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架吵得春波苑噤若寒蟬。
阿嫣被扶回屋裡后,一直悶著頭沒說話。 就連盧嬤嬤和玉小心翼翼的勸著哄著,也像是沒聽進去,只管抿著在站在榻邊出神,晚飯也是胡對付的,沒吃進去幾口。
眾人見狀,大氣都不敢出了。
盧嬤嬤既為玉泉懸心,又怕這樣傷了子,千哄百勸,才讓阿嫣多吃了幾口夜宵,而後伺候著沐浴盥洗、寬就寢。
臨睡前,瞧見謝珽那個枕頭,氣鼓鼓地又錘了兩下。
整夜安靜,屋子外的僕從都噤著聲。
到了翌日清晨,盧嬤嬤按著時辰將阿嫣醒來,也沒有去照月堂的意思,只恹恹的道:“今日不大舒服,就不去了。 “
盧嬤嬤怕真病了,要請郎中來瞧,又不讓。
這模樣分明是在生悶氣。
盧嬤嬤瞧著阿嫣長大,最清楚的子。 老太師過世后,因著不得長輩偏疼,阿嫣從小就臂楚嫱安靜忍耐些,平素甚與人爭執,多半會竭力克制著講道理。 若著說不通的,也不至於死纏,往後吃一塹長一智的避開,或者各自冷靜了再談就是。
但十五歲的小姑娘,誰還沒個脾氣?
自打嫁進謝府,委屈和兇險一重重襲來,阿嫣先前都忍耐著,竭力做好王妃分的事。 昨晚跟謝珽吵那樣,口不擇言分寸盡失,分明是積怨久了氣得太狠,鬧起執拗脾氣來了。
盧嬤嬤心疼之極,一時間愁眉不展。
出屋後見田嬤嬤在甬道上站著,輕輕搖了搖頭。
田嬤嬤無奈道:「小夫妻難免磕磕,偶爾吵個架也沒什麼。 我去同太妃回稟一聲,讓玉照顧好王妃,別傷了子。 “說著話,自出了春波苑,往武氏住的碧風堂去。
從前就是武氏的親信,被分派到春波苑來,往上是為了規勸輔佐主母,往下是為管轄震懾僕從。 這小半年來,阿嫣和近伺候的是何,都看在眼裡,玉泉攤上的事也知道,遂不敢妄議謝珽的決斷,心裡到底有桿秤。
到了碧風堂,慢慢將事稟明。
武氏聽說小夫妻吵架,阿嫣一改往日的沉靜模樣,追在謝珽後面罵了一路,頗為詫異,馬不停蹄趕去外書房。
大半個時辰后,田嬤嬤回到春波苑。
盧嬤嬤和玉瞧見,忙迎上去,就見搖頭道:“太妃說,小夫妻吵架的事,長輩不便太摻和。 事既有疑,自須徹查到底。 王妃若不適,這些日就在屋裡歇著休養,等心裡靜下來,誤會偏頗之,或許也就想通了。 “
玉聞言不由臉微變。
阿嫣聽了這話,卻覺寬心許多。
婆媳倆雖相識未久,卻知道武氏的,主掌王府中饋、協理軍政之事的中豪傑,遇事不會糊塗。 若果真信了這吵架,定會來這裡問清楚,不至於聽一面之詞。 如今婆母這樣說,想必是謝珽了底,沒打算瞞久經風浪、慧眼如炬的太妃。
如此一來,這兒倒好辦了。
遂埋首在屋裡,只做悶悶不樂賭氣之狀,就連謝淑聞訊來探,也懷著歉疚給了個閉門羹。
春波苑的氛圍迅速冷沉了下去。
隔日謝珽過來,阿嫣原是抱了暖爐在庭中坐著,見著他,連起的意思都沒有,只冷冷瞥了一眼。
謝珽見狀拂袖而走,再未登門。
暗揣測橫生,不知怎的又滋生流言,說王妃遭了冷落,怕是在謝家待不久了。
畢竟麼,阿嫣初嫁來時夫妻間雖不甚親近,卻頗婆母照拂,以至漸漸站穩腳跟,連無事不登三寶殿的謝珽都常來留宿,夫妻間漸漸融洽。 哪料恃寵而驕,非但在院裡口無遮攔的大吵大鬧,還心高氣傲不肯低頭,給婆家人大擺臭臉。
如今非但謝珽,連太妃都不聞不問了。
拿著休書回京的話怕是要真。
這些流言,經由盧嬤嬤的口陸續傳到了阿嫣耳中,也置之不理。 盧嬤嬤原想勸退一步服個,免得平白吃虧,見沒什麼用,加之玉泉那兒沒壞消息傳來,只能作罷。
陪嫁來的那些人見狀,難免惶惶不安起來。
......
外書房裡,謝珽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自打襲爵之後,這書房幾乎了他的起居之。 每嘗沙場殺伐、軍營巡邏歸來,他不是在長史府商議公事到深夜,就是在此挑燈到夜半,待手頭積的事都置乾淨了,熄燈往裡走幾步,便可臥床歇息。
連著五六年如此,早已了習慣。
然而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時常去春波苑留宿,看慣那邊銷金帳、暖爐熏香的緣故,孤睡在這裡時,他竟無端覺得空。 明明陳設並無變,嬤嬤亦時時換洗從無懈怠,還在他吩咐後添了炭盆,卻還是讓人覺得冷清。
寬敞的拔步床上毫無遮擋,旁邊幾案簡潔,偏頭就能看到牆壁上掛著的寶劍,和旁邊聳立的著銅鼎盔甲。 這是他從前最習慣的陳設,曾在襲爵之初的許多個長夜裡伴他眠,這些年幾乎也沒挪過位置。
這會兒躺上去,卻總覺得缺點兒什麼。
睜著眼睛翻來覆去到深夜,好容易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向枕畔,察覺床榻冰冷,懷中空時,他竟無端驚醒了過來。
彼時長夜清寒,冬風凜冽。
謝珽瞧著孤衾單枕,懵了片刻才想起來他跟阿嫣吵架了。 小姑娘邊哭邊追,將他斥作薄寡義、翻臉無之人,罵得真意切,酣暢淋漓,也不知道是現編出來的,還是當真那樣想過。
這會兒想必睡得很吧?
謝珽捻著指腹,無端想起了曾被他攬著的細腰肢,想起春波苑的合歡錦被、溫香暖玉,小姑娘安靜的睡亦浮腦海。
他忽然就失眠了。
面朝春波苑的方向出神了許久,再睡過去時便有溫夢,姿嫋娜窈窕,春中憨歡喜。 笑投他懷抱,眸底藏了一勾人的嫵笑意,那覺在夢裡真切分明。
以至於清晨醒來,謝珽大冬天的沖了個涼。
連著數夜輾轉,卻只能分房而睡,這滋味有點難熬。 謝珽自認是個持重克制的人,即便夜裡再神思不定,到了清晨穿理冠出了門,便仍是慣常的端貴威冷姿態。 在校場、長史府和書房間往來忙碌,一貫的腳不沾地,卻仍神奕奕,似毫不知疲憊。
譬如此刻。
夜漸深,他坐在圈椅裡,正對燈翻看文書。
春波苑裡的魚餌已然灑出,流言散播出去後,陪嫁過來做雜事的僕從瞧著形顯然有點慌了。 依著阿嫣給的線索,加上這兩日徐曜查到的靜,嫌疑已到了兩個人的頭上,待行跡再明朗些便可收網。
畢竟是院的事,不宜用太酷烈的手腕來問強審,拿出耐心釣魚的功夫便可,他等得住。
這幾日間他的心思在於劍南。
西禺山刺殺之事後,謝珽與賈恂商議了人選派往劍南,這兩日已收到了回信。 因是舉兵征伐的大事,一旦聯手出,就得將鄭獬一舉滅了,往後隴右的地盤如何置、朝廷那邊如何代,也得提早謀劃。
消息機往來,都得他來定奪。
書房裡燈燭照得通明,他才將手頭的事料理清楚,就聽門外傳來侍衛的聲音,“殿下,太妃來了。 “
”請進來。” 謝珽隨手理好文書。
武氏推門而,瞧見他案頭先前那一摞厚厚的捲宗已搬走了,不由笑道:“看來這幾日沒去春波苑,晚上都忙著辦事了,你倒是勤勉。 怎麼樣,那邊可有消息? “
”這兩三日應能有結果。”
“倒是快。 院不比外面,自己相總比查的好。 “武氏帶了些夜宵,挨個從食盒裡取出來擺在桌上,笑眯眯瞥了他一眼,”你晾了阿嫣這些日,別說春波苑裡人心思,就連照月堂都坐不住了。 你祖母今日還說想選個孺人放在屋裡,早些開枝散葉,催著我過來勸勸你。 “
謝珽聞言皺眉,”還早。 “
”話也不能這樣說。 你大哥在這年紀上已經得了奕兒,就連那邊的謝瑾,比你還小呢,孩子也都快出繈褓了。 其實不止你祖母,我也想早點添個孫兒,邊能熱鬧些。 “
武氏說著,將一碟子南瓜糕推到他面前。
謝珽坐久了有點,就勢取南瓜糕來吃,不知怎的就想起先前在春波苑時,阿嫣很喜歡吃這東西,每回早飯夜宵都要添進去,次數多了,連帶他都漸漸吃習慣。
除卻蕪雜夢境,夫妻倆已有數日未見。
謝珽上回去春波苑時還被冷冰冰的未予理會,這會兒被武氏心思,目忍不住落向筆架上阿嫣做的那枚香囊。
“不是娶妻了么,添什麼人。” 他說。
武氏聽得笑了,“我雖沒打算添人,也很喜歡阿嫣這孩子,卻是認真想抱孫子,你可別拿這種話糊弄我。 “見謝珽疑抬眉,屈指扣了扣桌案,道:”演武大典之前,你說什麼來著? “
說阿嫣雖貌多姿,卻年弱稚,與他所求相去甚遠,往後要另尋個去送走。 那姿態,好似半點不為所。
這種話武氏當然不會信,但不妨礙這會兒拿出來調侃兒子。
謝珽想起舊事,似噎了下。
武氏臉上笑意更濃,道:「都說日久見人心,的品貌如何,我們都瞧在眼裡。 翻過年就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若放到外頭去,定有許多人爭著求娶。 你別總擺著這張臭臉嚇唬人家,當心冷了心,到時候想要再焐熱可就難了。 “
這話雖是打趣的語調,神卻含勸誡。
謝珽垂眼啜了口茶,目在熱騰騰的夜宵間打轉,不為所般淡淡道:“我有數。 口
中如此說著,心裡卻已被的眉眼佔據。
婚之初,他確實沒打算長久。
因著父親戰死的舊仇橫亙,更沒打算對阿嫣心,將這強賜的荒唐婚事坐實。
直到他的腳步忍不住拐向春波苑,目忍不住落向的眉眼,在哭泣時心疼、歡喜時欣悅,乃至那個夜晚,鬼使神差的吻上醉后勾人的眼尾。 後來半月未見,他拿了珠钗暗自期待的回到春波苑,瞧著阿嫣悶聲不語的後腦勺,彼時的失落覺至今記憶猶新。
以至於這幾晚歇在外書房,他竟覺得十分不習慣,甚至有了那樣荒唐的夢。
或許,他從前真的狂妄了。
那晚阿嫣在春波苑追著他罵了一路,雖是約好的戲之詞,恐怕也夾雜了一兩分真實。 小姑娘在謝家的境殊為不易,又覺得他鐵石心腸,在玉泉的事上言又止、背對著他沉默了整夜,恐怕真的是生了點隔閡。
好在婚未久,這會兒試著去焐,想必為時不晚。
正琢磨著,就聽外面腳步匆匆。
旋即,徐曜從虛掩的門扇里探頭進來,見兩人似是在閒談,忙抱拳道:“殿下,那邊有靜了,收網嗎? “
謝珽聞言,立時起道:”去看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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