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友來何遲也……」
遙著那道白遁中的人影。
容拓老臉一,把地上的袍撿起匆匆一披,向陳珩拱了拱手。
陳珩淡淡一笑,按落雲頭,停在階下,緩步進步殿中。
而隨著他這一走近,容拓登時忍不住汗倒豎,就有一心驚之。
來人形頎長,素白冠,雖以竹木覆了面,看不清貌容,但想來也是個風采俗的年輕道人。
可他上卻有一難以言喻的威勢,是站立不,四下的氣息都彷彿繃了,攝人至極,遠別於尋常!
容拓已是練炁八層,離修真炁,就築基也不遠。
但以他的練炁道行,面對陳珩時,靈覺還是時時驚悸抖,流如奔,刺得全都痛。
像這種離奇,在此之前,他也只在死去的柱國大將軍高路上過。
兩人都如若是一座巍巍然的古岳高山,靜之間,都帶煙塵彌天、滾石飛沙的磅礴氣魄!旁人一旦對上,就仿如是蛇兔撞上了鷹隼了,若非是心智堅韌之輩,只怕連抵擋之心都生不起,要被一掌拍泥!
「怎麼可能?難不他竟得了高路那門外煉的道?!」
眼見陳珩與自己的距離一步步在接近,容拓額角狠狠冒汗,心下狂:
「可那門道不是無法外傳嗎?這才幾天,他竟修持到了高路生前的境界?雙目玉湛然,幾可而出了!」
容拓此時已是掩飾不住面上的戰戰惶惶,他與陳珩的距離不過三丈遠,在這個距離,陳珩若想暴起擒殺他,只是翻掌之間的事。
他倒是有心想架起遁撞破殿宇,直接飛竄了事,但又恐被看輕了,心下糾結如一團麻。
「看來道友這殿中頗是酷熱?」
在容拓猶疑難決之際,陳珩恰時立住腳步,似笑非笑說了聲。
「……」
容拓一怔,忙以手去拭,才驚覺自己已是冷汗涔涔,了重。
他知曉是自己在除去高路那日時顯的別樣心思,被陳珩察覺到了,這是故意發出氣機,要折辱自己。
但容拓畢竟年老,也不尷尬。
他整肅心神后,將袖袍大刺刺一甩,就笑盈盈招呼陳珩座,像是之前什麼也未發生,親自為陳珩斟酒。
大約過有半刻鐘。
又是容氏的幾位練炁士殿,見得陳珩后,個個都出驚容。
這其中,又以容氏的供奉黃再辰最甚,他一瞧陳珩,面孔就猛得慘白了幾分,幾無人。
此人算起來是和高路斗過兩回的。
第一回,容氏五位供奉只僥倖活了兩人,其餘盡被蠻橫手撕;第二遭,高路只一聲吼,就將他氣機攪得紊不寧,胎息失控,差點就要持不住遁,從雲頭跌下摔死。
即便是在高路以謀逆論后,黃再辰仍是夜以難寐,幾回都夢見自己被一把扯爛軀殼,流而死,駭得驚而醒。
此番一殿,就見得陳珩好整以暇坐在其中,上氣機大而,如山嶽聳空,江海橫流。
若不看形,幾乎像是高路再生了一般。
心神一陣悸愕,連面上的從容都再難維繫,下意識轉,就要奔跑出殿。
若非容錦眼疾手快,及時扯了黃再辰一把,只怕要鬧出更大的笑話。
待得這幾人各懷心懷落座后,陳珩仍是副泰然自若,
眸沉靜的模樣。
還是容拓見氣氛有些凝滯,主勸了一回酒,說了些風月故事和閑話,才讓場中景略一活絡。
在其中,陳珩也聽到那個司馬玉的凡人被高路一嚇,回家后就恐懼吐死了,而軍龍虎大將軍也要另選一人。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只當做尋常閑談,並不惋惜,聽過便算了。
而酒過三巡后,見容拓仍是談笑不停,陳珩也無心同他耗了,放下手中玉杯,便向容拓直言相詢。
「好說,好說,『玉胞母池』一事乃是立下過法契的,老朽怎敢為此怠慢道友。」
容拓臉上閃過一窘迫,強笑了一聲:
「先前法契上立上了三約。其一是高路上財貨當為道友所得,此條已妥善了,其二便是由我容氏奉上一千符錢,聊做奉姿……」
說到此,容拓一拍手。
時,便有兩個艷宮娥將一方大玉盤呈殿,盤中的是滿滿一千符錢,里靈大盛,有若一團浮的炬燭,看得容錦等人都是心生羨意。
「這兩位子是去年丹粟進獻來的異人,生來就溫潤,有異香——」
未等容拓講完,陳珩便揮手將玉盤中的一千符錢收乾坤袋,淡淡道:
「多謝。」
容拓剩下的話就這樣哽在頭,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最後只能悶悶讓艷宮娥離去,心下長嘆一聲,咽下一杯苦酒。
「法契上的三約,兩約已畢,只剩下最後一件了。」
陳珩道:「道友莫不是忘了麼?」
「……」
主座上的容拓聽得此語,倒是真的一時沉默了。
「玉胞母池」乃是容國太祖所修築的,至今也傳承了三百餘年,不知滋養了幾代的容氏練炁士。對於像他們這等小家族而言。
「玉胞母池」就等若是「靈脈」一般的事,是足以傳家的重!
當初高路步步,容拓慌不擇路,才選了以「玉胞母池」來做易。
但高路一死,他就有些懊悔了。
……
「罷了!罷了!左右不過進去修行幾日而已……再說了,我讓玄韜已做好了佈置,等時機一至,你吃下的都得盡數吐出來!想占我容氏便宜的人還未生出來呢!」
有法契在,又懼陳珩的道。
躊躇了半響,容拓還是假意應承了下來,向陳珩虛虛一引,便率先化作一條長氣騰空飛走,幾個呼吸間就不見了蹤跡。
陳珩微微一笑,向殿容玄韜等人打了個稽首,也形一,化作道純白遁跟了上前。
在兩人走後。
殿作陪的幾人都是表複雜,神各異。
容玄韜神沉凝無比,目冷冽如刀,出些焦急不安之,而容錦則有些不自然,時而握拳,時而舒掌,頗多坐立不安。
至於黃再辰,他便只剩下艷羨嫉妒了。
「玉胞母池」,又被人稱為小靈脈。
其中的靈氣之,已然是化了,在其中修行一日,足足抵得上外界修行一月!可謂是真正練炁士舉霞用功之所。
「玉胞母池」又分十四等,其中最次的,只是個胚,比之在外採氣修鍊也僅僅強上幾分。
但容氏太祖乃是築基三重的修士,只差一步便能開闢紫府,似這等人,開鑿的「玉胞母池」自然是中下品,甚至中品。
可惜黃再辰還從未領略過在「玉胞母池」中修行的滋味。
心頭除了失落,就只剩單純的羨慕了,倒不似容玄韜和容錦的那般心思百轉。
「莫非我等真要讓那人進『玉胞母池』,就這般看著嗎?」
見容玄韜始終不,即便對陳珩心底始終存了三分畏懼,容錦也忍不住傳音發問道:「族裏面,太祖不是還留下了幾件事嗎?也不知可有用?」
「大兄已讓我把那方『白獅幻戲圖』取好,備在了上,等到蓄勢一足,就直接沖地宮,將他打殺在母池邊上。」
聽得此語,容錦先是一喜,然後又有些搖。
白獅幻戲圖雖好,但能否除去高路都難說,對上陳珩,就更是個未知了。
「太祖不是還留下了幾件寶貝嗎?要不,再拿出幾件來?」
容錦小心翼翼道。
容玄韜側目去看他,只嘆息一聲,就不再說話。
而見得容玄韜閉口不言,容錦即便心裏再是焦灼,也只得強自按捺,安靜下來。
另一邊。
兩人一地宮降下遁,聽得容拓再三叮囑后,陳珩淡淡一笑,便分開了一扇厚重石門。
一闔上門戶,陳珩整個人便有一要飄飄然浮升的錯覺。
目所見,唯有一方以各種金玉瑪瑙砌的華池,長寬各有七丈,高如閣子,其中無數靈氣被凝練如漿,時而激濺,時而飛涌,若剛若,又有靜參,百相諸雜。
陳珩後的石門似也設有制,一旦關上,就也有無數符文金籙爬滿,和「玉胞母池」本的質材相契,死死鎖定了這池旺盛靈機,要讓它們源源生化,取之不竭。
最初這扇石門上的符文金籙映現時,陳珩還疑心是容氏要搞什麼鬼,後來見得無礙,才知是自己見識淺薄了。
「任你有什麼謀劃,都是無用之功。」
陳珩大袖一甩,席地便坐下,笑道:「只盼你們能守信、聰明些,不要兀自尋死。」
法契上的條例,只約束了在除去高路后,容氏需將「玉胞母池」借他五日來修持,卻沒這其中,容氏要如何如何。
他們所立的法契同陳珩與塗山葛的法契又不同,條例要寬容許多,即便違背,也不至於死,只是道行折損卻免不了的。
早在高路死時,容拓就有順道將陳珩一起除去的心思,只是顧忌陳珩那虛假的大派弟子份,又被陳珩拿真炁唬了唬,才作罷。
而今遭在殿裏飲酒時,容拓眼裏也屢屢有幾次殺機出,只是被強自忍了下去。
對此。
陳珩雖沒到不以為然的地步,卻也不會視若大敵。
單一個高路,便將他們迫的束手無策,而自己姑且不論胎息,便是太素玉的境界,也足夠從容了。
況且在「玉胞母池」修行五日後,他的道行又能增進,就算容氏還留有幾件寶符籙,孰勝孰負,也未可知。
……
「好一片神仙寶地,能在地淵前有此際遇,倒是我的大幸了。」
陳珩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口鼻之中清爽舒宜,將那口氣度腑中,連軀殼都彷彿要輕靈了幾分,腦神歡欣。
這才方是練炁士的居所!
連一方「玉胞母池」都如此,至於十等靈脈和靈窟又是怎樣的勝景,就更令人心嚮往之了。
陳珩當即也不斷猶豫,將心神一寂,就運轉《太素玉》上的法門,開始滋養軀殼。
之所以選擇太素玉,而非練炁境界,這也是有來由的。
短短五日間,就算他無虞採氣之煩惱,想將這池靈氣用盡,也是絕無可能的。
畢竟煉化靈氣、壯大胎息是個頗繁複瑣碎的過程。
即便他修行的是《神屋樞華道君說太始元真經》這等九州至絕的練炁,五日之間,也不過僅能將練炁修為上抬一層,從練炁三層晉陞至練炁四層。
但太素玉卻不同。
這門太素丈人所創的聖神通只需汲取靈氣即可,簡易非常。
五日,太素玉不僅能將這池靈機吸納個乾淨,而且得了此資助,他的境界說也能從玄境三層中邁步幾個臺階。
強絕帶來的顯著戰力提升姑且不論了。
只能空這池靈機,便對陳珩來說是件幸事。
「容拓,你不仁在先,就莫怪貧道不義了。」
陳珩閉上雙目,雙手徐徐按照《太素玉》上的經文指點,結了一個「攝法印」。
而石室原本是滿目珍氤氳,瑞氣團團圓蓋,卻漸次,一刻比一刻黯淡,原本彷彿水波洶湧的聲音,也減了不。
大約兩日左右。
陳珩便結束了修持,他靜靜會了一番太素玉給軀殼帶來的改易,瞳孔玉盈盈,抬眼去。
只見得「玉胞母池」中,只剩下了淺淺一灘水漬,若不凝神,只怕還會忽視過去。
陳珩笑了一聲,從乾坤袋中取出紙筆,沙沙寫下一封書信。
隨即又來到了「玉胞母池」前,沉默了一會,以手刻字,留下一行龍蛇飛般的大字。
做完這些后,他才施施然震開石門,走出了地宮。
外界,早有幾個吏在等候,見得陳珩還未滿五日便已離了「玉胞母池」,心下又驚又喜。
但還不待他們上前詢問,陳珩足尖一點,胎息便已聚一片雲朵,載著他瞬息飛上青冥。
「多勞,不必相送了。」
高空只有留有一道笑聲邈邈傳來,眾吏都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直到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容拓才火急火燎趕來,他也顧不得那些沖他行禮的員,雙手一推,就跳進了石門。
才一看。
眼前景象就將他驚得失魂落魄……
原本瑞氣噴薄,霞輝耀的堂皇景象,現在都再也不見了。
沒有什麼霞彩接,沒有什麼水泊泊,也沒有雲靄煙霧。
那滿滿一池的靈氣,此刻只見著薄薄的一片水漬,連那片水漬都不甚寬大的模樣,只是嬰孩的一個掌印大小。
「怎麼會……」
容拓恍惚著喃喃自語,繞著「玉胞母池」無意識轉著圈,突然,他手指挲到了深深淺淺的凹凸。
定睛一,容拓只覺得要從腳底直衝腦門。
那是幾個銀鈎鐵筆的大字,運勢酣暢渾厚,線條跌宕有序,又飛舞張揚,整行一筆而就,有種神仙揮毫般的縱逸,天地無拘。
「三十六峰長劍在,星鬥氣,郁崢嶸。」
容拓抖看去,長句盡頭還留了姓名,一辨,正是「陳珩」兩個大字。
「啊啊啊啊!狂悖!豎子狂悖啊啊!」
容拓再也忍不住了,氣得狂吼大,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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