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上,十八層的樓高,人快了一個點兒。
那黑的點兒此刻坐在欄桿上,風一吹擺飄,看得人心裏也一個咯噔。
跳樓這種事,多的是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有大老爺們兒大老娘們兒扯著嗓子高喊:“跳!倒是跳啊!”
警察正在維持秩序,把聚在一起的人群往外疏散。林提著背包,逆著人流往裏。
陸青崖正在跟一個警察談,目瞥見,招了招手。
林趕過去,把裝著索降裝備的背包遞給他。
陸青崖接過,看一眼,“你站遠,去車上等著。”
林明白他是要上去救人,看他的眼神不免擔憂,卻沒什麽,點點頭道:“你注意安全。”
陸青崖“嗯”了一聲,收回目,拎著包,跟兩個警察進了大樓。
靠得最近的一圈人已經被疏散開去,空出一大片的地,聽聞風聲來看熱鬧的,接到消息過來采訪的,還在不斷地往這塊兒湧,附近五百米堵得水泄不通。
林送完東西以後,就被人群了出去。
已經徹底黑了,隻能模模糊糊地瞧見那在欄桿上的影子,風中搖搖墜。遠近圍觀人群的議論聲和警察拿擴音的喊話聲混雜在一起,更有甚者,舉著手機拍視頻,在社平臺上直播,一驚一乍地解現場的況。
一鍋粥。
忽然,有人驚呼:“有個人爬上了十九層的臺!”
林視線往上移。
夜中同樣隻一道黑影,可認出來了,那是陸青崖。
警察和十九樓的居民明況以後,領著陸青崖進了屋。
穿上安全背帶,長繩估出合適的長度,垂落一截,另一端在臺欄桿上係固定。手上一段繩折疊,穿過8字型金屬環的上孔,反別,下孔連在安全背帶上。
陸青崖左手戴上手套,握繩置於左後側,翻上欄桿,往樓下去。
要自殺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被十八層的高度一嚇,不敢跳,又不回去,就心驚膽戰地騎坐在欄桿上,嗚嗚地哭。
緒不穩,心理防線極其脆弱,此刻稍有不慎,都有可能驚得鬆了手。
陸青崖默默地觀察著況。
約莫三十秒,他衝著警察比了一個手勢,忽地屈膝,在欄桿上一蹬,左手一鬆,人往下墜,降到十八層半的高度,左手一收,猛地一腳踹過去!
欄桿上的姑娘登時被踹回了臺,陸青崖也跟著飛,把箍在下。
臺門口的警察衝過來,把姑娘從地上扶起來,送進屋。
姑娘的父母立即圍上去,把人抱住,嚎啕大哭。
陸青崖和樓上的幾位警察接了況,收了索降裝備,乘電梯下樓。
樓下,方才和他談的那名警察衝他敬了個禮,“今的況,煩請陸隊長跟你們中隊通報一聲。”
陸青崖點頭,目往外看,在不遠人群的邊緣,一眼掃見林,還仰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大樓的高。
他笑:“——那我先走了,後續麻煩你們理了。我還在跟人約會呢。”
人群漸漸地散了。
陸青崖走到林跟前,“怎麽沒去車上?”路燈照得眉目清晰,澄黃的讓廓都更和了些。他總覺得沒變,還和九年前一樣的年輕好看。
林方才拿手機當遠鏡,把鏡頭拖到最大,勉強看清楚了陸青崖的全部作。
從他跳下臺那刻,就替他了一把汗,明明清楚那繩索肯定能保證他的安全,而且一眨眼,他就已經功落到了樓下臺。那瞬間還是心髒高提,到現在還沒落下。
林目往他背上看去,“扯到傷口沒有?”
“沒事,”他把裝索降裝備的背包往肩上一掛,了口袋,才想起來煙放在車裏了,“上車吧,本來是帶你出來玩的,沒想到上這種事……”
林搖搖頭,“人命重要——我記得高空救人一般是消防兵的工作?”
“況急,我正好在,救人要——也是有把握,我們平常練過,不然我不敢貿然上去。”
林點頭,手心裏有汗,黏膩,忍不住在袖子上蹭了蹭。
陸青崖看一眼,笑問:“怕了?”
林不話。
方才那刻,陡然意識到,“八年”真不是一個輕飄飄的詞,它意味著空白,意味著陸青崖有一部分的人生,於而言已是永遠的不可知。
兩個人上了車,陸青崖打開車窗,點燃一支煙,慢慢地,等前麵的路疏通。
他手臂搭在車窗上,目視前方,“……沒多大事,十八層樓也就60多米,我們1000米的塔橋都降過,這都是意思。”
林聲音很輕地“嗯”了一聲。
前麵的車漸漸地了,陸青崖發車子。
在過紅綠燈的時候,他聲音平淡地又了一句,“……不是沒遇到過危險,以後也不能保證。但那時候,人思考不了那麽多。”
八年間,他送過很多人,有一些是真的離開,再不回來。
但倘若還有一希,就還想活下去,還想回來。
還有執念未平。
他們都是這麽過來的。
影一明一滅,夜澄澈,這是西南高原上的夜裏。
林看著陸青崖,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空調的出風口,心裏有一個衝,想把什麽都告訴他。
然而轉念之間,更多的憂慮、考量又占據了高地,手指一頓,輕笑了一聲,出來的是一句無關要的玩笑,“你不會的,禍害千年。”
陸青崖笑了聲。
吃飯的地方人聲鼎沸。
林如願以償地吃上了暌違兩年的土豆燒,高興得不行,多添了半碗米飯。
陸青崖倒是胃口一般,半飽就放了筷子,看著吃。
以前也是這樣,吃東西斯文,細嚼慢咽,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後。
他時常逗,把剩著沒的鴿子蛋、剝了半碗的蝦仁搶過去吃掉,故意惹生氣,看氣鼓鼓地讓他賠,他就很沒正形地湊過去,東西反正是沒了,人有一個,要嗎?
吃過飯,陸青崖送林回酒店。住的四星級,克瑞斯公司幫訂的,隻訂到了今晚。
到酒店停車場,陸青崖:“你可以去我那兒住,我回營房的宿舍睡——我不在,也怕沈銳一人管不過來。”他們中隊是隊長責任製的。
停車場四下空曠,頂上一盞一盞的燈,瞧著沒什麽溫度。
林“嗯”了聲,沒下車。
經過這兩,林心裏已經清楚了,陸青崖的況絕對不嚴重,把留下來,無非是想把過去的結解一解。
還著他。
年太過熱烈,以至失去以後,再也不上別人。
不需要,除非跟陸青崖有關。
過往陳在酒壇裏,深埋地底,長日久。揭了封泥,陳年烈酒的味道,遠比當年的新釀更加嗆人。
自和陸青崖重逢起,未嚐沒過回頭的念頭。
可回頭的路在哪裏?
那是曠日持久的八年,是孩子的尿片和,是牙牙學語到蹣跚學路,是產後憂鬱癥,是父母做出的妥協和犧牲,是已經走了過來,卻不敢回顧的日日夜夜。
不是一句“我們和好吧”,就能輕易抹消掉的。
和恨無關,隻是“不敢”了。
林轉頭去看他,“我出來得太久了。”
言下之意。
有別的車開進來,近燈晃過,車廂裏明了又暗。
陸青崖一頓,“再留兩。”
林搖了搖頭,笑意很淡,“真要回去了,言謹想我的。我答應了暑假帶他去香港迪士尼樂園玩,不好食言。”
漫長的沉默。
陸青崖把煙下來,點燃了一支,瞧著那灰的煙霧升上去,緩緩地四散開去。
手機突然響起來。
是陸青崖的,兩人都被這聲音驚得回過神。
林忽地解了安全帶,將包一提,“哢噠”打開車門,“你接電話吧,我先上去了。”
影鑽出去,飛快往電梯那兒走去。
電話是沈銳打來的,陸青崖瞧著林的背影,按了接聽。
沈銳聲音急促:“三山區看守所兩名在押已決重刑犯,殺害了兩名警察,越獄出逃了。支隊正在布置抓捕任務,副參謀長問你能不能立刻歸隊……”
陸青崖毫不猶豫:“能!”
沈銳沒多廢話,直接掛了電話。
車外,林已經到了電梯口。
一秒,兩秒,三秒……
電石火,他卻想到了很多。
十幾前,在場館門口,他很早就看見,狠眨了幾下眼,以為是錯覺。直到突然地轉過頭來,表凝在臉上。
問:“陸青崖?”
聲音是抖的,他好像也跟著了一下。
九年前的那一,邱博問是不是喜歡他,他瞧見了立在門口,瞧見了出門。
麻將在手裏,一手的汗,一圈沒打完,他沒耐心了,推了牌就跟出去。
那,他抱著,手是抖的,聽見“我敢”。
陸青崖撳滅了煙,猛地拉開了車門。
“叮”的一聲,電梯門開了,林一腳踏進去。
後忽地起腳步聲。
林驚訝回頭,卻見陸青崖飛奔而來,一霎就到近前。
他手,把正要閉上的電梯門往兩邊一推,兩手撐住,邁半步,低頭看著,“跟我句實話……”
他馬上得走,隻有一句話的時間。
“……林言謹,是不是我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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