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燭下,李景燁面無表,垂眸著散發而跪的麗質,沉默片刻,緩緩俯,挽住雙臂,將輕托起來,放緩聲音,道:「麗娘,不怪你。是令月自己犯了錯。」
麗質遲疑一瞬,隨即順著他的手起,道:「公主年紀尚小,總會有犯糊塗的時候,妾的堂兄卻已及冠了……」
說著,小心看他一眼:「陛下要如何置?」
李景燁臉又沉了沉,手著眉心,道:「還能如何?都懷了孽種,自然要讓嫁給鍾灝。」
先前他便覺要如此,因太后竭力反對,只好作罷,現在這樣的況,卻容不得再拒絕了。
麗質眸中閃過一瞬異,抬頭輕聲道:「可是,那畢竟是公主,陛下的親妹妹,妾的堂兄——實在不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對李令月與鍾灝二人都沒有半分好,可相較之下,李令月年歲小,變到如今這模樣,李景燁也有錯,何必要因此就斷送了妹妹的一生?
李景燁冷著臉搖頭:「不在乎自己的貞潔,自然也配不上更好的青年才俊。麗娘,此事與你無關,朕自會理。」
說罷,略整衫,便帶著何元士匆匆離開。
屋門還開著,麗質立在門邊,吹著深秋夜裡的陣陣冷風,心底一片寒涼。
難怪他後來能作出將枕邊人送敵軍營中,待其不再清白后,便即刺死的事來。
他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妹妹,更何況是這個從弟弟手中搶奪而來的人?
大約天下的皇帝都是這麼自私,天下的男人也都這麼薄吧。
大魏看似對子的清白與貞潔不甚在意,可實際上僅僅是對改嫁子的容忍罷了,從前豢養面首的公主們,何時得到過三妻四妾的朝臣們的寬容?
面無表地著天邊孤月,荒漠一樣的心裡閃過幾分微薄的憐憫,隨即如浪過無痕,重複平靜。
……
當日夜裡,李景燁匆匆趕到李令月殿中時,太后已然聞訊趕來,三人自然又大大地鬧了一場。
只是這一回,李景燁態度堅決,毫不搖,任妹妹如何說,都執意要將儘快嫁到鍾家。太後有心阻攔,卻也明白懷孕這樣大的事,無論如何也瞞不住。是做母親的,自然不忍心讓兒落胎之後經年累月的痛苦,思來想去,只好勉強點頭答應了。
唯一稍有安的,便是鍾家無勢,以公主的份嫁進那樣的門戶,能過得自在些,不必有太多忌憚。
一番折騰下來,李景燁未再猶豫,第二日便下旨以秦國公鍾承平之子鍾灝為駙馬都尉,令宗正寺儘快辦婚事。
消息一出,宗室與朝中都震驚不已,紛紛猜測陛下到底為何如此突然便替舞公主定下婚事,選的還是先前才犯了事被逐出羽林衛的鐘灝。
常人不知,都道皇帝偏寵貴妃,屋及烏,想令貴妃的娘家也能顯耀,這才願令公主下嫁。
一時間,宗室與朝臣之間流言紛紛,竟慢慢將矛頭指向鍾貴妃。
話傳到裴濟耳中,卻令他心中不適。
中秋之夜的事他知道得一清二楚,陛下早就有意將公主嫁給鍾灝,他這個表弟也曾勸過一兩句,陛下不曾改變主意,後來是因為太后才暫且作罷。
他不知為何兩個月過去,陛下又突然做了這樣的決定,可他心裡明白,絕對不是因為貴妃。
那人對鍾家的人,應當本沒有維護之心才對。這其中定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好容易等了數日,待大長公主宮中給太后請安歸來,才將事原委悄悄告訴他。
說罷,大長公主嘆道:「令月那孩子,一失足竟釀這樣大的禍來,我瞧著,實在有些可憐。」
裴濟聽后,卻擰著眉,兀自出神,一顆心也像突然被潑了涼水似的,一陣陣發寒。
僅是中秋夜那一次,公主竟懷孕了!
他不由想起這兩三月里,自己與麗質那屈指可數的幾次親,又會如何?
二人行事的時候,從來沒提過懷孕的可能,而他從前不通男之事,僅有的經歷也都是從上得來的,邊識好的勛貴子弟們家中更是早有了的婢,自然也不曾有過這樣的煩惱。
這麼長的時間裡,他竟是忽略了這事!
如果真珠胎暗結,他又該如何?
可轉念一想,那人一直以來都冷靜自持,暗懷心思,恐怕早就想過此事了。一字不提,是因本就毫不在意,還是另有?
裴濟的心裡漸漸有種不好的預,擱在膝上的手也悄悄了。
大長公主見兒子不說話,只擰著眉發愣,不由挑眉喚了聲:「三郎,怎麼了?」
裴濟回神,勉強笑了笑,下心底異樣,回憶起方才母親的話,道:「既如此,怎麼外面會有那樣的傳言?」
「是賢妃的主意。」大長公主也不由蹙眉,道,「太後殿下倒不瞞我,我不曾問,便先提了。陛下令賢妃料理令月的事宜,恰知太后擔憂令月聲譽損,便主獻策,人放出風去,道陛下是為了貴妃才將公主嫁給鍾灝的。」
看一眼裴濟,搖頭道:「從前我倒覺得是個端方正直的孩子,與你子相似。現在——倒有些變了。」
裴濟沒說話,飲了口熱茶,默默垂下眼。
他心中一面想著賢妃的舉,一面暗暗有幾分心虛與愧疚。
從前旁人若贊他為人正直不阿,他定不會覺得之有愧。可現在,他已悄然了迷障,再不是過去那個行端坐正,心中無愧的自己了。
大長公主見他如此,只道他不願議論陛下的妃嬪,便也收了話,道:「今日,太后還說,你年紀也已不小,若有中意的小娘子,不必忌諱,娶回來也是好的。如今令月的婚事只好這樣定了,你若也娶妻家,正好徹底絕了的念想。」
再有數月,裴濟便要滿二十,也到了尋常男子婚的年紀,別的勛貴子弟到這樣的年紀,不是已娶了妻,便是已定了親,只他毫無靜。
「母親,此事不急。」他下意識蹙眉,不願多說此事,「功業未立,談何家?」
大長公主睨他一眼,無奈道:「先前我還道你已有了中意的娘子呢。罷了罷了,不同你說這個,你要忙公務便去吧,到時自有你祖母來催你。」
裴濟抿不語,起沖母親行了個禮,便轉回自己院中去了。
夜漸深,他的院中空落落的,照例無人侍奉。
這是他自小的習慣,即便是住在大明宮的那兩年,也不大讓宮人近服侍。及至後來進了河東軍,每日茶淡飯,更是習慣了樣樣都自己來的生活。
平時他住的院中,只每日白日他不在府中時,有人略清掃一番,別的時候,除了石泉,別人輕易不能。
眼下因陛下遷居溫泉宮,他便也與父母一同搬至驪山附近的宅邸中來了。這座院子不常住,進來時,還有幾分不習慣。
他站在門前定了定,方推門進去,將燈火點燃。
寬敞的臥房中,一室整潔,除了寢、茶與架上的幾樣必要的擺設外,別無他,一如他在軍中時的作風,樸素斂。
他行至榻邊坐下,就著油燈想取一疊軍中的公文來看,可手才到一半,卻鬼使神差地轉了方向,將案上置盒打開,取出其中一樣小巧的碧件,輕輕握在掌心間。
屬於瓷的冰涼過過皮傳遞開來,慢慢消失在他掌中的熱度間。
這是那人贈他的。
其中撒了海棠花瓣的手葯他半點也沒用過,數月過去,早已不能用了。他本該將此直接丟棄,可一握到手中,卻只將其中手葯摳去,小盒仍是洗凈留在了邊。
這回從城中遷居到驪山,竟也鬼使神差地將它帶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了握著的手,直到皮與骨骼趕到一陣的痛,才猛然鬆開,一下將其重新丟回置盒間。
他想親口問問,為何不曾提過可能懷孕的事。
可徐賢妃的窺視還如一把利刃懸在心頭。
況且,那人輕描淡寫的一句若無要事就不必見面,也生生制止了他的腳步。
他明白自己應當理智克制,不再越陷越深,可公主的事實在讓他擔心不已。
搖曳燭下,他將置盒放回遠,獨自坐在榻上,凝眉靜靜出神。
屋外忽然傳來聲響,接著便是石泉的聲音:「將軍,南邊有消息傳來了。」
裴濟頓了頓,隨即反應過來,南邊便是指揚州。
他斂了心神,端坐好,命石泉進來。
「將軍,揚州那邊已挑了三座宅邸,各不相同,今日已將圖都送來了。」石泉說著,自袖中取出那三座宅邸的草圖,一一陳在案上,「三座宅子分於不同地方,都已注在上頭了,從前的主人、建造況也已調查清了,只等將軍定奪。」
裴濟沉片刻,將幾張草圖收起,抿道:「你先去吧,容我兩日後再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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