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自衙門裏出來,又請了幾個管事的胥吏一道去了五丈樓吃喝,待得招好了眾人,回到家中已近二更時分。
進門就聞到一香味兒,不似平時用的百合香,梅花香,卻是蘭香,清幽肺,很是好聞。再一看,只見林謹容領了幾個丫頭,在熏籠邊坐的坐,站的站,笑瞇瞇地圍著青瓷香爐正在試香。不由心大好,笑道:「哪裏送來的新香?」一面說,一面湊過去,接了林謹容手裏的香箸,趁便就握住了林謹容的手。
幾個丫頭見狀,便都抿著笑,低著頭散開,一個去給他提鞋,一個去備熱水,又有去取家常裳,倒茶的。
林謹容道:「是我三哥午間才使人送來的,做笑蘭香。說是如果喜歡,便送些與你帶去給諸師母用。」言罷輕輕一掙,「當著丫頭們的面也沒個形狀,去洗手換罷。上好大一酒味兒。」
「難為他有心。香味很好。」陸緘依言放了香箸,起換洗手洗臉,又飲過醒酒湯,方問林謹容:「孫寡婦那裏如何了?」
林謹容便荔枝過來說給他聽:「母子二人都不識字,借住在表親家裏。是孫家的祖業,兩母子就靠著它生活,不要多的錢,也不賣。就想把房子重新修起來,備齊了貨重新開張,之間的損失也要賠的。」
「這倒也罷了,應該賠的。」陸緘聽得那什麼鄒老七竟然假借了陸家的名義去哄騙孫寡婦,不由皺起眉頭來:「好大的膽子。」
林謹容便荔枝退下去,小聲道:「我也覺著膽子真大。那雜貨鋪在那裏這麼多年也不曾有人打過主意,怎地這時候就突然給人盯上了?我就奇怪了,誰敢隨便借我們家的勢和名頭去詐騙一個寡婦?」
陸家在平洲,不敢說數一數二,卻也是排在前頭的,有做的子弟,家財萬貫,人丁興旺,又是大族,輕易可沒人敢招惹。敢招惹的人都排得上號。陸緘眼裏華流,輕聲道:「我覺著有些奇怪,倘若有人要手腳,也不該這麼早就了端倪,難道不怕我們知道了防範的?」
林謹容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興許是想試探一下也不定。總要二爺使人去小心打探才能知道的。」按荔枝帶回來的消息,覺著能導致孫寡婦弔死的最大可能就是,孫寡婦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祖傳鋪子,憤恨之下,再被攛掇幾句,一時想不通便走了絕路。
要騙一對不識字的孤兒寡母實在太容易不過,只需買通相關的人,把陸緘開出的賠付文書與宅基地買賣的契書哄得這母子蓋了手印,便可以既應付了陸緘,又能死孫寡婦。然後再輾轉厚利買通孫家的親戚們,攛掇著來鬧鬧事,就夠陸緘喝一壺的。這計策並不複雜,就佔了一個毒字。但一切都只是個人的想像,還要靠陸緘去查證。
陸緘想了片刻,道:「不論是誰想幹什麼,好心壞心,都多虧得阿容你提醒我,孤兒寡母真不容易。我會儘早理,省得夜長夢多。」
林謹容應了,陸緘便站起來:「這兩日都不曾看著書,趁現在還早,我去隔壁溫習一下,你先睡,不要等我。」
林謹容忙吩咐丫頭們去給他準備炭盆等事,又張羅著讓他換雙厚的氈和棉鞋:「腳暖和了才舒服。床也給你鋪好,再放個湯婆子,早點睡,別熬夜。」正說著,就見陸緘垂眸看著,抬手輕輕了的臉頰,神格外溫。
林謹容眨眨眼,推他出去:「快去,別耽擱了。」
「如果還早,你還沒睡著,我就回來陪你。」陸緘高高興興地走了出去。
林謹容默然立了片刻,便命人送水進來伺候盥洗。
待得屋裏只有主僕二人,荔枝悄聲道:「您不等二爺啦?」在陸緘邊留得久了,也能聽出些話音來。陸緘先前那話分明就是希林謹容等他,只是他說過了要用功看書的,不好意思再改口罷了,肯定看不了多會兒就會過來。
林謹容捂著口打了個呵欠:「太累啦。現在廚房的事也沒人管,全都在我一個人上。」
荔枝就不再多話,轉而改口:「聽說水老先生明日就能到,東西該收拾的都收拾好了,打算帶哪幾個人回去?」
林謹容道:「被這事兒拖著,大姑娘天天鬧,大太太又病怏怏的,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呢。」
荔枝就有些憤恨:「大明明就是裝的,今早還神抖擻地一掌把桂香的牙齒給打鬆了,轉眼就氣啦?聽說懷前頭兩位爺的時候,九個月了還在幫二太太管事。」說著就有些替林謹容發愁,如果呂氏這胎再生一個兒子,林謹容可怎麼辦?
林謹容笑笑:「子嗣是大事,再貴也不過就是這幾個月的事。更何況有些人是不喜歡閑著的,沒事兒也要找點事兒來做的。」桂香是陸紹的通房,呂氏有了子不能伺候陸紹,必是嫉妒生了恨,再加上擒故縱失了廚房的權,閑得發慌當然要生事,不然這養胎的日子也太寂寞了。
林謹容上了床,荔枝卻不敢休息,老老實實地在外間坐了,一邊打絡子,一邊豎著耳朵聽陸緘的靜。桂圓再不敢如同從前那樣的耍,早早就去歇下,見不睡,便也端了杌子過來,陪在一旁,低著頭給林謹容做鞋子。
不過半個時辰左右,陸緘就開門走出來,指指裏頭:「你們睡了?」
荔枝小聲道:「太累了,撐不住,奴婢便勸著歇了。二爺可是有事要吩咐?」
陸緘便道:「給我換壺濃點的熱茶來。」言罷又回了書房。
荔枝忙依言送了濃茶進去,小聲道:「命奴婢提醒二爺一聲兒,子骨最要,休要熬久了。」
「知道了。你讓桂嬤嬤多給你們燉點補湯吃,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們勸著多吃飯,多休息,別累壞了自個兒。」陸緘一口氣喝了半杯茶,沉聲道:「明日趕早你就去孫寡婦家裏,送些錢糧給,告訴,若是再有其他人與說鋪子和賠償的事,都讓應下來,記下來。急的時候,可以送信去林家三爺那裏。我明日會和林家三爺說。」
這是要設圈套拿人麼?荔枝一怔,看向陸緘。但見陸緘著跳的燭火,神十分肅穆鄭重,便低聲應道:「是,奴婢記住了。」
「我這裏不要伺候了,你們都去歇罷。」陸緘擺擺手讓荔枝出去。倘若無人搗鬼,那是最好,若是有人搗鬼,總要砍上那隻不安分的手一刀才是。
天一連冷了好幾日後,終於雲散日出,除了那逃掉的管事還不曾緝拿到以外,賠付的事基本全部談妥,雙方選定合適的日子,把錢財文書割清楚,就算完結。
陸雲生了病,林玉珍弄得焦頭爛額,本顧不上廚房的事,呂氏也有些不舒服,所有的家務全部落到了林謹容一個人上,還額外多出了些照料病人飲食,延請大夫的瑣事來。於是荔枝在跑了孫寡婦那裏兩次后,就不再出門,安安心心留在家裏幫林謹容打理家事。
水老先生如期到達,眼看著馬上就要進臘月,將會更忙,這回家小住和去平濟寺上香怕是不了,陶氏急得團團轉,便邀了周氏、羅氏一同來探陸雲,藉機來探口風,看林謹容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而這一日,就是與孫寡婦割賠款的正日子。就在這一天,損失最大,原本早就談好,只差割錢財的王家鋪子突然翻了口,來找陸緘重新談賠付的問題,於是孫寡婦家的這事兒就給了下頭的一個管事去辦。
賠付的條件是早就談好的,文書也是早就擬好的,非常簡單的一件事,不過就是雙方簽字畫押,點清錢財就好。但這一天,卻有好幾個人坐立不安。
林謹容一早起來就切關注著二房那邊的靜;陸緘到了王家的酒席上,雖然勉力與人談笑,卻是有些心不在焉;林世全極早就起了,領了幾個得力的管事夥計一同出了門;范褒帶了幾分心事,默默地看著坐在窗下悠然曬太的陸老太爺;還有幾個人,比平日更加的安靜沉默。
末正時分,林謹容、林玉珍陪著周氏、羅氏、陶氏從陸老太太的房裏出來,前往陸雲的房間探病。才在屋裏坐下,茶還未上齊,就見芳竹在簾子外頭晃了一下。
林謹容不聲地站起來,不不慢地出了房門,在廊下見了芳竹。
芳竹的聲音有些發抖:「,果然有小人作祟。」話未說完,就見珠兒捧著幾盤果碟過來,便打住了,笑瞇瞇地道:「,老太太要留舅太太們用飯。王安家的問,不知舅太太們的口味如何?」
林謹容端了神道:「莊子裏不是才送了幾籠野兔、野來麼?上次冬至時吃的那個鍋子不錯,正好做來給舅太太們嘗嘗鮮。」
芳竹應了,又問上什麼酒。
林謹容見珠兒捧著果碟進了裏屋,方小聲道:「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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