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緘極目四，卻只看到大紅燈籠散發出的紅被竹枝分割了無數個斑駁細碎的影子，此外，再無他。繁的竹葉竹枝在夜風裏發出輕輕的「簌簌」聲，方才那聲輕響，好像是幻覺。

塗氏小心翼翼地從後面輕手輕腳地走上來，躲在他後張，極力低了聲音道：「看見了什麼？」

陸緘輕輕搖頭：「沒有。嬸娘你先回去吧。」

「我……」塗氏還想再拉著他說幾句呢，但看到陸緘那蹙著的眉頭，心臟沒來由地一突，於是把話又咽了回去，有些意興索然地道：「那行，我先回去了，你仔細子。」想了想，猛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來，便極小聲地添上一句：「你覺得林家二房的林六怎麼樣？」

陸緘迅速抬眼看著，眼裏的詢問之意再明白不過。

塗氏低聲道：「我看最近林家二太太和你……」稱林玉珍為陸緘的母親，實在是說不出來，咬了咬牙，改口道：「和咱家大太太來往很切，林家雙胞胎姐妹也是經常和阿雲在一的。我猜大概是有那個意思，你要注意著。」邊說，邊小心地打量著陸緘的表，可是只看到陸緘垂下了眼睛，其他什麼都沒能看出來。

塗氏有些焦急，低聲道：「孩子，那可是一輩子的事兒，你得想好！林二太太最是個詐不過的，我聽說們母最會盤算……」卻聽陸緘沉聲道：「夜深了，嬸娘還是先回去吧，這事自有長輩們做主，祖父母必不會虧待我的。我……先走了。」

眼看著陸緘朝自己輕輕一揖就頭也不回地消失在竹林深，哪怕就是知道他是為了自己好，塗氏也不由升起一濃濃的失。這個孩子，在的記憶中，還是那個因為被過繼給大房而趴在懷裏哭得氣的樣子，思念了他七八年，無時不刻不在掛懷著他，好容易等到他回來，他卻已經不是的心肝寶貝小二郎了。

他都長那麼大了。

他再不會拉著的手，牽著的襟，說自己要吃這個，要吃那個的撒或是甜甜的笑。他再不能一聲母親或是娘了，他只能彬彬有禮地對著喊嬸娘，卻要喊林玉珍做母親，他和親生的胞弟坐在一起呆不上半個時辰，卻可以和陸雲坐在一起看書寫字玩樂。

十月懷胎，滿懷喜悅和艱辛地把他生下來，看著他健康長，聰明伶俐，越長越漂亮，越長越可，他是所有的希，把他當眼珠子一樣的惜著。可是突然間就失去了他，飽失子之痛，現在，以後，將來，他所有的榮耀和一切都不會是的，和沒有一點關係。林玉珍口口聲聲都說他今日所有的就都是大房給的，但知道，不是這麼一回事，爛泥能糊得上牆嗎？不能！如果的陸緘不好，林玉珍又怎會挑著把他搶了去？如果他不刻苦不用功，再好的老師又能怎麼樣？平洲的水土養得出吳襄，難道就養不出陸緘？吳家請得起好老師，難道陸家就請不起？

想到弱多病，沉默寡言的子，塗氏的心裏由來一陣絞痛，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對待？怎麼就見不得好呢？都是林玉珍，都是林玉珍！就是因為林玉珍嫁了個有權有勢有本事的男人，就是因為林玉珍姓林，就是因為林玉珍的娘家比的娘家有財勢！所以林玉珍才會如此欺辱於，搶了的心肝寶貝，所以陸老太爺等人才會罔顧的失子之痛，半點不問的意思！塗氏扶住邊的一株竹子，雙手攥住竹竿，哭得淚眼模糊幾不能自制。

陸緘回到房裏，還覺得心裏莫名的焦躁不安。原來林玉珍已經選定了林六。林六，雖然見過很多次，但他坐在燈下想了許久，腦子裏浮現出的始終是那對聯手欺負林謹容姐弟的雙胞胎，還有梅花林里一唱一和演雙簧哄林謹容的雙胞胎，誰是林六？誰是林七？他嚴重分不清。

他越想越煩躁，索不去想，起取了一本書坐下來看，可是往日裏和他很親近的字這會兒卻也不來親近他了，他一個字都看不進去，於是又索放了書，也不喊人，慢吞吞地打水，研磨，鋪紙，寫字，寫了幾個，又怎麼看都不滿意，於是尋了字帖出來臨，漸漸地覺得那些字又和他親近了起來，他的眉頭悄然放鬆，邊也出了一微笑。

長壽幾次進來，都見爺皺著眉頭，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拿了書又換紙筆的，就知道爺心裏有事，卻並不去問，只默默又點亮了幾蠟燭，把屋裏弄得亮亮堂堂，輕手輕腳地把涼了的茶水換熱茶，然後走到廊下倚著廊桿坐了，豎起耳朵聽裏頭的靜。聽到裏面安靜下來，再沒有窸窸窣窣的聲音了，他方輕輕鬆了口氣，爺應該是平靜下來了。

卻聽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沿著走廊那邊傳來，長壽抬眼看去，只見穿著豆青襖子酡紅百褶的陸雲帶飄飄地走過來，後還跟著提了書匣的簡兒。於是趕站起，含了笑垂手問好：「姑娘好。」

「在臨帖？」陸雲和氣地微微一笑，指了指窗紙上出的埋頭寫字的影。

長壽點頭：「是。」爺有個脾氣，每當心裏不痛快或是遇到什麼為難事時，就會埋頭臨帖。他不知道大太太和姑娘知道不，但他是知道的。

陸雲站住了，將素紈扇輕輕咬在口裏，低聲道：「從集賢閣里出來就是這樣的？」

長壽搖頭：「又看了會兒書的。」

陸雲便朝他揮手：「你下去吧。」一隻素手朝簡兒過去，簡兒垂著眼把書匣到了手裏，輕手輕腳地退到了一旁。

長壽猶豫地看了陸緘的影一眼，小聲道：「姑娘，您可要喝茶？」

陸雲挑起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語，長壽不敢再說話，朝陸雲行了個禮，束手退了下去。

陸雲見他走遠了，方上前輕輕叩了叩門扉。

陸緘輕聲道：「進來。」

聲音聽不出一火氣兒，陸雲沉默地站了片刻，微微一笑，推門而：「哥哥。」

陸緘抬頭沖一笑，隨意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我寫完這一篇就過來。讓長壽給你弄茶，長壽……」

才喊了一聲，陸雲就攔住了他：「不用，我剛才打發他下去了。」放了書匣親昵地走到他邊，探頭去看他寫什麼，「原來是公的《麻姑仙壇記》，哥哥的字越寫越好了。」

陸緘微微笑著，並不言語。

陸雲替他研著墨，輕聲道：「先前聽說你被祖父去，就一直替你擔憂，總也不見你回來，就去了竹林里等你……」

陸緘的睫微微了，手下那個「平」字就走了形，他索停止臨帖，抬起頭來看著陸雲，等說完下面的話。

陸雲卻並不看他，繼續認真研墨，聲音又輕又：「不巧正好遇到了三嬸娘尋你說話，我想雖然晚了，但是也還有人經常到集賢閣去尋祖父的，便故意發出了聲音……本來不是故意躲避哥哥，但我擔心三嬸娘看到我會不自在，所以發出聲音后就趕躲開了。」說到此方抬頭看著陸緘，眼裏滿滿都是擔憂：「哥哥，你不會怪我吧？」

陸緘沉默地看著，良久方道：「不怪。」

陸雲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帶了些親昵和責怪，小聲道：「我怕你多心，特意來和你說一聲，那個人是我。」

「我真不怪你。」陸緘又握起了筆，打算繼續臨帖，卻不知該從何下筆。

「不要寫了。」陸雲輕輕將他的筆拿走，責怪道：「你不怪我，我卻怪你。這麼大的事你就不該瞞著我，我們是兄妹，你有事該和我說。」

陸緘無奈一笑：「多謝妹妹替我瞞著，我。但這是我的私事，不該給你添麻煩。」

「你是怕母親多心吧？」陸雲善解人意地看著他，一臉的心疼：「哥哥，雖然你不說，但你的難我都知道。雖說形如此，但我想，罔顧親生父母，看到親生父母有難卻不聞不問，那還是人嗎？這樣的人，又能指他能對養父母有幾分真心？我是什麼人，你是什麼人，難道過了這幾年我們還彼此不知道？」輕輕推開書匣，出裏面的一片銀白金黃，「把這個拿去給三嬸娘吧。雖然不多，卻也是心意。我那日遇見塗家舅太太，看著臉很不好，聽說家裏的地都賣了一大半。」

陸緘有片刻愣神，隨即很堅決地將書匣蓋上，推回去給陸云：「阿雲，謝謝你的好意，但這錢我不能拿。」

陸雲委屈地嘟起來：「為什麼？哥哥是嫌棄我不是你的親妹子，是不是？你知道麼，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忍不住想，為什麼哥哥不是我的親哥哥呢？」

良久，陸緘著溫暖明亮的一笑，做了一個自他們長大后就再沒有做過的作，輕輕了的發頂，然後親切地，承諾似地道：「阿雲，你自小都待我很好，我一直當你是我的親妹子。但是這錢，我不能拿。」

——*——*——*——

哦，還是有加更。(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