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遙甜甜道:“沒有的事,這些小菜滋味很好。”
桌上三盤菜,按甜水村的規格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那盤西葫蘆因為沒有油下鍋,不過是用水熘了再加點兒鹽和蒜,味道的確算不上好。
辣椒糊糊卻令程遙遙睜大了眼睛。青椒加鹽細細搗泥,嘗起來鮮甜里帶一點點辣,滋味格外不同。拌桔梗則是正宗的朝鮮族風味,嚼起來脆辣微甜,要是能多放點糖一定會更好吃。
野菜團子真的啃不,程遙遙小口小口地嚼,白腮幫子輕輕鼓,咽下,吃菜喝湯,不發出一點聲音。坐在這樣簡陋空的廚房里,屋頂下的落在臉上,便是一副賞心悅目的人圖。
謝緋看得呆了,吃相都不由自主地文雅起來,模仿著程遙遙的一舉一。
謝看在眼里,心中越發嘆息。怪不得自家孫子為失魂落魄,要是在從前,謝怎會不愿意全心的孫子。可如今,越是看著程遙遙的臉,謝便越發到深深的擔憂。
午飯后,程遙遙還想幫忙收拾碗筷。謝出去了,謝緋便立刻搶過程遙遙手里的碗筷,眼道:“我來就好了。哥哥看見你干活,會罵我的。”
“他才不會呢。”程遙遙搶不過謝緋,靠在灶臺邊擺弄辮梢,嘟道:“我第一天跟他下田干活兒,他就要我去灑豆子,我一個人干了好久。”
“真的呀?”謝緋瞪大了眼睛,“我哥哥這麼壞?”
程遙遙用力點頭,心想你哥更壞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呢。環顧著謝家的廚房,謝家廚房很大很大,打了三眼的灶臺,灶臺旁擺著一摞柴火和一些引火用的松枝。靠窗邊擺了一張長桌。
放在過去,這長桌是給下人在廚房吃飯用的,現在也沒那麼多講究了。謝家的廚房收拾得干凈,一點灰塵都看不見。
程遙遙夸道:“你們家廚房可真干凈。”
謝緋抿笑:“以前跟著一個朝鮮姨娘長大的,家里一定要收拾得特別干凈才行。”
程遙遙立刻道:“怪不得那拌桔梗味道這麼正宗,那辣椒糊糊也是朝鮮小菜嗎?”
謝緋道:“那個不是。是我們村的傳統菜,夏天吃不下飯就做這個,我哥哥可吃了。”
程遙遙眼波一:“那個怎麼做?”
碗筷都沒有沾油水,用水洗一洗就干凈了。謝緋把碗筷都擺進柜子里,一邊笑道:“做法很簡單的,傍晚我做的時候教你。”
程遙遙哼哼唧唧地表示自己也沒有很想學,隨口一說罷了。兩人走出廚房,準備去午睡,卻見謝三從謝屋子里出來了,走路時膝蓋有些僵。
程遙遙跟他對視一眼,謝緋跑過去:“哥哥!我給你留著飯呢,在柜子里!”
“嗯。”謝三點點頭,眼睛仍是看著程遙遙,“我出門領糧食,回來再吃。”
謝三說的糧食,是程遙遙的口糧和接納知青的獎勵。
謝緋知道哥的脾氣,只好不說話了。
程遙遙扁了下:“領糧食又不急。你就不能先吃飯?”
然后謝緋就看見哥,忽然轉頭,一聲不吭走進廚房去了。
“……”謝緋拉著程遙遙,小聲地道,“姐姐,我哥真聽你的話!”
程遙遙挑了挑眉:“他平時很不聽話嗎?”
謝緋倒了一口氣,聽到程遙遙用“不聽話”來形容自己哥哥,都到了一陣崇拜。謝三對這個唯一的妹妹其實很好,可是他子沉默冷淡,素來說一不二,都對他這個倔脾氣沒法子。
程遙遙一句話,卻能他乖乖聽從,實在讓謝緋十分欽佩。
柜子里只剩下兩個雜合面窩頭,謝三就著辣椒糊糊和一碗咸菜湯吃了,把碗筷沖洗干凈便走出來,提起一個口袋道:“我出去了。”
程遙遙跟謝緋坐在門檻上,頭對頭嘀嘀咕咕說笑著,程遙遙側著鮮艷明的臉,那點淚痣晃著謝三的眼,斜斜睨過來:“你走呀。”
謝三窘了一瞬,磚頭出去了,耳發著燙。
當著小緋的面呢,真是太撒了。
十二點的打谷場上,太簡直要把人曬化了。會計坐在樹蔭下,旁邊堆著好幾袋糧食。
謝三走過去,道:“領糧食。”
“領程遙遙的?”會計拿起筆,在程遙遙的名字上勾了一道,“兩百五十斤,要細糧的話可以折,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面。”
謝三略一沉,便道:“折。”
會計驚訝地掃了一眼謝三,細糧四比一的折扣,其他人聽了肯定不樂意,就算能算得過來,也得好一會兒才能想通關竅,謝三這小子半點沒遲疑就同意了。
三十斤白米和一百三十斤糧裝謝三帶來的布口袋里,扎好口子。另外有幾戶人家來領糧食,會計讓謝三幫著搭把手,謝三也不推辭,在一旁幫忙。
來的多是村民,知青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也不指他們干活兒。只有劉敏霞跟來了。
劉敏霞住在林貴家里,林貴來扛糧食,也要跟著,讓林貴心里不樂意——別的知青都沒跟來,就跟來了,這不是防著自己嗎?!當他們家稀罕這點兒糧食似的!
另一家來扛糧食的卻是人,張花和婆婆林王氏,一個看著干潑辣的小老太太。
會計一看見他,就沖謝三小聲道:“糧冒點兒尖,這林武興家的人難纏!”
林王氏著腰,開口就道:“我來領我家的糧食!兩百五十斤,一點不能!”
會計翻個白眼。謝三沉默不語,道:“口袋。”
“啥口袋?!”林王氏指著其他人道,“他們不都有口袋嗎?”
林貴翻個白眼:“這都是我們從自己家拿來的!咋,你大兒子才給你家蓋了那麼好的青磚瓦房,你連個破布口袋都要從生產隊拿?”
林王氏眼皮一番,指著林貴尖聲道:“咋?眼紅我大兒子在城里捧著金飯碗?那青磚瓦房再好也是拿我家錢蓋的,不著你說三道四!窮得當子的泥子,活該你一輩子在土里刨食兒!”
一通突突,把林貴說得臉都青了,又轉向謝三:“謝三兒!快給我裝糧食!”
謝三眼皮也沒抬,冷冷道:“拿麻袋來。”
“你個狗……”林王氏習慣地就要開罵,忽然對上謝三的眼,又沉又黑又冷,林王氏背脊里嗖地冒出一涼氣兒,忽然就閉了。
林王氏轉頭罵兒媳婦兒:“死愣在那兒干啥!還不把布口袋拿出來!”
張花咧了咧,把掖著的布口袋拿出來,還道:“早說別人都拿布口袋來了,你非說要從生產隊拿……”
兩百五十斤糧倒口袋,林王氏渾濁的眼睛亮得跟蛇一樣,死死盯著秤桿:“還平著呢,多放點兒,多放點兒!”
最后秤桿終于翹得高高的,才滿意地把口袋扎死,上兒媳婦兒:“趕的,趁那知青沒回來,把這糧食藏西屋里去……”
婆媳倆一個拖一個推,大老遠地還聽見們氣吁吁的商量聲。
會計在一旁嘀咕:“那小程知青算是掉狼窩里了。”
謝三皺了下眉,那不是程遙遙的妹妹嗎?
糧食終于分完了,謝三提起剩下的那一袋扛上肩膀,大步回家去了。
程遙遙在家里等他,這個認知讓謝三回家的腳步急切了幾分。
回到家,謝三把糧食放進屋里,走到院子里舀水喝了一瓢,又洗了把臉,才覺得涼快了些。
屋子里悄然無聲,和小緋一向有歇晌的習慣,家里每到這時安靜得仿佛時停滯了。
謝三靜靜站在東屋的房門口,程遙遙睡在里頭,這種覺令他口涌著一陌生的綿之意。
門忽然開了一條,一只纖細雪白的手了出來,抓住他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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