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明,迎親的隊伍終于到了俞家所在的村子。
遠遠看到麻麻站在村外等著看熱鬧的村民們,陳孝宗一笑,問新郎:“這麼多人,大哥慌不慌?”
陳伯宗面無表。
陳孝宗:“你得笑笑,不然村民該編排你不滿意這門親事了。”
陳伯宗還是沒什麼表。
直到靠近那些村民了,陳孝宗、陳敬宗再看過來,才發現自家大哥揚起了角。十九歲的閣老家的大公子,在京城也有了一些應酬,他只是不笑,該笑得時候也能笑得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尤其是今日還穿了一特別喜慶的新郎紅袍。
村民們眼睛都快直了!
“大公子長得可真俊啊!”
“旁邊兩個弟弟也俊,中間那個笑得可真好看!”
“我覺得小的最俊,就是臉黑了點。”
陳孝宗、陳敬宗:……
就在這些熱的議論聲中,三兄弟領著迎親隊伍抵達了俞家。
俞家這邊立即放起鞭炮,一陣陣白煙云霧般繚繞,好一會兒才散。
新郎得在新娘家吃頓午宴,應酬了妻家的親戚鄉鄰們才能接走新娘。
陳伯宗與俞父、俞家大伯等人一桌,陳孝宗、陳敬宗被安排在隔壁。
兄弟倆眼睜睜地看著那些老老的男人們都在給大哥敬酒,這種場合,大哥若不喝,便是不給人家面子。
陳敬宗板起了臉,想過去幫大哥喝酒,被陳孝宗彈了一個栗:“你才多大,敢喝酒,娘能把鞋底打爛。”
說著,陳孝宗端起酒碗過去了。
他也才十四,敬酒的親戚們都不想灌他一個年郎,可陳孝宗能說會道,跟這個聊聊跟那個聊聊,不知不覺分散了一些人的注意力,暈暈乎乎就跟著陳孝宗走了,忘了給新郎敬酒的本意。
陳敬宗再不服,也得服這樣的三哥。
其實他們也不必擔心,趙氏能讓自己的婿被人灌醉?特意給婿準備了一壇只兌了一碗酒的酒水,既有酒味兒,又絕對喝不醉。
因為兩家離得遠,這頓午宴吃得早散得也快,再不出發,就要趕不上陳家黃昏的酒席了。
陳伯宗終于被允許去屋里接新娘子。
一群小孩子跟在后面探頭探腦,陳孝宗推了推四弟的胳膊:“你怎麼不去?”
陳敬宗狠狠瞪了他一眼,他都十歲了,能騎馬會箭,能跟那些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一樣?
俞家西屋,俞秀坐在床上,紅紅的綢布蓋頭擋住了的臉,連下都沒出來一點。
陳伯宗進來后,就只能看見疊垂放在上一雙手,手背白皙,手指纖長,指尖圓潤。
陳伯宗還記得七歲那年,托著十幾顆瓜子仁過來的小手,好像沒現在白,卻比現在胖一些。
一群人在旁邊盯著,陳伯宗很快就收起了對那一幕的回憶。
全福人說了些吉祥話,便把喜綢兩端分別給一對兒新人。
陳伯宗牽著去向岳父岳母告別。
還沒跪下,陳伯宗就聽到那邊傳來輕輕的泣。
陳伯宗就又想起來,似乎很哭,了委屈會哭,他語氣稍微嚴厲些,也會紅眼圈。
分別七八年的生疏好像就在的哭聲里變淡了。
一刻鐘后,迎親隊伍重新出發。
俞秀坐在花轎中,花轎遠沒有馬車平穩,為了讓村民們看得高興,抬轎的轎夫們還故意顛得用力,上晃下晃的,把俞秀離開父母嫁一個半是陌生的陳家的復雜緒都給顛沒了。
一手撐著一邊,努力保持著平衡。
不知過了多久,村民們的起哄聲輕了,然后,聽見有人在外面道:“可以了,接下來盡量平穩走路。”
那聲音清潤,不帶怒氣,卻自有一種令人臣服的威嚴。
話音一落,花轎果然穩了,只比馬車略晃。
俞秀松了口氣。
轎子外開始多了些說話聲。
“大哥,你沒喝醉吧?”
“沒有。”
“看來你酒量不錯啊,那麼一大壇都能抗住。”
那人沒有再應。
俞秀笑了笑,想到母親往酒壇里倒水時,與弟弟就在一旁看著。父親問只摻一碗酒會不會被人發覺,點出來大家都沒面子,母親就說:“面子重要還是我婿重要?他一個讀書人,又才十九歲,在咱們家醉倒還好說,萬一騎著馬突然……呸呸呸,你閉,別打擾我做事。”
思緒一起,很多舊事都浮上心頭。
孫伯母是在八歲那年的元宵節后進京的,啟程前,孫伯母特意帶著他來自家辭別。
俞秀很舍不得孫伯母,被孫伯母抱在懷里,忍不住地哭。
除了母親,孫伯母就是對最好的長輩,孫伯母喜歡說笑,說現在是母親的兒,長大就要變陳家的兒了。那時候俞秀會窘迫,可在的心里,真的把孫伯母當第二個娘。
舍不得孫伯母,也舍不得自己的小夫君,雖然他冷冰冰的,可他長得真的特別好看。
那天母親與孫伯母還找借口讓與他單獨待了一小會兒。
俞秀就是這樣的子,想看他卻不敢看,舍不得也不好意思說,只會低著頭,不安地攥著手指。
他低聲說:“我每年都會寫信回來。”
俞秀的眼淚就掉下來了,父親說京城離陵州有兩千多里地,坐馬車要走兩個來月,他們要很久很久都見不到了,只能寫信。
他又說:“別哭。”
俞秀也不想,剛要轉過去不讓他看見,他突然走過來,一手扶住的肩膀,一手拿著帕子,幫眼淚。
俞秀從來沒有離他那麼近過,十二歲的陳伯宗,眉目清朗,俊臉如玉。
俞秀什麼都做不了了,只能呆呆地看著他。
他也看著,忽然輕輕地、飛快地在額頭親了一下。
哪怕俞秀還小,也知道男孩子孩子這麼做是一件的事,村里的壞孩子早就取笑過,說以后會跟陳家的小夫君睡一個被窩,還會親兒。
沒想到還沒有長大,他就親了!
俞秀到現在都記得當時的覺,臉像火燒一樣。
他卻很平靜,平靜地告訴:“在我回來之前,你邊可能會有一些流言蜚語,你都不用在意。你只需要記住,我是一個守禮的人,我今日既然唐突了你,等你長大,我就一定會回來娶你為妻。”
八歲的俞秀傻乎乎地點頭。
等真正地長大了,才明白,陳伯宗的那個吻沒有半點男之的意思,它更像一個承諾,他早知道兩家的門第差別會變得越來越大,知道村民們會羨慕家也會嫉妒家,嫉妒起來就肯定會故意說一些陳家會不會悔親的話,亦或是怪氣命好,用父親的跛腳換了一門好親。
俞秀一直都沒有忘記陳伯宗給的承諾,可越大,就越明白兩家的差距。
如果他一直都留在陵州,或許還不會那麼擔心,可他去京城了,隨著陳伯父的越做越大,他的份也越來越尊貴,京城那麼多家小姐,他會不會喜歡上別人?會不會想要悔婚,只是因為陳伯父與父親的娃娃親婚約才求而不得,然后在心里對生出埋怨?
“休息一會兒吧。”
窗外的聲音突然打斷了新娘子的千頭萬緒。
花轎緩緩落穩在地。
俞秀聽見陳孝宗帶走了陳敬宗,說是去旁邊坐坐,轎夫們好像也走開了,但也沒有離得太遠,還是能聽見一些聲音的。
陳伯宗呢?
俞秀剛這麼想,大紅的花轎簾子外,就傳來了他的問話:“不?里面有水嗎?”
俞秀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慌不擇言道:“有,有水,我不。”
其實的,只是要坐一下午的花轎,母親千叮嚀萬囑咐要盡量不要喝水,實在不行再稍微抿一口,免得半路憋不住,鬧笑話,周圍都是男人,總不能跑出去找個地方。
“一直坐著,要不要下來走走?”
俞秀搖頭:“不用,我沒事。”
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語氣可能有點邦邦,俞秀小聲補充道:“你呢,吃席時真的沒醉嗎?”
“還要多謝岳父岳母照顧。”
俞秀莫名臉熱。
“冠很重,你先取下來,快到了我會提醒你戴上。”
“嗯。”
俞秀上應著,卻是不敢,怕不小心弄發髻。
沒想到安靜片刻,他問:“已經取下來了?我沒有聽見聲音。”
俞秀:……
“若是不方便,我可以幫你。”
俞秀臉漲紅,那麼多人瞧著,哪能讓他進來?誤會怎麼辦?
他的耳朵又那麼靈,俞秀不敢耽擱,雙手探進蓋頭,小心翼翼地將冠與蓋頭連著取下。
重重的冠是陳家送過來的,上面滿是金銀珠寶,過程中果然發出一些碎響。
俞秀剛松口氣,他又開口了:“路遠,辛苦你了,有什麼事盡管跟我說,我就跟在旁邊。”
“嗯。”
這場讓俞秀提心吊膽的談話終于結束了。
重新出發后,俞秀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好奇心,想地看他一眼,看看他長什麼樣了。
不戴冠果然方便了很多,俞秀悄悄湊到左邊的轎窗旁。
窗戶小小的一塊兒,俞秀很慢很慢地卷起一條隙,然后就只能看到半截馬。不得不再卷一點,這時新郎的后背進了視線,坐姿端正,一看就是修長的形。俞秀屏氣凝神,再卷一點,這回,終于看到了新郎的側臉。十九歲的陳伯宗,面如冠玉,鼻梁拔。
俞秀沒敢多看。
當簾子恢復如常,陳伯宗才朝這邊看了一眼。
.
夜幕降臨,陳家這邊從黃昏開始吃起的喜宴終于散了。
陳伯宗還想幫母親盯著院子里的下人們收拾東西,孫氏嫌棄道:“趕去陪阿秀,這里用不上你。”
陳衍宗:“就是,大哥別讓大嫂久等。”
這話若是從陳孝宗口中說出來,會有濃濃的調侃之意,可陳衍宗說,便真的只是不想大哥怠慢了大嫂。
陳孝宗曖昧一笑。
陳敬宗對花燭夜的事還不太懂,不懂三哥再賊笑什麼。
在家人的催促下,陳伯宗只好先回了觀鶴堂。
那是為了他親,祖母、二叔特意為他蓋的新房,到二弟三弟四弟的時候,也會一座座的院子蓋起來,象征著陳家人丁興旺。
觀鶴堂不分前后院,只有五間上房兩座廂房。
丫鬟見大公子來了,忙去里面遞消息。
俞秀張地迎了出來。
雖說挑蓋頭的時候匆匆掃了一眼,可那一眼太短,并沒有看清陳伯宗的五,只知道正臉比側臉更俊的。
這會兒站在堂屋門口,俞秀仍然不敢看過去,半垂著臉,視線左右瞟。
放在大戶人家,這樣會顯得很小家子氣,可陳伯宗長在鄉野,縱使自讀書長了見識,縱使父親職越來越高他也在京城開了眼界,陳伯宗始終知道自己的在哪里。陳家是布出,無論他有沒有功名,他與鎮上的街坊、鄉下的百姓都沒有什麼差別,無非是他走上了一條與大多數百姓不一樣的路而已。
父親做是為了施展抱負,而非做什麼人上人,自命不凡。
陳伯宗亦是如此。
他看得出妻子的窘迫,亦明白這般的緣由,又哪里會介意?
陳伯宗只是快速打量了一眼妻子洗去鉛華的臉,干干凈凈的,若桃花。
“我要沐浴,你回房等吧。”
陳伯宗保持距離道。
俞秀仿佛得了什麼赦令,點點頭,紅著臉回了室。
西次間已經備好熱水,陳伯宗下那套灑了別人碗里酒水的喜袍,沐浴洗漱一番,再換上另一套大紅錦袍。
等他出來,候在外面的丫鬟們都退下。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對于成王世子藺承佑而言,滕玉意便是他攻不下的那塊“玉”。天之驕子作死追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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