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唧唧,晚風清涼。
吳襄輕輕推開門,看著坐在燈下看書的陸緘道:「又在看書?我說你要不要別隨時都這樣?我這個馬上就要去應考的人都沒有似你這般。」
陸緘抬頭靜靜地看了他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沒有你聰明。如果再不努力,我怎麼能贏你?」
吳襄一滯,隨即笑了:「我們不是同期考試,怎麼算?比我多讀三年,就算是最後你贏了我,你覺得公平嗎?」
陸緘淡淡地道:「天賦有高低,本來就沒有公平。人生還很長,我不急。你就算是中了狀元,也別覺得就贏了我,還有日後呢。」
吳襄立了片刻,哈哈一笑:「是,日子還長著。」然後把幾朵素白的茉莉往他面前一放:「給你醒醒神!小心把眼神兒給看壞了,日後看榜都看不清楚!」
陸緘微微一笑,接了那幾朵茉莉在手裡,對著燈端詳了片刻,起取了個空茶杯裝了清水養著:「我記得這驛站里就只有一個地方種有茉莉,誰幫你掐的?」
吳襄往他的床上一躺,懶洋洋地道:「我家堂妹,還有四妹妹。」安靜了一會兒,突地笑了一聲:「陸二郎,你有福氣的。運氣可真好。」
陸緘緩緩回頭看著他:「什麼?」
吳襄的眼睛盯著驛站青灰的帳頂:「我說,你能和四妹妹定親有福氣的,運氣可真好。我一直都以為你不是配林五就是配林六。結果真出乎我的意料。吹塤分茶有人及,還懂得管賬做生意,就不知道四妹妹是怎麼生的。若是個男子,子再強些,指不定我二人都要退讓三舍。」
陸緘微微抿了:「我是有福氣的。」
吳襄起拍拍他的肩膀,轉往外走:「要想超過我,你要更努力才行!」
典型的吳襄式的狂妄。
陸緘沉默地看著養在茶杯里的那幾朵茉莉花,良久之後,堅定地出手,捧著書繼續看下去。
吳氏的喪事辦得極其熱鬧,庭院里誦經超度的和尚一片亮亮的腦袋,晃得人眼花繚。披麻戴孝的陶棠紅著眼一一向吳大老爺等人彙報:「佛事做四十九天。壽木是楠木的,墓地也不錯……」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向吳家眾人表示,陶家儘力安葬吳氏了。
林謹音瘦得厲害,和楊氏等人道:「數字最後才知道,因婆婆早有吩咐,葬品不能太厚,估算墓地、壽材、佛事、葬品加在一起約莫要花七萬貫左右。」
楊氏等人聽了,都紛紛表示這喪事辦得面。吳二太太又抹著淚嘆:「姑太太是早就知道不好了,所以才在年初時忙著把翔送出門。再也沒見過比更會替人著想,更會替人打算的了。」
這話得了吳家眷們的一致贊同,紛紛開始誇讚吳氏,然後又是一陣唏噓流淚。
林謹音輕輕鬆了口氣,這算是過關了。厚葬風,婚姻論財,為此傾家產的多了去,陶家在兩年之,娶婦生子,連嫁二,又辦喪事,花費實在驚人。這還是家底厚,早有積蓄,不然恐怕也支持不住。
到底是親母,親兄妹,陶氏的覺和楊氏等人完全不一樣,聞言先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好當眾表示什麼,只好著林謹音的手臂流淚道:「怎麼瘦這個樣子了?」
林謹音極度疲倦地一笑,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婆婆沒了,是長媳,一家子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就只剩一個人管理后宅,照顧他們,還要負責眷們的迎來送往,該靈前跪拜盡孝的時候還得去跪拜,能不瘦麼?
林謹容倒是什麼廢話都沒有,直接就從娘懷裡把獾郎接過去,嗅著那悉的香味兒抱在懷裡狠狠親了兩口,然後問林謹音:「我是來幫忙的,有什麼要做的,姐姐只管吩咐。」這才是趕來清州的主要目的。
陶氏不曾經歷過喪事,也不曾挑過林謹音這樣的重擔,不知道,或者說沒有親驗過這種滋味有多難熬。林謹容卻清楚地記得,那一年陸老太爺沒了,陸家請了一千個和尚做佛事,做了整整一百天,是佛事上就花銷了十萬貫錢,更不論其他的開銷。也就是從那之後,陸家開始衰敗。
彼時陸老太太病倒不起,陸家眾眷要照料病人,要招呼好形形上門弔唁和打秋風的親眷們的吃吃喝喝,還得去靈前盡孝道,跪拜磕頭,那滋味兒簡直說不出來。在被折騰了整整一百天,終於出喪之後,就算是壯如宋氏,也被折騰得瘦了一大圈,更不論林玉珍和塗氏,一頭栽倒在床上就沒爬起來,將養了近半個月才算。則過了許久,走路都還覺是飄的,那種滋味兒,只要嘗過一次就不想再嘗第二次。
林謹容的願是好的,但林謹音還真不敢隨便讓管事,當下便了個任務給:「替我看好獾郎罷。我最掛心的就是他。」似乎是認定林謹容不會拒絕,林謹音一口氣往下說去:「獾郎這些日子有點不乖,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忙,沒怎麼管他的緣故。母照顧得很用心,但還是要人盯著才行……」
林謹容的手臂頓時有千斤重,看孩子養孩子哄孩子這一套,其實都知道,可是……困難地笑了笑,把獾郎往陶氏懷裡塞:「我不會,這活兒太難,換個簡單的,比如你讓我管管廚房或是東西,招待遠客什麼的。再不然,就讓我幫你做點雜事也是一樣的。」
年輕姑娘喜歡逗小孩子,但怕照顧小孩子也正常,林謹音和陶氏都沒往心裡去,陶氏大包大攬:「好,獾郎就跟著外祖母,要乖乖的啊。」
片刻之間被傳遞了兩次的獾郎癟著看了看滿屋子的陌生人,大聲哭了起來,林謹音忙將他接過去,抱在懷裡輕聲安,漸漸的獾郎不哭了,趴在林謹音懷裡含著淚安靜地含著小手,好奇地打量其他人。
林謹容默然看了林謹音母子片刻,轉悄悄出了房門,沿著小徑無意識地往前走,荔枝見狀,趕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丫頭婆子越來越,荔枝扯住林謹容的袖子:「姑娘,怎麼走到這裡來了?」
林謹容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吳氏的屋子前面來了。因見荔枝有些怕怕的,不由失笑道:「你怕什麼?舅太太可是再好不過的人。」言罷走到門前,準備行個禮,卻見屋子門虛掩著,裡頭似有聲響。
通常屋子的主人沒了,屋子都會被鎖起來,留待日後再清理,出現這樣的狀況,很有可能是有手腳不幹凈的下人渾水魚。林謹容和荔枝對視了一眼,後退一步,壯著膽子喊了一聲:「誰在裡面?」
「是囡囡麼?進來。」屋裡傳出的卻是陶舜欽的聲音。
林謹容鬆了口氣,推門進去:「舅舅。」
此時天已近黃昏,夕的餘暉從窗子里斜照進去,屋子裡一半朦朧,一半灰暗。陶舜欽獨坐在照臺前,怔怔地看著吳氏生前用過的銅鏡,低聲道:「一群人,只問喪事花銷了多錢,我不想聽。」
林謹容沒有答話,而是走到窗前的榻上坐下,靜靜聽他細說。在看來,吳家眾人未必就不傷心,但世人就是如此,既然人已經死了,更要關心後事。陶舜欽未必就不懂得這個道理,不過是因為喪妻之痛太重而已。他只需要有人聽著,不需要人勸解。
「你不知道,囡囡,你舅母前些日子了什麼樣子,了多罪。還一直記掛著,想給舉相媳婦,又擔憂我日後……我有時候看著那麼難,就會忍不住想,早點解也好。可是一想到只剩我一個人,我就更難。喪事花錢再多又能如何?我是想要能活著花用這些錢。」
「囡囡啊,你舅母真是個好人呢,特別惜福……」
天漸漸暗下來,屋裡的一老一小還保持著先前的樣子,老的語氣平淡地說,小的安安靜靜地聽,也不。不知怎地,荔枝突然覺著有些發,又不敢打斷,只好低聲問林謹容:「姑娘,要不要掌燈?還有出來這多會兒了,怕太太尋。」
陶舜欽這才仿似從夢中驚醒過來,從照臺上到了火鐮,將燭臺點亮了,回頭看著林謹容和藹地道:「去吧,舅舅沒事兒。」
林謹容也就站起來,低聲道:「舅舅,舅母同樣捨不得你。一定希咱們都越過越好。」
陶舜欽有些慘然地一笑,揚了聲音道:「忘了問你鋪子的生意如何?要是早知道朝廷會放開這幾種香葯,你進木香和丁香的時候就該多進一點。」
林謹容的心抖了一下,垂著眼道:「鋪子的生意能維持,我運氣已經足夠好了。」
「知足就好。以後會好起來的。」陶舜欽沉默片刻,小聲道:「囡囡,多虧得你,舅舅賺了不錢,不然是家裡這幾件大事,再加上我的,還有舉的親事,就得讓你大表哥苦死。」
林謹容的心裡暖暖的,看著陶舜欽聲道:「舅舅,那不過是湊巧,我能做的和您做的比起來實在太。我只希你們都能過好日子。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讓我幫著做點瑣事罷,也當是我的一片心意。」
陶舜欽溫和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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