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下午天沉沉的,到了傍晚,雪果然又下來了,等高煦回屋時,冷風卷著鵝大雪,鋪天蓋地落下。
轎輿停在回廊臺階下,就這麼幾步路功夫,他肩膀襟就落了不雪花。
紀婉青持帕子掃落雪花,替高煦解了大斗篷,了他的手,還好,暖和的。
下午命人往前面送了件夾襖,雖他裳前殿肯定備有,但這是的心意。
高煦真穿上了,滿意點了點頭,含笑瞅了他一眼。
“這麼高興?”他將表看在眼底,挑眉問道。
“嗯,是很高興。”紀婉青櫻彎彎,想了想,又道:“殿下明日早起上朝,還得再穿厚一些。”
大清早是最冷,裝病就好,可別弄出真病來。忙指揮梨花等人,把加厚外袍跟夾襖取出來,好明日取用。
回頭叮囑道:“殿下明日的裳我備好了,可不能穿了。”
在高煦的記憶里,上一次被人這般叮囑,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自他母后薨了以后,就再也沒有過。
“好。”
他發現自己適應良好,一點不排斥,頷首應了,聲音很和熙。
小夫妻攜手到塌上坐下,紀婉青便開始匯報目前工作進度,最后補充道:“殿下,明天大概需要你過來一趟。”
即使理完畢所有事,后宅管理權接,也不了太子點頭的。
高煦不意外,“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殿下,坤寧宮若有眼線在宅,這次必然會關注此事,并立即往外傳信。”
諸事談罷,小夫妻攜手上床歇息,紀婉青剛躺下,靈一閃,忙拉著高煦說道:“我們多注意一些,不知道能不能把人揪出來?”
“嗯,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機會。”高煦目帶贊賞,今天他才剛將這事吩咐下去,反應倒是不慢。
紀婉青一看,就知道他早有準備了,這事不用心,正好輕快。擁著高煦,笑道:“是不是覺得我很聰明,殿下可要夸上一夸?”
妻子笑靨如花,一臉憨,他薄彎了彎,也沒有開口夸獎,只用實際行給“獎賞”了一番。
翌日一早,紀婉青估著時間差不多,就命何嬤嬤出門,召集后宅所有大小太監宮人,齊聚于前后殿之間的穿堂,有話要說。
太子妃即便沒有掌權,那也是太子妃,命令一下,沒人敢不當一回事,立即便放下手頭工作,聚集到穿堂來了。
何嬤嬤使人回稟,說人都到齊了,紀婉青才起出門,往偏殿而去。
穿堂上首搬來了一張楠木太師椅,顯然太子妃是要親臨,宮人太監們不明所以,不過清寧宮規矩森嚴,諸人也只安靜地等著,也沒頭接耳。
大管事谷富皺了皺眉,太子妃是東宮主母,所為何事他有預,沒有太子爺發話,他倒是不懼,不過一時頗覺諸事不順。
夏喜留下話,說出去找個老鄉姐妹,晚上也沒見回來,他頗喜歡這個小妮子,換了人很不痛快。他今天本就緒不高,不想早上差事又忙碌,好不容易理完了,茶都沒來得及喝一口,便被過來了。
他嘀咕道:“太子妃娘娘折騰也沒用,這清寧宮,還是殿下做主的。”
旁邊的副總管張興聽得清楚,不過也沒搭腔,只雙目微閉,當沒聽見。
高煦雖然將谷富扔到后宅,但卻沒打算讓他結黨營私,把后宅弄得烏煙瘴氣。其他大小管事,都前殿選出來的,日常聽命谷富,忠心的卻是太子殿下。
張興既然能當副總管,負責日常鉗制谷富,讓他不至于太離譜,前殿肯定有人脈的,他收到些風聲,看著后宅變天是必然了,也就這個老渾人還糊涂著。
他暗忖,看來殿下還是頗喜娘娘的,若是他能借機進一步,這位主兒應更小心伺候著。
站了一刻鐘,諸人聽見外面小太監傳唱,“太子妃娘娘到!”
當下,不管腹中有無抱怨的,眾人忙俯跪拜,迎接太子妃。
一陣輕微的料挲聲過后,一行人簇擁著穿玫瑰紅紋宮的太子妃進了穿堂。
“諸位不必多禮,起罷。”上首聲很年輕,清澈婉轉,聽著倍舒適。
諸人謝恩站起,眼觀鼻鼻觀心,垂首侍立,不敢胡張。唯獨一個谷富,往上覬了一眼。
上首坐了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婦,相貌極為姣好,氣度斐然,一雙星眸掃了一圈,最后剛好落在他上。
太子妃眼神淡淡,不怒自威,谷富心頭一凜,忙收回視線,不敢再看。
紀婉青暗哼了一聲,谷富是大總管,站在最前面,年紀五十多兩鬢斑白的也就一人,無法弄錯。
這人國字臉,長相倒是端正的,不過眼皮子微微耷拉,一雙眸子也有些渾濁,正好配了他那些骯臟行徑。
沒打算與這人多說,直接開口道:“諸位手上都有差事,本宮就不廢話了。”
“本宮今日召諸位到此,全因昨日有人向本宮稟報了一件要事,牽扯清寧宮后宅甚大,本宮為太子妃,自不可置之不理。”
紀婉青話音一落,下面諸宮人太監詫異莫名,雖仍不敢竊竊私語,但卻忍不住彼此換了個驚疑不定的眼神。
“有人向本宮告,說前段時間籌備殿下大婚時,后宅大管事谷富借職務之便,中飽私囊,短短一段時日,便昧下不銀錢。”
此話一出,下面諸人震驚,低等宮人不說了,張興等大小管事對貪昧一事是有所察覺的,他們驚訝的是有人告,幾人忍不住互相看了眼,難道是自己幾個之一?
這當口,谷富炸了,他一個箭步竄出列,大聲道:“娘娘明
鑒,奴才冤枉!”
他敢干這事,不是沒有想過后果,畢竟后宅就這麼大,瞞誰也瞞不過張興幾個,只是他還是不怎麼在意,畢竟以他的功勞,這小事沒有不住的。
谷富步子從來不邁大,一點一點來,太子沒有反應,就意味著睜只眼閉只眼了。
這就是他的底氣,只不過在一次次試探中,他的謹慎逐漸被消磨,忘記回頭看看,一小筆一小筆加起來,早已超過了高煦的容忍底線。
谷富在功勞簿上躺久了,早忘了形,這時候沒有反省自己,試圖挽救,反倒掃了張興幾個一眼,目凌厲,拱手對紀婉青道:“娘娘,老奴伺候主子多年,一貫盡心盡力,娘娘莫要聽了小人讒言。”
他說雖這麼說,但面上并無懼,端是有恃無恐。
跟個老刁奴爭辯,是自降份,紀婉青沒打算這麼做,側頭瞥一眼何嬤嬤。何嬤嬤心領神會,立即下去,片刻后回轉,手里捧著賬冊,還帶回了一個人。
這人正是夏喜,谷富驚愕后回神,立即了然,雖在太子妃跟前不敢發怒,但目一厲,已如利劍般向對方。
這個賤人!
夏喜恍若不覺,匆匆到了紀婉青跟前跪下磕頭,提高聲音稟報道:“啟稟娘娘,谷總管貪昧之事乃奴婢親眼所見,有他親手所書賬冊為證,請娘娘明鑒。”
“谷總管昧下的銀錢,奴婢也知藏在何。”末了,夏喜補充一句。
“娘娘莫要聽著賤婢胡言語,老奴是有銀錢,但這都是以往主子們所賜,并非源于貪昧。”
玩小宮、貪昧銀錢等事,雖高煦睜只眼閉只眼,但這些都是不能放到臺面上來說的,尤其前者,若是說出來污了太子妃的耳朵,那罪名就大了。
谷富忍了又忍,下怒火分辯。太子妃明顯有備而來,目標是擼了他好掌務,只是他不干凈,若要鬧大,恐怕他撈不上好,現在要的是先否認了這事。
至于夏喜這個賤婢,回頭再說不遲。
谷富策略不算錯,但紀婉青沒想廢話,這穿堂有些涼,還打算速戰速決呢。
“據夏喜所言,你從前賞賜也有個賬冊記著,如今正藏在屋子房梁上的匣子里,兩者都取出來,對照一番,便水落石出。”
“本宮不冤枉任何人,也不允許被蒙騙。”
紀婉青視線一轉,看向張興,“為防有紕,就讓張副總管領幾個人,一同前去吧。”
是的陪房去,怕這老太監又有借口狡辯。
張興心緒清明,也沒管谷富投過來的視線,一等上首話罷,便立即拱手,“奴才領命。”
隨即,他飛快點了七八個人,一同跟著何嬤嬤等人出去了。
谷富臉上陣青陣白,太子妃劍指務權,準備充足,恐怕這罪名是撇不輕清了。他懊惱自己對夏喜松懈的同時,也暗暗慶幸,好在清寧宮是太子的一言堂,只要主子不點頭,太子妃怎麼折騰也沒用。
只不過,想起太子并未厭棄紀婉青,又聯想起張興領命時的利索勁,讓他心生不好預。
谷富在宮闈打滾幾十年,預是正確的,只是事已至此,他無法中斷。
由于有夏喜親自領路,很快就將東西賬冊都找出來了,搬回穿堂,一件件對應清楚,眾目睽睽之下,谷富本無法狡辯,只能眼睜睜看著。
貪昧之事落實,紀婉青一拍幾案,怒道:“好一個谷富,大膽妄為,本宮為太子妃,實無法容忍之。”
將視線移向對方,冷冷說:“如今先卸了谷富職務,關押起來,等殿下示下。”
何嬤嬤等人應了一聲,立即出來幾個壯婆子,手里拿著早已備好的繩索,上前要住谷富。
“慢著!”
谷富使勁一掙,他到底曾是男,一時間幾個婆子奈何他不得,他上前一步,冷笑道:“太子妃娘娘,恐怕這后宅職務任卸,娘娘說了不算。”
“太子殿下乃清寧宮之主,老奴殿下之命管理后宅務,沒有殿下發話,不敢輕易卸下。”
事到如今,谷富恭敬維持不下去了,他直接抬出高煦,就差直接說,紀婉青即使是太子妃,也無權更改后宅人事。
奴大欺主,紀婉青聽說過不止一次,這次倒是頭回見識,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便請殿下罷。”
張興奉命到前殿大書房請太子時,高煦剛議事完畢,與外祖父吳正庸隔了長條方幾落座。
他“嗯”一聲,吩咐道:“讓張興回稟太子妃,孤稍后便過去。”
“殿下,”吳正庸遲疑了片刻,到底問出口,“太子妃……”
太子妃是君,吳正庸是臣,沒有他質詢的余地,只是他關心外孫子,想問問紀婉青好是不好。
問話也沒說完,但高煦聽明白了,他頓了頓,道:“紀氏賢良淑德,外祖父且放心。”
紀婉青有無賢良淑德,他其實還沒看出來,不過倒是聰敏俏皮撒,一點也不跟他生分。
時下對子的評價,是“賢良淑德”為上佳,高煦未肯全信,卻在外祖父跟前給了好的評價。
其實他可以用還算安分敷衍過去的,但不知為何,就給予了肯定,高煦微怔。
那邊吳正庸聽了卻很高興,連連點頭,“好,好,那就好!”
“殿下,那老夫先回去。”太子要回后面理務,他就不多留了。
“天冷路,外祖父慢行。”高煦回神點頭,吩咐張德海去送,最后不忘囑咐一句,“那事大約就在這幾日,外祖父切莫手。”
這說的是方才一起商議的政事,吳正庸神一正,應了一聲,方跟在張德海后面離開。
高煦隨即站起,出了外書房往后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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