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申氏生的並不甚豔，但勝在眉清目秀，雅致高涵，整個人淡雅的宛如江南煙雨，恭敬的微笑：“禮不可廢，不然回頭娘和相公定然說我。”

明蘭背心一陣冷汗：“你我二府雖有親，卻早出了五服，這個何必……”炳二太太了教訓後，最近有些開竅，見明蘭這幅樣子，連忙幫腔道：“我說妹子呀，我也就罷了，可論年歲你比我弟妹還長了那麽一兩歲，這……”

申氏笑了笑，對著炳二太太道：“長輩客氣，我們做小輩怎好當真僭越呢，哦，對了，適才我瞧見個丫頭正四尋您呢。”炳二太太還待再說兩句，隻見一個著青灰比目夾襖的小丫鬟滿麵著急，小心翼翼的繞著過來，鼻尖上還沁著汗，過來低聲稟道：“炳二太太，煊大太太那兒不開手，我請您過去幫手呢。”

炳二太太心裏並不願，但想著如今要靠兄嫂過日子，隻好強笑著走了。

這廂隻剩二人了，明蘭也不知說什麽好，隻能道：“快別站著了，來坐。”申氏依著明蘭的話坐到旁，笑如春風：“謝舅母了，在家中就聽母親說舅母為人最和善不過了，今日一見，果然如此。”明蘭就怕提以前，心頭莫名發虛，幹笑道：“郡主謬讚了。”

一旁隨侍的丫鬟極有眼，趕給申氏上茶，明蘭覺著該找些話來說，便道：“瞧郡主娘娘氣這般好，倒比以前還年輕了，許是你這兒媳服侍的好罷。”

申氏斯文的攬袖一笑：“哪裏的話，我子笨鈍，都虧得母親悉心教導。”

兩人就這麽你來我去的互道恭維，雖氣氛和諧，但卻半天沒說到點子上，若是平常明蘭最煩這種沒營養的廢話聊天，但今日明蘭卻不得對方不要往實際話題上帶。

申氏偏不遂明蘭的意，話鋒一轉，笑意盈盈：“說起來，我早聽說過舅母許多事了。”

明蘭嗓子眼沉了下，麵上不，半打趣著：“年時曾隨著兄姐一道讀書，那會兒衡兒也在，可惜莊先生要著教棟梁之才，就把我們不的姐妹三個給開革了。”

申氏的眉頗淡，不若明蘭的秀眉彎瓠，纖濃天，便用螺子黛簡單畫出一對平直的眉線，笑起來也淡淡的：“若說棟梁之才，舅母的長兄才堪當得。”說話緩慢，自有一種氣派，“常聽說舅母自小就說笑，人聽了，如沐春風，喜不自勝。”

——哪裏聽說的？這最後八個字像是腸裏墜了個鐵砣子，明蘭隻好繼續幹笑：“我也常聽人說，你自歸齊家後，孝順長輩，妯娌和睦，眾人皆是誇讚的。”

申氏微微蹙起眉尖，輕起愁雲：“我是沒用的，相公一直不開心，我生得笨，又不知如何開解，常教母親煩心憂擾，真是不孝之至。”

明蘭嗓子發幹，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不會吧，齊衡再傻叉，也不會這麽腦殘地把前史抖摟給老婆聽罷，明蘭微微傾斜了下子，眼往那邊說笑的平寧郡主掠了下——難道是做婆婆的給不著門路的兒媳泄了底？現在心很複雜，有一種狠心拋棄男友的前友遇見正牌夫人的窘迫，自己很奇怪的落在道德低點上。

明蘭暗道這樣不妙，一咬牙，肅了笑容，端正了長輩架子，用過來人的口氣道：“大丈夫誌在四方，衡哥兒正是報效上進之時，我雖是流之輩，也知如今朝堂上諸事繁忙。衡哥兒憂心朝務，正是上進之舉，難不要日日鬥蝶兒畫眉才算夫妻和睦。你們夫妻互敬互，闔家昌順，便是最大的正道。”終究到底，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麽，憑什麽要無端心虛！

申氏微微一愣，未料到會有這麽一大段說教，但調整得很快，隨即掩口輕笑道：“舅母說的是，倒是我的偏狹了。”明蘭暗生警惕，眼前這位段數不低呀。

“這回過年，永昌侯府送來好大一座玉石屏風，上頭雕的正是娘最喜歡的富貴牡丹。”申氏輕輕翻著茶蓋碗，轉了個話題，“後來才知道，原來是舅母的四姐給出的點子。那屏風，不論用料，花，雕工，合了娘的心意。”這話說的不輕不重，不緩不急，前無頭，後無果，卻說得明蘭如耳邊生悶雷。

明蘭定定的看著申氏，申氏風淡雲輕的對視，毫不，明蘭沉思片刻，低聲音，緩緩道：“明人麵前不說暗話，我家的事，郡主娘娘大約都告訴你了。今兒半日，已有七八位夫人誇過我有福氣了，直說得我便如掉進了糖鋪裏。可在我後院，有前頭夫人陪嫁來的妾室，有自小伴侯爺大的通房，後頭有人家送來的才貌雙全的姑娘，裏麵有個七八歲大閨，外麵還有個至今不知究竟的庶長子和他生母。我若撂不開這些，便是愁也愁死了。”

申氏麵略變，稍稍欠了欠，低頭輕聲道：“……母親也說過，舅母，並不清閑。”

明蘭自嘲的笑了笑，又道：“自小到大，我都覺著生而為子，真真是個苦差事。當中苦滋味，隻有做子的，自己才知道。”申氏神一黯，輕聲道：“……誰說不是。”

“既如此，那就跟自己過不去。”明蘭幹脆利落道，“天造九補必有一缺，天下哪有十全十的事。想得開，才能過的好。”

申氏的命已好過世上許多子了，出名門嫡出，自小疼，不需要在閨閣裏就開始勾心鬥角，年後嫁得門當戶對，夫婿年俊，有才華肯上進，又不花心，更難得的是婆媳和睦，申氏至今未孕，郡主也從未有過半句責備（經過前麵一位兒媳的調教，郡主對兒媳的要求已很不高了），又兼家資足，將來老齊國公過世後，一分家，連妯娌問題都沒有。

這樣一帆風順，還因為無法獲得百分百的而四十五度憂傷，純屬閑得慌，這讓盛老太太，大老太太，王氏，華蘭……等等九以上的世上子何以堪。

申氏是個聰明人，如何聽不出這話中意思，尷尬一笑：“舅母教訓的是。”於前塵往事並不清楚，隻知道丈夫心中有那麽一個人在。齊衡雖待甚好，可總覺著隔了些什麽，愈發按捺不住好奇心，丈夫自小到大相的子就那麽幾個，環顧四周，看來看去，唯有明蘭最為品貌出，是以……苦笑了下，有次平寧郡主了口風，提醒‘太過端莊自重，了趣，不妨開朗疏懶些’，到底是不是‘’呢？

著明蘭微微發呆，宜喜宜嗔的容貌，從未見過哪個閨閣裏約束出來的子有這樣靈的眸子，好像懷抱著海闊天高，滿心清，不染塵。心頭浮起一層淡淡的惆悵，要和齊衡過幾十年的人是自己，追究這些塵土堆裏的事又有什麽意思。

此時太夫人高聲笑請眾人開宴，明蘭看著申氏麵漸轉，終忍不住鬆了口氣，便趕挽了申氏席，一副親切長輩狀的說笑——好險好險，差點扮不住了。

不過，話說到底心虛什麽呢。當初的決定從來沒有後悔過。

走出堂，外頭春正好，探出矮牆的桃花枝頭恰恰綻出了春蕾，有些心急骨朵兒開了半苞，太夫人為了取個好兆頭，又移了好些盛放的桃花在園裏，滿園便是一片灼灼。

明蘭心裏一，忽想起那年春日，那個素錦年送了一本滇家的食譜，回屋後翻開，從書頁中掉出一朵書簽的桃花，淺的花瓣，隻如拇指大小，上頭用蠅頭小楷寫了八個字——如沐春風，喜不自勝。

明蘭捧著一杯香茗，對著一盞人燈怔忡出神，最好的東西，往往最脆弱，這是自然界的法則，誰都不能避免罷。

顧廷燁梳洗後，披著滿頭發從淨房裏出來，卻見妻子這幅神氣，當下攬過的子，溫言關懷道：“可是子不適？”明蘭搖搖頭，廷燁的腦門，又問，“今日來客多，別是累著了。”明蘭又搖搖頭。

“可是家裏有什麽不妥。”廷燁鎖著眉，聲音發沉。

“也不是啦。”明蘭繼續搖頭，繼續憂鬱。

“到底怎麽了？”廷燁捧著的臉追問，明蘭從臉上把他的手移到自己肚皮上。顧廷燁正自狐疑，忽覺手掌一震，竟是明蘭的肚皮在——終於迎來遲遲不見的胎。

“它在踢我。”明蘭愁眉苦臉，“從晚飯後，停停歇歇，一直踢到現在。”

臭小子！老娘十月懷你，何等辛苦，不過稍微思念了下前任追求者，不用這麽賣力給你老子出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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