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的,又揀了一個故事給講。
“草原上有一種小畜鼠兔,好打。遠遠是一片好草,底下能藏千八百個,跑馬時會跘馬腳,不會折斷馬,士兵稍有不慎,從馬背跌下去送了命也是常事。”
“那里的青壯年都在練兵打仗,填的都是人,年的七八歲,年長的半截黃土沒。一到大戰前,遍地都能看到蹣跚的婦人,們要和好黃泥,跪趴在地上一個一個地把那些抹平,好將士們能穩穩地踏過草原。”
“赤城里有一座跪祠,敬的就是這些人,們填壞了腰骨,死時常常盤曲著,棺材是個正正方方的盒——你說,們苦不苦?軍中出錢招營時,定的月錢夠們吃一年的,怎也沒一人愿意來?”
二殿下不算講故事的好手,可他是行過軍的,糙幾句話,荒涼的戈壁草原都他拽到了眼前,唐荼荼是聽著方形的棺材盒,眼淚都差點掉下來。
閣廊上風大,晏昰展開薄披,往上搭了搭。
“我知世上子本弱,當多加憐憫。但天下有無數人都在著腰板活,那些白做的……”
他沒說后半句,沒碎唐荼荼那點玻璃花似的、經不起摔打的慈悲心。
晏昰偏過臉,又了這顆堅的后腦勺。
要開工廠了,真好,要幫那些疍戶安家,也好,大仁守心,事于行,能看到老師的影子了。
蕭太師自四十歲以后,一直被百戲稱為“苦太師”,祖父和父皇也這麼喊他,因為他面相太苦了,眉頭了個死結,臉頰兩邊的褶紋深得想笑也牽不起角來。
別人都說他活了八十來歲,壽終正寢,是喜喪。
晏昰卻總覺得,老師那是耗干了心,一輩子沒輕快過兩天,年輕時想游歷名山大川,拴在朝堂上不得彈,老了一病回了江南,隔年人就走了。
這傻丫頭,可不能活那麼苦。
海風把他的聲音吹縷。
“曉曉,你是心善的姑娘,但你總得知道,世上生來有惡種,有畜牲,更有背上缺了脊梁骨的廢,遇上那些人,你救不了他們的,好言難勸送死的鬼,不必在那些不值得的人上多費神,能幫的,抬手幫一把,別讓他們拴死你。”
“你只需抬著頭,坦坦地往前走,那些廢看看你怎麼走,想跟上你的,自會跟上來。”
唐荼荼他說得,一顆心打了卷,又心酸又難過,認死理地咬牙哼哼。
“等我有錢了,我就全天下開學校,開新式學校,開中學,開大學,開師范、開理工、開軍校,義務教育,免費發書,管它什麼惡種,什麼沒骨氣的廢,先捆在教室里念十年書,還干壞事的扔到你那刑部教育去。”
晏昰笑著說:“好。”
“等我有勢了,我先把全天下的院關了,管它什麼被為娼的、還是貪慕權貴的,通通抓到學校念書去……頂多十年,你就看著吧。”
“好,我等著。”
晏昰的笑忽然了,眸底微閃,慢慢改了口:“其實,也不用十年那麼久。”
他吞吞吐吐:“開學校是要很多錢,我力有不逮……但關院,不需要多大的權勢,我這帝子的權勢就足夠了……”
他聲量好像一下子低下來,音域了許多,妖怪似的張開紅白齒蠱:“曉曉,你知道,最快獲得權勢的路是什麼麼?”
唐荼荼睜大眼睛:“什麼?”
那只手鬼鬼祟祟地過來,托住了的下頷。他這樣有武功在的人,掌心竟反常地滲著汗。
唐荼荼忍不住,也忍不住笑,憋著笑嘀咕:“二哥,你我臉干嘛呀?”
那只手著的腮幫子,半天沒敢,人也半天沒憋出話來。
水一浪又一浪涌向天際,把太拖到了海下去,日暮鼓聲聲地響,蓬萊閣燈火薈萃,每一座樓、每一重檐上都亮起了花枝燈,一簇桃花一簇杏。
在面朝的那個方向,有一點白影高高地躍下來,檐角白的杏花燈被撞了個稀爛。
那道白影朝著海中的明月一頭墜下去,兩條白袖在風中狂卷,像個寒磣的撲棱蛾子。
唐荼荼臉上的表寸寸崩裂。
晏昰回頭,循著的視線去看:“怎麼了?”
猛地撲向朱漆欄,半個栽在欄外,吼劈了嗓子。
“來人!快來人——有人墜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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