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福貴又有一種自己后繼無人,別人家卻后代崛起要挖自己兒的恐慌和無力,他擺擺手,也不看文件,而是盯著程如山。
眼前的青年,氣質比幾年前更加沉穩,以前像把鋒芒畢的利劍,這會兒就像套上劍鞘的寶劍,看不見鋒芒,鋒芒卻顯示出來。隨時都可以一擊致命。
程如海明明是他大哥,為什麼天差地遠?
程福貴還沒有見過這樣的例子。憑一己之力給家里摘掉黑帽子,這種孤勇和魄力不是誰都能有的。自己家的子侄一輩,是斷然不會出現一個的。
程如山見程福貴盯著自己看,視線不閃不避地迎上去,氣勢如劍鋒利,卻也如山沉穩,毫不破綻。
最后反而是程福貴心頭一,他發現自己居然做不到和程如山一直對視,任何人被那樣鋒利又沉穩的目攫住堅持不了幾個回合就會敗下陣來。
不是不好意思,而是心生膽怯。
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從程福萬手里把文件拿回來看了看,手續齊全,不給自己毫刁難的余地,他哪怕想挑刺都挑不出來。因為程如山已經把最難辦的上頭的關系都打通,如果自己不辦,那豈不是說上面層層批準都是錯的?
他心里堵得慌,卻也不得不掏出印章給蓋上。
程如山看他蓋章,緩緩道:“公社和大隊沒收的財應當盡快清點歸還。”
土地是沒辦法要回來的,如今都是集所有,但是家里的房子、家以及其他財,應該歸還。
平反政策規定返還財務分幾種,有的要求全部歸還,有的部分歸還,即便如此,也看地方執行力度。城里還好,被抄沒的家產除了被破壞的,有些會歸還。但是鄉下,百姓不懂只跟著起哄打土豪,很多被抄沒的產業不是破壞就是層層分割,本無法歸還。
程如山自然知道,可他在程福貴面前依然很強,一切都要按照政策來,毫都差不得。因為當初他們家就是被政策抄沒的,現在自然也要如此。
程福貴:“就算清點也要慢慢來,年頭久了有些文件失,有些家什兒保存不善,都有可能會損害。畢竟鼠咬蟲蛀,是吧。”他朝著程如山笑了笑。
程如山:“沒關系,可以先還看得見,不會被鼠咬蟲蛀的,比如房子和一些家、古董。”
“公社現在忙秋收呢,你得先等等,等他們有時間,立一個平反討論小組,專門辦你家這個事兒。”程福貴已經有些沒底氣,卻還是強撐著,“不用兩年一定給你辦妥。”
程如山拿回文件,“沒事,我會給縣革委會遞申請,請他們派人下鄉協助,畢竟這是大案件。革命鄉紳被打反g命黑地主,理應派縣干部來理。”他頓了頓,看向程福貴輕哼一聲,“你怕是還不夠格置。”
程福貴咬了牙,兩邊咬都微微抖,“孩子,做人還是得往前看,大局為重,活在過去是沒有意義的。”
程如山笑了笑,“這句話送給你正合適,程書記!”他退后一步,把文件放回包里去,“告辭。”他轉離開程福貴的辦公室。
程如山一走,程福萬立刻跳起來,罵道:“大哥,你看見了吧,這小子也忒囂張,簡直比當年程如州還囂張得很。”
程福貴恨聲道;“他有囂張的資本。如果是咱們家,你們誰能做到他這樣?”
程福萬立刻變啞。
程福貴往后靠在椅背上,“只怕局勢要變了啊。”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說得一點不差。
程如山離開程福貴的辦公室,他又去了一趟郵局通訊組,花錢給縣里他蓋章的辦公室打個電話,表明這里的況,希他們督促公社、大隊盡快清點財歸還。
他背著書包去了外面,還沒走近就聽見河邊傳來悅耳的笑聲,他快步走到河岸上,看著姜琳和大寶小寶在小河邊玩水。
母子三人頭上都戴著葦、水草編的草帽,姜琳的最難看,上面還滿了紅黃紫的野花,像個跳大神的。大寶小寶溜溜的,只戴著草帽子。小寶的也著花,卻很有。大寶的只有野草,豎著三菖尖像劍一樣,如同一個小騎士,可惜沒穿服。
姜琳站在水里,子擼到膝蓋以上,纖細的雙白得有些晃眼。
程如山雙手在兜里,站在岸上靜靜地看著他們,葦如劍指向高空,瓦藍的天空懷抱著點點白云倒影在清澈的水中,稚子天真,倩影婀娜,讓他有一種跋山涉水時終不辜負的。
他要留住!
姜琳:“灰姑娘最后就和王子回到城堡,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啦。”
程小寶:“他們生了幾個小寶寶?是不是也大寶小寶?”
小孩子聽過故事就喜歡問個最后,一定要有幾個和自己一樣的小寶寶才行。
姜琳點頭:“有的有的。”
“還有妹妹嗎?”
“有。”
程大寶:“那個灰姑娘是不是假的?壞巫婆把那個后娘的兒變灰姑娘,跟著王子走啦。”
姜琳:“……”你小小年紀,不要謀論,可一點單純一點就好啦。
這時候程小寶看到程如山,高興地喊道:“冬生,快來玩水兒!我給你講冬生和琳琳的故事。”
對于程小寶來說,不管閆潤芝和姜琳給他講多故事,故事的主角都會被他換冬生和琳琳,然后他們都會有倆孩子大寶小寶。
灰姑娘和王子也不可避免。
程如山走下河堤,踢掉鞋子卷起也趟進河水里。
午后的河水,被秋老虎暖的溫乎乎的,一點都不涼。他彎腰,手探水中,順著姜琳映在水中婀娜的倒影過去,手指在雪白的上輕輕地劃過,細膩讓人留。
“哎呀!”姜琳差點跳起來,“有東西咬我!”
程如山順勢攬住的腰,笑微微地看著,“別怕。”
姜琳對上他溫暖含笑的雙眼,立刻明白了,臉頰發熱,“快放開我,影響不好。”
程如山嚇唬,“這種河里有螞蝗的,真的咬人。”
姜琳的臉又變了,立刻朝大寶小寶招手:“上岸啦,有螞蝗呢。”
大寶小寶不肯。
大寶:“螞蝗在石頭底下,這里沒的,還要玩兒。”
他和小寶打水仗,還往姜琳和程如山上水。
程如山攬著姜琳側了個,讓河水落在自己上,“我們要反擊嘍。”
他把姜琳護在自己后,“你躲在這里。”
姜琳:“不是有螞蝗嘛,咱們上去吧。”
程如山一邊水去潑大寶小寶,一邊逗:“我可以背著你。”
姜琳卻不肯,只躲在他后水潑大寶小寶:“哈哈,打敗你們!”
大寶小寶見爹娘和他們玩兒,立刻來了神,玩得越發開懷,各人讓爹給折一把菖大寶劍來戰斗。
程小寶:“我是大老虎,我來抓公主!”
程大寶就蹲在水里,用草帽子蔽自己,自以為別人看不見地潛游過來。
水實在太淺,姜琳還是得假裝看不見,配合著他們時而驚,時而害怕,時而逃跑……
當大寶小寶左右夾擊的時候,姜琳沒想好要往哪里跑,然后自己雙腳在水里絆了一下,“哎呀”歪了歪,眼瞅著要趴在水里。旁邊的程如山作比摔倒的速度快,手臂一抄就將抱住,直接打橫抱起來。
他笑聲朗朗,“公主被我抓到了,帶回去當寨夫人。”
他招呼大寶小寶:“穿服去買啦。”
大寶小寶原本不想走,一聽要買,麻溜地撲通撲通跑上岸,站在太地里開始蹦跶,把水珠都抹掉。這麼蹦跶二三十下,上基本就干了,然后穿上背心短和鞋子。
程如山也抱著姜琳上岸,姜琳臉熱得已經跟晚霞一樣紅,“快放下我。”
程如山抱著靠在旁邊一塊大石頭上,讓坐在自己膝蓋上,他則直一條,“腳。”
姜琳怔了一下,只有很小的時候爸爸這樣寵過,想當初也是爸媽疼的小公主啊。被程如山弄得眼眶有點酸,趕道:“別鬧,我腳已經干了。”
程如山笑了笑:“我抱著你一點不累,就怕你臉皮薄。”
聞言姜琳趕踩踩他的,麻溜地把鞋子穿上,萬一他再來一句“人,你是故意想在我上多坐一會兒?”那得雷得里焦外的。
姜琳跳下地,“你有票?”
程如山朝手,“被你坐麻了。”
姜琳信以為真,手拉他。
程如山握著的手起,又把扯進懷里順勢在額頭上親一下,然后若無其事地放開。
姜琳:“!”稚!
大寶小寶也跑過來,揚著漂亮的小臉,對姜琳道:“媽媽,要親親。”
姜琳俯,挨個在他們腦門上親一下。
小寶抱著姜琳的胳膊小臉蛋在手上蹭了蹭,地道:“我最媽媽了。”
姜琳他的頭,“媽媽也最大寶小寶。”
大寶瞅了一眼,角慢慢地噙上一個開心的笑。
小寶看了程如山一眼,問道:“那爹呢?媽媽不爹?”
姜琳趕避開程如山灼熱的視線,“快走啦。”
程如山一胳膊托一個,把小哥倆抱起來。
姜琳:“他倆不是小孩子啦。”估計在程如山這里,倆兒子跟沒斷一樣,走路就想抱著扛著的,恨不得他們是才出生的小娃娃讓他重新當一遍爸爸。
程如山歪頭朝笑:“我更想抱著你。”
他臂彎里的小寶立刻雙手攬住姜琳的脖子,自己湊過去又吧唧親一下,“媽媽,你好香。”他真的真的好喜歡爹媽和他們在一起的覺。
姜琳:“等晚上嫲嫲燉了,你再說誰香吧。”
程如山一本正經地道:“我覺得還是你香,想吃。”
姜琳本來就被他的臉發熱,這下子直接火燒連營,立刻拔腳走到前面,“快點吧,別賣了。”
大寶小寶就在后面催爹快點。
一般供銷社下面的屠宰組早上殺豬,殺了就要給公社食堂以及各部分送,能留下賣給社員的之又。而且還得有票,沒票有錢也買不到的。
到了屠宰組,一陣撲鼻的腥臭氣撲面而來。這里收豬、殺豬,腥氣、豬糞臭氣等,混雜在一起,味道不是很好。
他們直接去賣豬的案子,那里案子上方掛著幾塊和骨頭,卻不見人。
程如山:“還有嗎?”
里面立刻傳來洪鐘大呂般嗡嗡的聲音,“沒啦。”
程如山:“朱俊杰?我是程如山。”
“程如山?!!”里面瞬間躥出一個大塊頭來,好壯的一個男人,五大三魁梧至極就是說他的。
他沖出來的時候,姜琳覺得地面都晃了晃,別說大旱三年不死廚子,豬客也一樣能在別人干瘦的時候把自己養得跟小鐵塔似的。
朱俊杰二十來歲,壯,古銅的皮,跟俊不沾邊,反而一臉橫看著很嚇人。
這要是平時看到,小孩子都得嚇哭。
朱俊杰看到程如山,驚得眼睛都瞪圓了,“哎呀我沒眼瞎,真的是你!這幾年你去哪里發財啦?”
程如山微笑:“勞改去啦。”
朱俊杰嘿嘿一笑,“你可真能。”他又看姜琳和大小寶,羨慕道:“哎呀,程如山,你可真能,一回來就有俊媳婦兒大胖兒子,還倆!”
這話要是別人聽著還以為埋汰人呢,程如山卻不在意,朱俊杰就這脾,這是夸他呢。
他讓大寶小寶朱叔叔,“等我辦完事,來找你和段長安喝酒。”
朱俊杰一聽程如山要找他喝酒,樂得眼睛都瞪圓了,“真的?那我可得等著啊。到時候都去我那里,燜上一大鍋豬蹄子豬下水,喝個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