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筠尚不知自己私藏之已被明箏發覺。
他正忙碌著調派人手。
作為名義上的上直衛指揮使,對外號稱手掌三萬軍,有調遠近諸縣兵馬之權,但唯有他自己知道,這掌軍之權,其實并不在他手里,真正需用的時候,未必使得這些人。
他在京中孤立無援。
虢國公府的功績太耀眼,在朝堂上的分量舉足輕重,在百姓心目中更是旁人不可替代的存在,因此皇帝才會有所顧忌,有些事只能暗地里慢慢籌謀,這也是如今虢國公府還安然無恙的原因。
他若在上回的平西之中死了,他相信,皇帝不會再他的家人,他用一死換回他們的安然無恙,其實是筆很劃算的買賣。可他不甘心。
他和祖輩為龍座上的人打了幾十年的仗,吃再多苦他也不曾抱怨過,曾經他覺得生死無關要,可如今不行。
得來不易的幸福,他想穩穩抓住,多幾年。他也是人,是之軀,是有需求的正常男人,他貪妻子的溫,貪孩子帶給他的滿足,貪眼前平靜但好的日子,他想好好活著,陪著他們一起走下去。
這麼多年他一直未曾為自己爭取過什麼。榮譽可以不要,功勞可以不爭,更大的權利更多的榮華富貴,他都不曾放在眼里,他不爭不搶,不與任何派系往來,他忠君之事分君之憂,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盡了。
不是他不能籌謀,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邁出這一步。
如今,那個人還沒有死心。
前些日子那場真假子嗣一事,已暴了那人的想法。他要虢國公府,要從他邊的人開始下手了。
這一回是二叔二嬸,是陸家的子嗣聲名,下一回……也許就是明箏,是桃桃。
陸筠此刻立在靠窗的角落,負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夜雨。
幾個人影在小樓下晃,片刻沒有了影蹤。跟著,陸筠房里多出幾個人來。
“侯爺,都已經部署好了。”
陸筠抿抿,緩聲說:“大伙兒辛苦。”
一個人道:“這點小事辛苦什麼,侯爺獨自在京里,又要支應著公府,又要看顧著我們這些人,勞心費力的,侯爺才是真辛苦。”
“那起子人一上任,就打咱們原來那些老弟兄們,如今更是克扣糧餉厚他們自個兒腰包,上頭怕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給這些人喂飽了,怕他們就不肯衷心。但西北軍這塊骨頭可沒那麼容易啃,弟兄們都是常年在塞外荒漠雪里打滾熬出頭的,出了名的脖子。”
“大伙兒心里都惦念侯爺,便是明面上您那職銜不在了,可大伙兒沒一日忘了您,只要您有需要,什麼時候咱們陸家軍都還姓陸。”
“正是這話,侯爺但有吩咐,屬下們無不從命。”
“陸家軍”……這名頭多年沒聽過了。
當年的西北軍,被外頭調侃說是陸家軍,祖父很是不安,當即喝止了眾人。為人臣子,又要為國盡忠豁出命不要,約束好軍隊扮演好自己的位置,又要提防功高蓋主人猜忌、提防上頭那人多心……他們陸家一路就是走過來的。
陸筠暗嘆一聲,在桌旁坐了下來,“安王那邊,可有靜?”
屬下道:“人盯著呢,當前還沒什麼反應,不過翊王是他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就好,未必就真沒計較……再有宗室那些個飽猜忌排的老人兒,雖說不堪大用,到底輩分高份在,那位……也不是真能毫不顧忌。”
陸筠點點頭,“你們都小心些,若事發,自己先尋退路,安頓好家里。”
外頭雨更急了,陸筠從樓里出來時,正是黎明時分。天尚未亮,整個天地籠在一片雨霧當中,曾經在塞外的黃沙艷下他是如何思憶故土,如今也是一樣向往起塞外的自由時。若他們不是人掣肘被鎖在這悶不風的四九城,若他能帶著明箏和桃桃在山野間自由馳騁……
外面發生了什麼,明箏尚不知。桃桃夜里醒了幾回,一向淺眠,聽見哭聲就連忙披去暖閣瞧一瞧,和嬤一塊兒哄好了桃桃,再合眼睡著時,天已快亮了。
陸筠悄聲走進來,上攜裹著外頭風雨帶來的寒意。
他輕手輕腳解去氅,沒驚明箏,直接溜進凈房用冷水清洗了一番。回來烤烤火,等上寒意去了,才掀開帳子一角鉆進去。
天蒙蒙亮,微弱的線過輕薄的帳簾,足以令他瞧清楚妻子的睡。
平躺在枕上,長發松的披在肩頭,有些發散落在被子外,襯著一雪和朱紅的寢袍,煞是明艷。
穿艷,偶然一兩回著紅帶綠,就給人以別樣的新鮮。
陸筠指頭虛描著的廓,從額頭到鼻尖到下,一路下。在錦被伏起之微微停留,垂眸耐住了想覆上去一的沖,怕驚擾了的夢。
他一夜未曾眠,這會兒卻一點也不覺困乏。
他喜歡年時沒沾染半點世俗的那張純凈的臉,喜歡過人的貌艷麗的容,年時的喜歡總是來得很草率而淺淡,可一旦對一個人上了心,就加倍努力想挖掘更多面。
他用自己的方法接近了解,未敢確定心意之時亦不曾貿然打攪。他喜歡人的方式是沉默的。他目睹笑,目睹哭,瞧偶然出孩子氣的一面,也見識冷靜聰慧如何游刃有余的與人周旋。
那份喜歡日漸深,無法自拔。他確信他是真的上了。
他想過把約出來,讓知曉自己的心意,也正式向介紹自己。二叔和祖父那晚在祠堂的對話打消了他這個念頭。
他們說戰事無常,有去無回是常事。他們說陸家子嗣單薄是不是別要筠哥兒跟著犯險……
更多的話,他沒有聽完。
他開始思索一件事,如果他死在這片戰場上,回不來呢?
撥了一個孩子的心弦,然后讓失?
或是上門提了親,他卻不能踐行承諾令苦等?
他灰心的跟著上了戰場。
唯一盼的事是希不要太快的議婚出嫁……
十年一夢。
現在整個人,躺在他旁。
這一夢雖痛過苦過,好在值得。
他掌心虛懸在的手背上,停留片刻,正收回,指尖驀地被攥住了。
一片的手掌,住他兩指頭,還閉著眼,聲音微啞,“回來了?”
陸筠溫笑,替把發攏好,“吵到你了?”
把自己在他的懷抱里,“您一進來我就知道,您的呼吸,您的味道,我知道是您。”
陸筠笑了聲,掀開錦被把自己也滾進被窩中,“什麼味道?我洗漱過。”
明箏閉眼笑出來,“不是說您沒洗澡,就是……”抓他的袍,在他領上嗅了下,“是種只有我知道的,很特別的味道,是陸筠獨一無二的味道,是讓我很喜歡的味道……”
陸筠中漫溢,翻過,把手腕在枕畔,垂頭吻下去。
“箏箏,再過些日子。”他微,“再過些日子我們就能輕輕松松的,只過屬于我們的日子……”
明箏朱微張,半瞇著眼眸凝他,“我信你的,一直都信你的。”
他的吻細而,像點點滴滴的雨。
“再過幾日,我會送你和桃桃回明府……”親吻的間隙,他斷斷續續的把打算與說了,“我覺得十分歉疚,讓你跟著我,過這樣沒個安寧的日子……”
明箏怔了一瞬,眼底漫上濃濃的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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