不讀書的，還寫錯別字！應該是‘風’好不好！

明蘭愈發氣悶，開始認真考慮要不要和這半文盲絕！

要說還是娘家人疼，約又過了七八日，王氏帶著新兒媳柳氏連同華蘭一道來了，明蘭擺出前所未有的熱來迎接，不料卻見王氏一臉漆黑。

明蘭請上座後，便去打量一旁侍立的年婦人，隻見上著大紅百蝶穿花銀鼠薄緞襖，下著淺芍藥紅鑲兩指寬黑絨邊的萬福字百褶，漆黑的頭發一不的梳了個圓髻，頭上規矩的戴著赤金五朝大釵，耳畔是一對大珠墜子。

怎麽說呢？很正規的打扮，從頭到腳找不出病來，很正規的一個人，從站立的姿勢，到視線下垂的角度，都完的好像教科書裏出來。不過長相嘛……明蘭以前見過，如今仔細打量，便知小桃的觀察沒錯，雖有幾分端氣，但的確長得……嗯，國泰民安的。

“這位便是新嫂嫂吧，合該我上門去看嫂嫂才是，卻嫂嫂勞累了。”明蘭給王氏行過禮，便趕請柳氏坐，那邊華蘭早已不客氣的自己坐下了。

“六妹妹快別這麽說了。”柳氏的聲音倒好聽，寧靜溫雅的，“都是自家人，說什麽勞累的，你如今子重，正該如此。”

丹橘見不得明蘭捧著肚子還太活潑，已趕著把攙著坐下了，明蘭已看出王氏不對勁了，這時候不能說‘氣好’，也不能說場麵話。想了想，趕道：“瞧太太似是瘦了，想是這陣子累著了。太太可要好好保養才是，大哥哥大嫂嫂都在外頭，指不定多心疼呢。”順帶配上微蹙的眉頭，恰當的顯出關懷和擔心。

華蘭暗明蘭好口才，柳氏也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王氏果然神一霽，順下氣來：“還是你這孩子懂事，這些日子……唉，真別說了，不順心。”說完還冷瞪了柳氏一眼。

柳氏宛若泥塑石頭般，一不。明蘭忙接上，湊趣著和王氏說話，華蘭似有些無可奈何，隻過來搭了幾句，柳氏始終不大開口。本來氣氛還好，誰知王氏三句不離怨氣，又明貶暗諷的扯到柳氏上去了，“人家兒媳溫順的跟隻貓兒般，卻有那沒運氣的人家，逮回隻野貓，不懂規矩又死樣活氣……”

華蘭見王氏又來了，忙道：“娘，您別這樣了。我那侄兒還不夠你忙的呀。瞧一日日大了，您也別顧那些有的沒的，弟弟把閨托付給你，您好歹也教識幾個字，念兩句詩，瞧老太太跟前的全哥兒多懂事乖巧。如今握筆描紅都有模有樣，您也學著些呀！”

華蘭不說還好，王氏愈發氣憤，用力拍了下桌子：“好好好！合著你們都是對的，隻我一個是在無理取鬧！得了，我今日也來過了，明蘭，你好好將養著，別學你那沒福氣的五姐生了個姐兒，如今日人糟踐呢！你婆婆那兒我也不去了，你去說聲罷，我們走了。”

明蘭忙起挽留，奈何王氏非要走，華蘭忍不住道：“要不，娘和弟妹先回去，我再留會兒。”王氏瞪眼道：“留什麽留，你妹妹還要養著呢。”

華蘭歎氣道：“娘，我是回袁府，又和您不順路。況且我和六妹妹多日不見了，還不許我們姐妹倆多說兩句呀。回頭我再去太夫人那兒行個禮，免得人說咱們的不是。”

到底是自己兒，王氏口氣雖很衝，卻也允許了，當下便一陣風似的走了，柳氏默聲不語的跟在後頭。明蘭看的目瞪口呆，這麽火，該不會是更年期到了吧。

直到人都走了，明蘭才趕把華蘭拉進裏屋，舒泰的坐好，上香茗茶點。

華蘭瞅著明蘭的肚子，笑道：“瞧你這般紅滿麵，我就放心了，老太太總憂心你瘦的皮包骨呢。”明蘭憂愁的著自己的肚子：“可別胖的太厲害才好，回頭收不回去了。”華蘭笑罵：“你個臭的，這會兒還想著好看呢。”

姐妹來互問長短了幾句，明蘭便按捺不住好奇，著問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呀？太太怎麽氣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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