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遙遙的小臉一天要變八百遍,謝三仍捉不這規律。他收好東西,去大石頭上把程遙遙的鞋子拿回來,熱烈,已經曬干了。
謝三把鞋子擺在程遙遙腳邊,白生生腳丫立刻踩下來,差一點踩到謝三的手指頭。渾如綢緞,腳跟也是膩,蹭過手背頂點就出火花,半晌灼熱。
這回過溪,程遙遙小心謹慎,腳丫先慢慢探水里,踩在鵝卵石上落實站定,再另只腳。溪水歡快地沖刷過來,盯著水面會讓人產生隨著水波逐流的錯覺,跟著搖晃。
程遙遙抓著謝三的柴刀柄,小心翼翼過了溪,這一次沒有被蛇咬,也沒有倒,平安上岸了。
這一番小馬過河令程遙遙信心大增,還揚言明天要自己過溪。謝三默默不語,那小溪水才沒過腳踝,聽程遙遙的語氣倒像要鴨綠江。
從大豆地回村的路真的很遠,來的時候還好,回去的路就變得很漫長很漫長。何況程遙遙今天認真干活兒了,昨天酸痛的沒得到休息,又被強行用過頭,累得要散架。
程遙遙越走越慢,到后來簡直是拖著步子在走。謝三背著全部東西,放慢腳步遷就,程遙遙還是哼哼唧唧的:“我走不了。”
程遙遙又道:“我想坐自行車。”
這就是無理取鬧了。
謝三沉默片刻,解下腰上的繩子遞給:“我拖著你走。”
“我又不是狗!”程遙遙氣鼓鼓的。
片刻后,程遙遙拖著繩子,渾重量掛在謝三上。謝三牽著繩子,迎著夕,恍惚覺得自己在溜一只小。
仍是走到接近村口,謝三就收了繩子,跟程遙遙分開走。他還要去后山打一捆柴,程遙遙拎著楊梅和櫻桃自己回家。
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的人們都忙活起來,蹲在門口淘米洗菜。甜水村別的沒有,青菜最多,豆角苦瓜瓜和菌子,放在木盆里用水一就能下鍋。
人們一邊摘菜,一邊熱火朝天講八卦,話題中心的人正是程遙遙。
城里來的那個漂亮得出奇的大小姐,眼睛長在頭頂上,連村支書家的兒子都看不上眼,昨兒卻坐著地主家狗崽子的自行車回來!
“那知青的手,還摟著謝三的腰呢,真的!”
村里有名的懶婆娘張花坐在村口,說得唾沫橫飛,有鼻子有眼。
林旺家摘著豆角,道:“你說得有鼻子有眼,跟你見著了似的。”
張花信誓旦旦:“那可不!我男人昨兒下工的時候在田里瞧見的!其他人也瞧見了,村里都傳開了!又不是我一個人說的!”
金妮兒聽不下去,道:“那程知青不會干活兒,大隊長才讓跟謝三去種大豆的。”
一個人道:“嗨,那些知青昨兒不是找大隊長鬧了嗎?那程知青要是自己不愿意,今兒哪能又跟去?”
今天早上,程遙遙跟謝三一起走的,村里人可都看見了。金妮兒不說話了。
林旺家的奇怪道:“一個城里姑娘咋看得上地主家狗崽子啊?是不是不知道謝三的分?”
“這可說不定。謝三前陣子跟施工隊出去干活了,那群知青才來,不知道也正常。”
人們猜測著。卻見眼前一亮,村口走來窈窈窕窕一道影,冰雪桃花眼,眼底一顆淚痣點綴萬種風。明明干了一天的活兒,卻半點狼狽不見。
林旺家的眼:“瞅瞅,觀音來了。”
甜水村管最俊的青年岳云,最漂亮的姑娘觀音。
張花翻白眼:“啥觀音,整個一狐貍!”
程遙遙經過們時目不斜視,連個招呼也不打,仿佛天生的高人一等。一干人們的自慚形穢,頓時翻酸氣滔天。
“看他那個妖似的樣,走起路來腰一扭一扭,凈勾引男人!”
張華“呸”把里的瓜子殼吐地上,沖程遙遙嚷嚷道:“程知青下工了?來來來,過來。”
程遙遙轉頭看去,一個臃腫鄉下人咧著沖自己咧著一口黃牙,招狗似的招手。程遙遙不認得,矜持地點了下頭。
張花臉皮堪比城墻,自己湊過來:“聽說你今兒跟謝三一起去大豆地干活了,就你們倆啊?”
張花一邊說,一邊沖旁邊人眉弄眼,其他人也都帶著看熱鬧的笑圍觀。
程遙遙從小到大,人們的各種明槍暗箭,不懷好意見得多了,一群鄉下人的眉眼司,哪能看不出,當下收了笑容。
人長得,不笑時顯得高不可攀。勾起眼尾睨著張華,玫瑰瓣吐出兩字:“你猜?”
“咳咳。”旁邊人見程遙遙語氣不善,搭訕著聊起別的話頭。
張花卻是個看不懂眉眼高低的,腆著臉沖程遙遙笑:“我咋聽說你昨兒是坐著謝三的車子進村的?”
程遙遙這回真笑了:“你知道了還問我干嘛?”
張花猛地一拍大,用一種掏心掏肺的語氣對程遙遙道:“程知青,嫂子這可是為你好,你才來,不知道謝三的份。”
程遙遙慢慢瞇起眼,張花繼續道:“你看謝三的模樣,要不是分太高,提親的早踩破門檻了。”
其他人也紛紛七八舌地道:“長得俊有什麼用?家里兩個拖油瓶,一個老一個小。”
“謝三年年拼了命的賺公分都填了藥罐子,哪家姑娘敢跳進這火坑?”
張花得了助力,越發來勁兒:“嫂子這可是掏心窩的話,你瞧瞧你這模樣兒,這段兒,又是城里的姑娘,將來說哪家……”
程遙遙抬手半掩著鼻子,張花里的臭味兒熏得都要吐了。
稍稍提高聲音,打斷了張花的話:“這位……嫂子,我活了一百歲,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程遙遙嗓音悅耳,人們都忍不住停下話頭看。張花被問得茫然,“為……為啥?”
眉梢挑起,桃花眼下一點淚痣明晃晃,盛滿譏誚:“因為從不多管閑事。”
撂下這一句,程遙遙抬腳就走,留給人們一道纖細窈窕的背影,像只高傲的天鵝。
什麼玩意兒!一轉程遙遙的小臉刷地就黑了,跟這種人說話簡直掉價!
晚風送來一陣飯菜香。不知誰家今天打牙祭,油鍋嗆蒜辣椒的味兒飄出老遠,惹得程遙遙咽了口口水。不知道是不是勞量增加的原因,現在得很快。
程遙遙加快了腳步,向宿舍走去。
晚飯卻令程遙遙大失所。一盤涼拌馬齒莧,飄著幾點油星的咸菜湯,兩個冷掉的雜合面窩頭。
知青宿舍周圍長滿了馬齒莧,這種野菜紫梗綠葉,自帶酸味兒,這時正。擇洗干凈,用水一焯,拌上鹽和辣椒,酸辣可口。夏天從地里回來,累得沒有胃口,吃上一口涼拌馬齒莧最開胃了。
程遙遙前天才做過,大家伙吃得贊不絕口,程諾諾今天也特地拌了一盤。可有程遙遙珠玉在前,今天程諾諾做的味道就顯得糟了。
飯桌上,知青們七八舌地抱怨:“諾諾,你這兩天的手藝有失水準啊。”
“這馬齒莧吃著怎麼又酸又苦,跟遙遙做的可沒法兒比。”
程諾諾怯怯道歉:“我是按照遙遙姐的法子調的,可能佐料下得不對。我明天改一下配方。”
一個男知青道:“那你這咸菜湯味道也不對啊,以前的多好喝。”
沈晏沉了臉,敲敲桌子:“諾諾每天辛辛苦苦給你們做飯,沒聽過你們一句激,抱怨倒是多。不滿意,換人來做。”
沈晏出好,在知青里說話頗有分量,其他人訕訕地不說話了。
程遙遙一直啃著窩窩頭沒吭聲,這時丟下手里的半個窩窩頭,淺笑:“好啊,換我咯。”
沈晏沒提防程遙遙會開口,傻眼地看著程遙遙。程諾諾也是一愣:“遙遙姐,你……你……”
程諾諾本想說“你會做飯嗎?”,但想起程遙遙昨天的那一手,做菜水準的確遠遠在自己之上,一時間張口結舌。
程遙遙拿手帕慢條斯理地過纖細指尖,道:“我們天頂著太下地干活,累得半死。你在宿舍和食堂舒舒服服的做飯,拿著跟我們一樣的公分,本來就該把飯做好。如果你做不好,那就換我來做。我有自信,我做的飯菜味道絕對比你好。你們說呢?”
程遙遙一個眼風過去,幾個男知青立刻響應,韓茵也點頭:“我贊!競爭上崗嘛,遙遙做飯的手藝好,我同意換人做飯。”
也有人沒吭聲。畢竟程諾諾做了這麼久的飯,味道先不說,做出來的飯菜讓人吃了上有力氣,這是有目共睹的。
沈晏維護著程諾諾:“諾諾替大隊食堂做飯,這是大隊長和大隊干部們一致同意的。諾諾一個人要做你們和全村的伙食,工作量也不小。”
“我知道辛苦。”程遙遙嗤了一聲,玫瑰的吐出挑釁:“所以啊,這種苦活累活,不如讓給我?你們大家怎麼說?”
韓茵立刻道:“我贊!既然你嫌棄這活兒累,就讓給別人嘛。大隊長和村干部那邊好說,讓遙遙給他們一手,看他們選誰!”
男知青們自然也附和著程遙遙。沈晏被當眾拂了面子,臉黑得能滴下水來。程諾諾也是低垂了頭,一副被欺負得可憐兮兮的樣子。
程遙遙才不理他們,吃完飯把碗一推,跑院子里洗楊梅和櫻桃了。
這時天還亮著,紅紅的楊梅和晶瑩剔的櫻桃浸泡在冰涼的水里,引得人垂涎滴。
韓茵跟張曉楓幫程遙遙清洗櫻桃,一邊吃一邊羨慕道:“早知道我也去大豆地干活兒了!還有這麼些好東西摘!”
程遙遙得意地道:“別吃櫻桃了,把楊梅洗出來,我煮一鍋楊梅給你們喝。”
聽到這話,韓茵和張曉楓趕忙加快了速度。
兩個男知青饞得圍在旁邊打轉,涎著臉沖程遙遙笑。
韓茵趕蒼蠅一樣趕他們:“走走走,這是遙遙帶回來的,你們打主意!”
程遙遙在這種事上一向不小氣,道:“給他們吃吧。你們一人分一把,要吃的來拿啊,不要就沒了。”
其他人早明里暗里盯著呢,聞言歡呼著跑過來,一人捧了一小把水靈靈櫻桃,對程遙遙簡直贊不絕口。沈晏和程諾諾自然是不會來拿的,五個男知青分完了,慢慢蹭過來一個人,是劉敏霞。
韓茵喲了一聲,沖劉敏霞道:“你杵著干嘛呢?”
劉敏霞肩膀抖了下,囁嚅著說不出話,眼睛卻死死盯著盆里晶瑩剔的櫻桃。這些天伙食越來越差,其他人暗地里都有開小灶,只有沒有,天得腸轆轆。看著這盆櫻桃,眼饞得走不。
韓茵最煩劉敏霞這個勁兒,冷嘲熱諷:“嘖,問你干嘛你又不說,站在這兒沒完沒了還。”
劉敏霞仍穿著那洗得發舊的服,平時沉默得總讓人忘記的存在。這時站在邊上,不開口說要,也不肯走,就那麼站著。那副樣子看著蔫又可憐,還有點招人煩。
程遙遙扯了韓茵一把讓別說了,張曉楓起打圓場,捧了把櫻桃給劉敏霞:“拿著吧,遙遙給你的。”
劉敏霞接過櫻桃,木木地看了程遙遙一眼,囁嚅著說了聲“謝謝”,轉走了。
看著劉敏霞走開了,張曉楓小聲批評韓茵:“你以后說幾句,怎麼總刁難韓茵。”
韓茵嚼著櫻桃,哼道:“我就是看不順眼,天的。”
這話程遙遙贊同。上次摘菌子回來,劉敏霞跟程諾諾一唱一和捅刀子的事兒,程遙遙還記著呢。原主對劉敏霞可不錯,程遙遙最討厭這種白眼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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