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嫣泡在池水中,脖頸連同臉頰都泛起了熱浴后的淺紅，蜿蜒服帖的發給添了幾分芙蓉出浴的。

堂堂肅王殿下還缺一兩隻香包嗎？又不是什麼值錢的件。

趙嫣試圖分辨聞人藺這話是認真的，還是隨口一句暗諷玩笑。然而那張臉在垂紗后的暗影中，什麼也看不出來。

待聞人藺走後,趙嫣方頭暈腦脹地從池子里爬出來,換下因浸而顯明的服，抬手絞乾滴水的頭髮。

半晌,倚倒在小榻上,著痛麻的下輕哼了一聲。

不遠突然傳來砰地一聲響，接著是瓶罐傾倒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中格外清晰。

趙嫣張起問：「什麼事？」

門扇外一盞燈晃靠近,繼而傳來李浮的聲音：「殿下，好像是柳姬房中傳來的靜。」

趙嫣驀地心驚,拿起玉簪匆匆挽起發，將裳往上一披便匆匆拉開了門。

流螢亦從觀雲殿中趕了過來,一行人提燈來到柳姬的聽雨軒。

「柳姬姑娘，你沒事吧？」

李浮在趙嫣的示意下抬手叩了叩門，又加重聲音，「柳姬姑娘？」

見裡頭久久沒反應，趙嫣有些心慌。

快步上了石階，抬手強行破門,才聽裡頭傳來了微弱的回應：「等等……嘶！現在不太方便，我裳沒穿好。」

又是一陣窸窣的靜，估著時間門差不多了,趙嫣便用力推開了門。

一時大家都被眼前之景駭了一跳。

屋一片狼藉。地磚漉漉的，垂幔也掉下來了，花架傾倒,花瓶稀里嘩啦碎了一地。柳姬披頭散髮地跌在碎片之間門，上的大袖衫也染了臟污，捂著額頭直皺眉。

「哎喲！怎麼了這是？」

李浮將花架扶起，又打起飛腳去外頭取了掃帚簸箕等，小心麻利地將碎瓷片掃盡，以手仔細了地，確定沒有瓷片殘留了才放心讓主子進來。

「去請張太醫來一趟。」

趙嫣吩咐流螢，隨即又蹲拿開柳姬遮掩的手，著額角那塊破皮的紅腫擰眉，「怎麼弄這樣？」

「剛沐浴回來，準備將花養在瓶中，不留神地上，跌了一跤。」

柳姬的模樣看上去沮喪極了，抿著發白的道，「一頭磕在了花架上，腳扭傷了不說，殿下送的花也撒了。」

「都什麼時候了，還管花作甚？」

趙嫣吩咐兩名宮婢將柳姬扶去榻上，自己則彎腰將的擺往上了，果然腳踝略微腫起。

看得認真，全然不察柳姬的視線落在下的破皮，問道：「殿下的怎麼傷了？」

「……狗咬的。」

「啊？」

「沒什麼，也是不小心在浴池中磕傷的。」

趙嫣抿了抿，試圖岔開話題，「你回來的時候，屋沒有旁人嗎？」

柳姬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想了會兒，捂著刺痛的額頭搖頭道：「應該沒有，我換衫時素來不習慣別人伺候。本來我還想著藉此機會和殿下坦白……現在這腳莫說一起泡溫泉，恐怕數日都不能沾水。」

說著扭過頭，難堪道：「殿下還是快走吧，我這副模樣太狼狽無用了。」

趙嫣等張太醫前來診治畢，確定柳姬只是了點皮傷后，又撥了兩名勤快的宮人留下照顧，方安心離開。

「今晚的月很。」

耳畔又不自主浮出聞人藺離開前的那番低語，「殺起礙事之人來，一定痛快。」

聞人藺一走，柳姬便傷，真的只是巧合嗎？

趙嫣不願意多想，又很難不多想。

山間門夜風從廊下穿過，髮髻末尾的水珠滴落脖頸，趙嫣沒由來一哆嗦，竟覺察出了幾分寒意。

回到觀雲殿，孤星已在廊下等候。

「奴婢去給殿下取些抹的藥膏。」

流螢很自覺地福禮告退，將觀雲殿的侍從也一併帶了出去。

「殿下，今日城中又失蹤了一名及一名男。」

孤星言簡意賅，將探來的報奉上，「方才見肅王的車馬匆匆下山，想必就為此事。卑職恐肅王察覺，是故不敢追蹤太近。」

趙嫣接過報，想了想道：「肅王直接下了山，沒有在玉泉宮停留？」

孤星道：「卑職遠遠戒備，確未看到異常。」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柳姬跌傷只是意外？

不，人命關天的事還是謹慎些為好。

趙嫣下心中的疑，將寫有失蹤之人信息的報抖開，不由瞳仁微。

【劉小妹，年十二，父篾匠，母重病，五月初五辰時集市賣花，酉末於龍水渠畔失蹤；

胡阿滿，年三歲，父大理寺主事胡敬德，五月初五申時自家後院失蹤。】

「劉小妹……」趙嫣認得。

下意識瞥向木架上擱置的那隻柳條花籃，腦中不由回想起下午在雲霄橋邊遇到的那個俏皮懂事的貧家小。

小的裳收拾得那樣乾淨，必是爺娘疼的乖孩子。如今猝然消失，的爺娘此刻必是心急如焚，陷無盡的痛苦深淵中。

趙嫣不指間門用力，宣紙在指尖起了皺。

太慢了……東宮勢力不足，即便讓孤星日夜兼程地查探，也還是太慢了。

每拖延一日，就會更多的無辜之人遭遇不測。

思及此，趙嫣冷靜下來。快步行至木架旁，將花籃取下，抱在懷中思索。

不管是為阿兄的死因，還是為城中這些被擄走的孩子，都得親自去聞人藺那兒走一趟。

趙嫣出僅剩的一隻桃香包，仔細端詳半晌……

算了，還是換一樣吧。

這俗不可耐的，怕聞人藺會溫地，將香包連同一起丟出門厚葬。

……

錦雲山莊。

室牆上火把跳躍，仿若鬼火森森，照著黑不見底的幽幽口。

「沒用的東西！」

趙元煜拿起一方硯臺狠狠朝沉默兇悍的男人砸去。

牆上，男人極為高瘦的影子一不。硯臺從腦袋上彈開，哐當墜在地上，男人的額角流出殷紅的來，他別說眨眼，連眼睫都不曾一下，好像只是一潭死水，一塊石雕。

「我讓你去抓子，你這條蠢狗倒好，抓到朝廷命家裡去了！手這麼好怎麼不把趙衍給我弄死！」

眼下靜鬧得太大，趙元煜越說越氣，拿起一旁縛人的鐵鏈噼里啪啦朝男人上去。結果力氣沒使對，自己反被重力拉得一絆。

「現在並非怒的時候。」

冠春娘執著拂塵從室中出來，冷眼勸道，「現已打草驚蛇，此地不宜再留，世子爺不妨斷尾求生，趁早清理滅跡為好。」

「你的意思是，讓本世子跑？再過幾天就到煉藥的日子了，跑哪兒去？」

趙元煜滿頭虛汗，的臉上滿是惡毒，「好不容易抓到那麼多小孩，本世子所有的希都在這兒了！」

「世子慎言。」

聽到「小孩」二字，春娘冷然加重語氣。

修道者怎會殺人煉丹？所以那些孩子不能做「人」，而應是「子」。

知道自己犯了忌諱，趙元煜瞬時偃旗息鼓，著氣道：「知道了知道了。」

……

用過早膳，趙嫣戴上帷帽，坐上了下山的馬車。

讓孤星踩好點了，聞人藺這幾日都宿在義寧街北的西山別院里，離玉泉宮一個時辰的車程。

馬車搖晃，斑駁明亮的樹影不住從車帷上掠過，趙嫣帷帽上的垂紗也隨之輕輕晃，掩人耳目的男裝之上，卻是略施脂的姣好面容。

膝上搭著一柄摺扇，是花了一個晚上親筆所繪。

趙嫣想了很久，昨日端節已過，送香包已然錯過了最佳時令；而香囊又太曖昧，何況自小沒學過什麼紅，也綉不出來花樣；送玉麼，更沒必要了……

聞人藺上至今還掛著那幾枚令面紅耳燥的暖玉。

大玄有夏日君賜臣扇的傳統，趙嫣想起聞人藺昨日拿在手中的那柄摺扇沒有題字繪花，素白一片，心中便有了主意。

左右只是一個去見他探口風的借口，聞人藺喜不喜歡倒也沒那麼重要。

思及此，趙嫣稍稍安心，接過流螢遞來的扇套裝好，握在手中。

到達別院時正值午時，聞人藺有事出門，尚未歸來。

開門的是王府另一副將，趙嫣記得這張獷的臉，好像張滄。

張滄知曉小太子與自家主子的關係，當然不敢讓這麼個弱不風的小東西站在炎炎烈日中，便著手將請進了廳中歇著，又是端茶又是送水，殷切得很。

屋檐上不斷傳來信鴿振翅的聲音，張滄守著趙嫣，眼睛不住外頭瞟。

趙嫣心知肚明，放下涼茶道：「張副去忙自己的事吧。請問別院可有讀書消遣之地？孤去挑兩本書看，順便等太傅歸來。」

張滄道：「有個小書房，請跟卑職來。」

王爺行事謹慎，但凡機信箋要麼及時燒毀，要麼就是將相關卷宗留在了肅王府或是鶴歸閣中，這別院里乾淨的很，並不擔心會泄什麼重要。

能留下來的隻言片語，都是無傷大雅的東西。

儘管如此，趙嫣還是找到了些許關於失蹤案的零星線索——倒不是刻意翻找，而是這本小冊子就在書案的一本畿縣方誌下。

冊子中分開記載了所有失蹤的孩與豆蔻，數量比趙嫣查到的還要多許多，是報上府的就有七十餘人，更遑論那些無父無母的孤兒與流民中的乞兒。

長長的失蹤名冊后，是一份錦雲山莊的地契買主信息，趙嫣眸一沉，取下礙事的帷帽置於案上，繼續朝後翻去……

悉的影自後蔓延籠罩，一隻修長的大手從耳畔越過，輕輕取走了趙嫣看得正神的案件冊子。

趙嫣回頭看見聞人藺，嚇了一跳。

但很快冷靜下來，自己看的又不是什麼機，若是機……

「若是機，殿下此時已經沒命了。」

聞人藺像是看穿了的心思，將冊子置於掌心敲了敲，殷紅的常服袖袍如最深重的鋪展於趙嫣眼前。

「……」

趙嫣定神，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孤此番前來，是有樣東西想贈予肅王。」

說著，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扇子，遞給聞人藺。

聞人藺視線定格了一瞬，坐於圈椅中抖開扇子，著上面所繪的綿延雪山與孤月，微微挑眉：「就這？」

不然呢？

趙嫣疑：「我只是覺得，這雪月孤月的意境與肅王有些相似。」

一樣如夜般黑不可測，如冰雪般近之刺骨。

「還以為殿下研究了這麼久的《玄經》圖解，必頗有心得。」

「？」

「也罷。」

聞人藺勉為其難地合攏扇子，著趙嫣憋得耳發紅的模樣，心略好。

他單手合攏摺扇，盯著那枚藍灰的流蘇扇墜半晌，終是將其拆下，換上自己那柄扇子上綴著的暖玉扇墜。

「過來。」

聞人藺慢悠悠捋著暖玉，抬眼看趙嫣。

趙嫣遲疑了片刻，起站於他面前。

聞人藺明明坐著，氣勢卻半點不減，骨節修長的手握著那柄雪山孤月的扇子，頗有幾分溫潤優雅之態。

「你那冒牌的姬妾有句話說對了，本王是個心思狠辣之人，殿下最好離本王遠些。」

他慢悠悠抬手，指腹隔空點了點眼尾的淚痣，緩聲道，「看在殿下哄人還算稱心的份上，給你個忠告：這樁案子不是你能的，想活命，就別手。懂了？」

趙嫣的眼睫不可抑制地了，羽般。

聞人藺低笑一聲，指腹往下，緩緩蹭過刻意抹了薄薄胭脂的下。

趙嫣看到他冷白的指腹下便染上一抹淡緋的艷。

下一刻，他抖開摺扇，將從上搜刮來的胭脂按在了扇面留白的那滿月上，旋了一圈。

那清冷的雪月，便了妖冶的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