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嵐南部邊境,軍帳外。
“顧老將軍到了嗎?”
“沒呢,唉,戰事平息不足月餘,眼下正是兩軍休整之際,顧老將軍也奉旨回了京。若不是那寧國突然斬了咱們派過去的使臣唐大人,境況也不會突然惡化。兩國戰不斬來使,真不知那寧人怎麽想的,在這個即將和解的節骨眼兒上,故意再挑起爭端,咱們怕是又要再拖上了一年半載才能回家了。”說話人歎了口氣,滿麵愁容。
“唉,可不是,老將軍不在,隻有那……”說話人低了聲音,忌憚地往帳子的方向瞥了一眼,低聲音道,“隻有小顧將軍在,此時風波再起,怕是還要出子啊。”
聚在一起的另外幾人想起那位往日的作風,紛紛沉默地點點頭。
戍邊將軍顧憑乃是大嵐朝赫赫有名的常勝將軍,人雖已近半百,但驍勇依舊不減當年。
他的子,顧辭淵,今年才十八,在戰場上隨父鎮守邊關已有八年。
顧辭淵年紀輕輕,領兵打仗的能耐毫不輸他父親,武藝不俗,人也極其聰慧,腦筋靈活,時常能出奇製勝。但卻有一則,他計謀出奇,人也桀驁得出奇,是全軍上下出了名的不服管教,可以說是誰的話都不聽。
軍從小挨到大,但年郎的銳氣半分都沒被磨平。好在他顧全大局,即便時常兵行險招,但也從未出過岔子,隻是每次的過程都讓人膽戰心驚罷了。
不僅是南邊這邊的將士們怕他,就連京城中過著平安日子的百姓也知曉顧辭淵的大名,更有人傳言,小顧將軍風姿俊朗,容貌出眾,更是惹得京城一眾貴對他好奇不已。因此,以他為主角的話本評說可是比他戎馬半生的父親還要多。
眾將士議論的主角此時正坐在帳中,對著桌上的一方手帕癡癡出神,旁邊還攤著敵軍軍營的地形圖。
賬簾一掀,將士來報:“將軍。”
顧辭淵從回憶中醒神,“何事。”
“營外一子徘徊,末將去查問才知,來人乃是唐大人之,聽聞噩耗趕來的,說要見老將軍,隻是老將軍此時不在,且軍營重地,子不可,您看……”
顧辭淵霍然起,急匆匆地大步往外走。
他步子邁得急,營地中將士見將軍行步匆匆,肅穆了神。
顧辭淵管不上其他,心有個聲音囂著讓他再走得快一點。
他目力極佳,遠遠的就看到了營帳外那道纖細的影。
來人一素白孝,黑發散在肩側,垂著頭,安靜地站著。
唐時語聽到腳步聲,哭腫的眼眸始終未抬起,視線裏走進了一雙男靴。
拎著角,跪倒。
彎曲脊背,俯首在地上,糙的沙礫硌著的額頭,強忍的淚水再度湧出,沒塵土。
輕聲開口,聲音微微抖,“小子乃唐興之,聽聞家父為人所害,不知家父的首現在何,可否讓小子再見一見父親。”
“……”
唐時語深吸緩呼,未曾聽到回應,以為對方無於衷,意圖再次叩首,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攔住。
來人單膝跪在麵前,牢牢握著的肩膀,不讓一再磕頭。
閉了閉眼,淚水滾落,滴在了來人的戰袍一角。
悲切地祈求:“還將軍諒,準許小子再見家父最後一麵。”
母親三日前遭不住打擊,已自縊,拋下隨父親去了。如今家中隻剩一人,要來最後看一看父親的首,若是能到仇人,與之同歸於盡,再好不過,若是不能……也要想方設法,混寧國,為父報仇。
來人艱開口,似是也悲傷萬分,“唐姑娘……你父親的首……還未找到。”
唐時語微怔,來人的聲音極為年輕,似乎並不是要找的人。
慢慢抬頭。
看到了一張極為出的臉,似乎還有些悉。
著悉又陌生的臉,不知為何,心中抑的委屈和絕傾湧而出,再難抑製。突然很想把所有的難過都說給他聽,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
明明不認識他的。
“您……”
顧辭淵見孩臉蒼白,雙目紅腫,心被狠狠紮了個稀爛,模糊,痛得他幾乎不能呼吸,這痛深骨髓,當初被打斷骨頭的痛都遠不及此。
他扶著人起,聲音啞然,“隨我來吧。”
顧辭淵把人帶進了他的帳中。
這是違反軍規的,但他是顧辭淵,他從不循規蹈矩。
他隻知道,不能棄於不顧,強烈的直覺在警示他,哪怕赴湯蹈火,也定要護著此。
顧辭淵不明白這強烈的從何而來,這是十八年來從未有過的,來得莫名其妙,卻好似又理所當然。
不知道,早在唐興初來營地時,顧辭淵便見過了。
似乎是給唐大人送東西,就在營地外,恰好被剛剛回營的他撞見。
遙遙相,再難忘懷。
他撿到了一個子落下的手帕。他知道這是誰的之,於是藏了起來。
此刻營帳之,隻有他們二人。
“唐姑娘家住何?隻前來,實在危險。”
“住的不遠,但……”淒然笑笑,輕聲呢喃,“沒有家了。”
顧辭淵呼吸一滯,忽然有種想要擁懷的衝。
“既如此,姑娘先暫且在我帳中住一晚,待明日我再派人送姑娘回去。”
唐時語搖頭,“家父若不在此,明日我自己離開就是,不勞煩將軍了。”
不會回家,會往南邊去,去寧國報仇。
雖什麽都不會,但還有一張底牌。
家破人亡,也沒什麽牽掛了,唯有報仇一個念頭,等仇報了,再去地下與父母團圓。
顧辭淵不知其想,隻擰眉深思。
上帶著一腔孤勇,實在讓他不安。
當夜,顧辭淵將自己的營帳讓了出來,他坐在帳外,看著星星,心裏是從未有過的踏實和圓滿。
夜有些太靜了。
顧辭淵聽著帳孩呼吸聲漸漸平穩,慢慢勾起角,放心地離開,去辦今夜的正事。
敵國的副將早前被他擄了來,問了許久,未從他口中問出什麽。顧辭淵知道,大嵐有人與寧國勾結,斬殺使臣此舉隻為再度挑起戰火。
有人想要趁戰造反。
究竟是誰會在今夜與敵國副將接頭,會是誰今夜將眾人迷倒,放那副將離開,很快就要見分曉了。
他特意撤了營中看守的眾將士,又將計就計地讓眾將士如敵人所願地中了迷藥,以確保那人順利走出。並在帳外三裏布下天羅地網,隻等獵們自投羅網。
月黯淡,夜空疏朗,帳緩緩走出一個形瘦弱的子。
顧辭淵守在營地外,左等右等也沒見人出來。
他突然心慌得厲害,“你們在此守候,我去看看。”
在就快出營地的一個偏僻的帳子外,唐時語手握著匕首,狠狠刺向了一囚、渾是傷的敵國俘虜的腹部。
與副將接頭的人見勢不妙,趕忙逃跑,卻被恰好趕來的顧辭淵一腳踹翻在地。
接頭那人被顧辭淵三兩下捆綁住,被他一記手刀砍中,徹底昏死過去。
不遠傳來子低聲哭泣的聲音。
他側眸看去,瞳孔驟。
唐時語一邊哭著,一邊把刀子一次又一次進敵人的膛裏。
“殺了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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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了你們!”
頭發散,淚水橫流。一素白孝已被下人的鮮染紅,但毫不畏懼,半分不退,眼神執拗又瘋狂,一刀一刀幹脆利落,帶出的濺到了的臉上,和的淚水混在一起,看上去既狼狽又可怖。
知曉自己未曾過訓練,力道又小,不能將人一刀殺死,於是瘋了一樣在那人上紮一通。
那副將奄奄一息之際,拚盡全力握住的匕首,將刀尖反轉,紮向的咽。
年驚慌得魂飛魄散,出腰間的寶劍,抬臂揮去,頃刻間斬斷了敵人的雙手。
他怒從心起,心隻有一個念頭
此人會傷害,該死。
他無法再思考任何事,幹脆利落地砍下了對方的頭顱。那副將徹底咽了氣。
顧辭淵把寶劍扔在地上,跪在孩的後,從手裏將匕首奪走,扔到一旁,緩緩從背後擁住了。
“沒事了,沒事了……”
蜷在他懷裏,哭得昏天黑地。
哭得他的一顆心都碎了末。
後來等唐時語再醒過來,人已回到了顧辭淵的帳中。
隻是再未見過他。
服侍的人是個啞,什麽也不能告訴。
被限製了行,除了啞沒有人能進來,而也不許離開帳子。
唐時語猜測,大概給他惹了麻煩。
的確是很大的麻煩,幸好接頭之人未被滅口,從他裏問出了些有用的東西。
沒過幾日,顧老將軍也回了軍營。
他看著對麵的兒子,怒意難掩。
“敵軍副將被你說殺就殺了,置軍規於何?!”
顧辭淵被吼得耳鳴,掏了掏耳朵,嬉皮笑臉道:“我不是又去把主將捉了來?一換一,還換了個更大的,那副將已經發揮了他所有的用途,多留無益,殺便殺了又能如何?我還從未怕過誰,更別說寧國那幫飯桶了。”
“逆子!混賬!是不是為了你帳中那子?!你信不信我派人把趕出去!”
顧辭淵收了調笑,慢慢沉了臉,“主將,與無關,全是我一人所為。”
“嗬,你當我不知那夜之事?那子確有幾分膽識,但也確實誤了事,你不要以為收拾了爛攤子,我便可以既往不咎。軍令如山……”
顧辭淵冷笑著打斷,“軍令如山?你何時見我服過,這話我聽了八年,主將該了解我。我既已將此事圓滿解決,您便不該去為難一弱子,更何況……”
他麵悲傷,“更何況是唐大人的兒。主將,您別忘了,我們的使臣死在了敵國的軍帳中,這屈辱您得,我卻是不得。”
“莫要說那副將是唐姑娘所殺,即便沒有唐姑娘,那副將落在我手上,也是難逃一死的。”
“……”顧老將軍沒再言語,隻長歎了一口氣。
二人沉默了許久。
“父親。”
老將軍驚詫地看過去。
顧辭淵心高傲,在軍中,從不如此稱呼他,他們也隻有上下屬的關係。
年彎了膝蓋,垂下頭顱,直跪在老將軍的麵前,“父親,今日兒要把話說明白,兒見唐姑娘,一見傾心,再見傾,已孑然一,無父無母,不止今日這一回,自此往後的餘生我都想護著。您莫要再為難,兒願一力承擔所有罪責,絕無怨言。”
他神肅穆認真,鄭重叩首,“您全。”
“……”
又是一聲長歎。
許久之後,老將軍疲憊的聲音傳來,“去領罰吧。”
“叩謝主將。”
唐時語再見到他,已又過了五日。
啞將帶出了帳子,去見了顧老將軍,這才知都發生了什麽。
老將軍說會派人送回唐府,關於父親的殉國,朝中必會給個代,仇會報,讓莫要再衝行事。
“還有……你去看看那臭小子吧,他為了你,命都快沒了。”自己的兒子還躺在榻上不能彈,絕不能一無所知。
軍中的男子找個媳婦本就不容易,更不用說是一臭脾氣的顧辭淵了。
老將軍看著倉促離去的背影,欣地笑了。
顧辭淵趴在床榻上,閉著眼睛昏昏睡。
後背的痛他早已習慣,此刻他還在分神地想著,這痛確實比不上看到那刀尖刺向嚨時心更痛。
這是為何呢……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他不悅地皺眉,“說了不要擾我休息,滾出去。”
沒靜。
有人在他床邊坐了下來,隨後一隻冰涼的手指上了他滿是猙獰傷口、模糊的後背。
年猛地回頭,牽了傷,又流了,可看著日思夜想的人出現在他眼前,他又完全不覺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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