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二點的縣城大街上,熱烈,空氣中充斥著金般的灰塵。熱浪襲人。一間凹陷進去的門面有屋檐,稍稍遮擋了。穿著破褂子的青年蹲在涼,邊放著他那個大筐子。
他似乎很熱,抬起手肘了把額上的汗,繼續啃著手里的野菜團子。之前程遙遙纏著吃過一口他的野菜團子,又又,還帶著一野菜的苦味,連喝了好幾口水才咽下。
謝三連水都沒有,鼓腮幫子嚼著,額頭連著脖頸上的青筋突起,面無表地咽下去。兩個野菜團子吃完,他起走到一旁的公共水龍頭,湊上去喝了兩口水,又往臉上潑了幾把冷水,顯得眉眼越發漆黑銳利。
他像只大狗似的甩了甩頭上的水。突然心有所覺似的,轉頭向程遙遙的方向看來。
程遙遙猛地了回去,背了心臟咚咚直跳。不是個很懂人世故的人,此時卻約覺得謝三不會愿意自己看見他現在的樣子。
程遙遙心里酸酸脹脹的,自己也不明白那緒從何而來。總覺得謝三是驕傲的。他比甜水村里任何一個男人都要優秀,品格高貴。而在這個特殊的年代,所謂的出與分卻將他得如此狼狽。
韓茵和張曉楓有說有笑地端著飯菜走過來了,程遙遙這才收斂了緒。
三碗春面,一盤炒青菜,一碗青椒小炒,熱騰騰擺上桌,香味四溢。
程遙遙原本想點雪菜面的,被韓茵一口打斷,伶牙俐齒地給算了一筆賬。
國營飯店的春面八分錢一碗,□□票。菜湯面一五加幾青菜和油豆腐,雪菜面三一碗□□票。炒青菜卻只要6分錢一盤,青椒小炒只要9錢一盤,不要票。
于是三人點了三碗春面,合起來點了兩盤菜,折算起來一人只花了4錢,還有菜有有細糧。
程遙遙看著三大碗滿滿當當的面條和兩大盤青菜,眼睛都直了,覺得自己兜里剩下的30多塊錢還是很經花的。
程遙遙唏噓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韓茵一邊把筷子分發給程遙遙和張曉楓,一邊笑道:“聽聽這位大小姐的話,以前可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
以前程遙遙每次下館子都要單獨點菜,主食還要算上劉敏霞一份,一頓至要花一塊錢以上,而且自己吃不完,全便宜了劉敏霞。
今天跟韓茵和張曉楓出來,這兩人雖然打細算卻是一點也不占他便宜的,程遙遙深深覺得這兩個朋友值得。
春面,顧名思義,春白雪除了蔥花什麼也不加。可面條是用上好富強做的,白中泛黃的面條撲面而來一麥子特有的香甜,味道樸實剛健,嚼著韌勁道。程遙遙細細地咀嚼咽下,胃里是暖暖的飽足。
那盤青椒小炒,分量很大,用淀抓過,嚼在里鮮鮮,雖然不及程遙遙自己的手藝,卻也相當味了。
這年頭飯館大師傅可不是誰都可以干的,沒有幾把刷子,勞人民才不認賬呢。每家飯館的師傅都有幾道自己的拿手菜,這道青椒小炒就是甜水鎮國營飯店師傅的拿手菜了。
一些家庭富裕的城里人,夏天不想做飯或者家里請客時就會來飯店買上一份小炒,花9錢開開葷。
不過也不是所有菜都這麼便宜的。小炒里加了青椒價格才便宜,像紅燒的價格就要高上許多,要1塊2。
這年頭的人想法十分樸實:里加了青菜就不該賣純的價格!
小炒里的青椒味道也相當。青椒脆而不辣,還帶著一的甜,用油炸過后青椒泛起虎皮的褶皺,吸飽了湯,拌在面條里比還好吃呢!
那盤青菜味道就一般了,城里的青菜都是鄉下運來的,味道總歸要差一些。但是加了一點葷油,那點兒不足也全被掩蓋過去了。
程遙遙還好,韓茵和張曉楓都是天天在田里勞的,此時埋頭苦吃,顧不上說話。
那碗春面分量相當敦實,程遙遙另外要了個碗,盛出半碗來推給韓茵和張曉楓,自己這才埋頭吃面。
們兩個一開始還拼命推拒,程遙遙道:“我真的吃不下,留著也是浪費。”
兩人這才不好意思地分了。
雪白雪白的面條倒進碗里,再把青椒小炒的湯倒進去拌一拌,原本淡而無味的春面也染上了香辣的味,令人胃口大開。
最后三碗面條,一葷一素兩個菜都被吃得干干凈凈,盤子里連湯都沒有剩下。
程遙遙著肚子,很久沒有吃得這麼飽了。上輩子雖然從未挨過,可飲食講究七分飽,要保持材和皮,向來不會放任自己多吃。
來到這里以后,卻常常覺得,飯量也比以前大了一倍不止。可雜面窩窩頭吃不太下,弱的腸胃吃了總不舒服。今天吃了一碗白面條,總算舒服了。
韓茵發愁地看著程遙遙:“你飯量怎麼還是這麼小,跟麻雀似的。聽說大豆地里的活可累人了,你咋不?”
“我……我啊。我天生胃就小嘛。”程遙遙有些心虛地轉開眼,不敢說自己在地里干些什麼事。
在大豆地里一天能干兩個小時的活就頂天了,剩下的時間不是睡懶覺就是瞎玩兒。
想到這兒,又探出頭去看大街上,屋檐下空無一人。
程遙遙想了想,又買了兩個饅頭,用油紙包起來塞在包里。這舉提醒了韓茵和張曉楓,們倆也各自買了幾個饅頭和燒餅。
們夠了知青點和食堂的蕎麥窩頭了,買點饅頭回去打打牙祭。白面饅頭5分錢一個,包子一一個,渣燒餅八分錢一個,都是□□票。不算貴。
張曉楓嘆口氣:“還是貴。我們老家頓頓吃饅頭,自己買面做饅頭,可便宜多了。”
程遙遙靈機一道:“咱們待會兒去糧站買幾斤面吧,回家自己做饅頭吃。”
韓茵用看傻子的目看:“知青點那麼多人呢,咱們做了白面饅頭往哪兒藏?”
“煩人。”程遙遙扁了,“咱們怎麼還不幫宿舍?”
張曉楓道:“快了。”
三人吃完了往外走,那幾個男知青又追了上來,沈晏和程諾諾站在不遠。
“遙遙,沈晏說咱們知青點湊錢買點面回去,怎麼樣?你們湊不湊分子?”
程遙遙還沒反應過來,韓茵搶先道:“我們湊不湊?那你們到底是想我們湊,還是不想我們湊了?這是要分開做飯?”
“不不,我們可沒這意思啊!就是程諾諾讓我們來問一聲,說糧站上了一批富強。這才讓來問你們一聲。”
那幾個男知青被問得尷尬。男人們都沒有這麼多彎彎繞繞,程諾諾讓來問,他們就真的來問了,哪想到吃了一頓排頭。
韓茵拉著程遙遙冷笑道:“咱們這位大小姐可是在黑市買過一塊一斤白米的人,還吃不起你們買的富強了?”
幾個男知青被問得節節敗退,舉手求饒。
張曉楓勸韓茵道:“算了,別生氣了。”
“一定是那個程諾諾在搗鬼!”韓茵氣憤道,“領著食堂的工分呢,憑啥不給咱們做飯?”
知青點伙食沒分開,一向是程諾諾掌勺們負責吃。今天他們問出這一句,不就是想分開吃的意思嗎?
只有程遙遙心里清楚,程諾諾是不想讓自己沾了金手指的。反正就快搬宿舍了,程遙遙才不管這些。
最后,韓茵們還是沒打算跟沈晏他們分開吃飯。們上工一天累個臭死,回來還要自己生火做飯,平白增加了許多勞量。再說了,程諾諾領了干食堂的公分呢,憑啥便宜了?
韓茵和張曉楓就要跟著去買糧食。韓茵是知青點的會計,錢都攥在手里,買細糧不了。
程遙遙卻道:“你們去吧,我自己先去供銷社一趟。”
張曉楓道:“你一個人怎麼行?我留下來陪你。”
其他人也紛紛道:“遙遙,今天城里人可多了,怕我們派一個人留下來陪你。”
程遙遙長得太惹眼,每回進城都得有兩個男知青跟著。為了程遙遙,他們知青沒跟人打架。
程遙遙道:“說了不用!我就在供銷社等你們,哪兒也不去,這總了吧?”
程遙遙小臉板起來冷若冰霜,誰也不敢招惹。再說供銷社人來人往,又是國營單位,也沒有人敢放肆。
程遙遙又拉著韓茵,小聲讓給自己多買十斤富強,把糧票和錢都給了。張曉楓也叮囑了程遙遙兩句,其他人就走了。
程遙遙快步向供銷社跑去。
這時候供銷社里沒有什麼人,程遙遙一進門就聽見了人尖利的嗓音:“這些皮子兩塊一張,賣不賣!”
只見穿著破褂子的鄉下青年站在柜臺前,腳邊放著大筐子。約莫四十來歲的營業員穿著藍布工裝,戴著白袖套,正暴地翻著幾張皮子。
滿臉寫著不耐煩,一看就是心氣不順,拿人撒氣呢。
謝三背對柜臺,嗓音很平淡:“上一次是兩塊五。”
營業員翻了個白眼:“你也知道是上次!現在就是這個價,賣不賣!”
謝三沉默了一會兒,道:“賣。”
營業員哼了聲,翹著手指頭把那皮子撿起來。
啪地一聲,皮子被按了回去。一只纖細的手在皮子上頭,皮子灰撲撲的,那只手卻是白如雪,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指甲蓋都是盈盈的。
營業員一愣,抬眼看去,被一張賽雪欺霜的人面晃花了眼。
營業員下意識收斂了聲氣兒:“你誰呀?”
程遙遙挑起一邊眉梢:“你管我是誰!”
營業員慣常跟顧客打道,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定睛一看程遙遙上的那件小洋裝,不論款式還是質量,們供銷社里最高檔的貨都比不上。加上程遙遙的外表和氣質,一時間竟然不敢罵回去。
小鎮上哪來這樣的人,怕不是什麼大領導的兒。
程遙遙把皮子都撿起來塞進謝三的大筐子里,旁邊一袋干菌子也放進去,拉著謝三道:“咱們走!”
營業員道:“哎,那些可是過了秤的,不賣啦?”
“不賣啦!”程遙遙頭也不回往外走。
走了幾步,后一點聲音沒有,忙回過頭。謝三提著大筐子,安靜地跟在后不遠。
程遙遙這才松口氣,道:“剛才那人真討厭。”
謝三安靜地看著,不吭聲,眉宇間有郁的神。程遙遙眼波閃,道:“你別瞪我呀,是不是生氣了?我會幫你把皮子賣出去的。”
謝三道:“沒有。”
很簡短,回答的是第一句話。
程遙遙這才笑了,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幫你把皮子賣掉?”
謝三道:“夏天皮子難賣,沒事。”
“你就是不相信我。”程遙遙扁了下,從包里掏出那個油紙包來:“給你這個。你吃完了我就幫你把這些東西賣掉。”
謝三的臉沉了下去,提起筐子一言不發轉就走。
“喂!”程遙遙抓住他的筐子,被扯得往前踉蹌一下,謝三忙停下腳步。一個穿著破爛的鄉下青年,一個穿著洋裝連的漂亮姑娘,這樣一對組合本就顯眼,一個路過的大媽沖他們投來異樣眼神。
謝三忙退開幾步,沉聲道:“這些東西賣不掉是我的事,不用你心。”
要放在之前,程遙遙肯定惱了。可剛才樓上那一瞥還殘存在程遙遙心里,此刻終于明白謝三的自尊和敏,桃花眼秋波一轉,道:“可剛才那大媽被我得罪慘了,才不會再收你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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