撥開紛紛擾擾那些記憶,明箏思緒回溯到自己及笄前,那個慌無措的夜里。
天際朦朦一團幽黯,昏昏沉沉之際,有人在耳邊一聲聲喚。
流失,又冷又,撐不住,最終連聲音也聽不見了。
再醒來時,傷勢已經理好,肩頭披著他的衫,垂眼看見自己腫如饅頭般的腳踝,被他隔帕握在掌心。
寬大的手掌滾燙,指節修長,那溫度過輕薄的帕子傳至,令驚恐又不可抑。
從來端莊自持,當即白著臉,用盡力氣回細足。他抬起臉,沉聲說:“傷口很深……”
眼淚迸出的一瞬,揚起手掌,狠狠把他推開。
聲名清譽,現在未來,慌恐懼,百般無措……
當時未曾覺察,也未曾深思緣何他會出現在那里。
顧著周全自己,連他的名姓也沒有問起。
后來,再相遇是在宮中,跪拜在墻后,垂下頭只瞧得見他一片擺。妝花錦緞粼粼耀眼,只了一眼便不敢再看。那時尚不知,當年遇見過的年就是嘉遠侯。
再后來,清元寺外而過。…白樺莊坡的山下,他策馬奔馳而來沖向那輛傾翻的馬車。…其后是胡家大院的酒宴、鄭國公府湖心亭風波、慈寧宮外夾道上初次正式見禮問安、臨溪亭外廊橋上一前一后的別扭相送、門檐下躲雨說好遞帖子上門他定然赴邀…然后直到今天。
心底一直猜疑著的那個問題。
在這一瞬仿佛就要揭開答案。
從來不敢朝那個方向去想,此刻心底貿然躍上的那個念頭讓整個人都被懾住。
不可能——
愕然又抬起眼朝他方向去。
清風明月,細竹斜影,那個人倏然不見,仿佛從沒來過,從未出現。
瑗姿見明箏著月門發怔,不免問道,“,可是忘了什麼?四姑娘已經送回梧桐苑,您是擔心……?”
“沒什麼。”搖搖頭,閉眼按下那些荒唐可怕的念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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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院,安如雪震驚地著闖而來的婆子,院落小庫房和何嬤嬤的屋子被翻個底朝天,沒人理會,沒人告訴究竟為什麼,扶著梨菽的手,見那些人帶著搜出來的東西步行至院中央。
梨菽睜大眼睛質問:“你們這是干什麼?眼里可還有主子?驚擾了姨娘,出了什麼岔子,你們擔得起嗎?”
打頭的趙嬤嬤聞言笑了笑,領著人行半禮說見過姨娘,“對不住,姨娘別驚慌,老奴等奉命搜查秦媽媽的屋子,如今證據已經有了,特來告奉姨娘。”
又道:“別怪老奴沒教過梨菽姑娘,這偌大伯府里,主子都住在各院正房,姑娘小心說話,免在外頭貽笑大方。知道的,自然知道只是做奴婢的糊涂蒙昧罷了,可若是不識的,還以為咱們伯府里頭向來這麼沒規矩沒尊卑,家里主子奴才了一輩。”
“你……你什麼意思?”梨菽還待再辯,被安如雪攥住角制止。
月下,穿淡襦的人如仙,峨眉淺蹙出幾分不舒服的神態,聲音卻是和婉溫,“趙媽媽辛苦,您素是邊最得力的,奉命辦事,拿問證據,我不敢多問。只是何媽媽自我時便一直看顧陪伴在側,突然犯事,我不論為家主子姑娘,還是為這院里的姨娘,想來都有權利問一句……”
趙嬤嬤含笑福了福,“姨娘說得是,在這綠羅院里,自是什麼都聽您的。姨娘伺候世子勞苦功高,又即將誕育二房頭一個孩子,素日常教誨,命大伙兒要敬重姨娘。既姨娘見問,老奴自是不能含糊。”
揮手命后婆子們把搜出來的瓶瓶罐罐拿給安如雪瞧,“這秦氏心不正,常日鼓搗些見不得人的|藥,更膽大妄為,意圖用在貴客上,若給得逞,咱們整個兒伯府怕是都要葬送手里頭。姨娘冰清玉潔,必然不知這其中臟污齷齪。快把這些東西拿開,別惡心著姨娘!”
安如雪臉紅一陣白一陣,那些東西,哪里就全是不正經的了?可沒法辯駁,為正份,連一個字都不能說。
求無路,明箏這是要活活憋死不?
梨菽見是為此,不免湊前與之爭論,“便有什麼,也是奉了二爺之命,你們若要問罪,該先問過二爺!”
“姑娘此言差矣。”趙嬤嬤肅容沉聲道,“二爺是主,我等是奴,奴順主愿,天經地義。可姨娘除卻是伺候的奴婢,更是二爺親的枕邊人。若不能在大事上勸諫向善,只能樂嬉戲,那與外頭花樓戲館逢場作戲的頭何異?”
眼皮一掀,眸如電,盯視著安如雪,“姨娘就在這院子好好想想今日的事,這些日子,不必四去了。”
揮揮手,便見一人捧著把大鎖上前來。
趙嬤嬤不顧梨菽的震怒和安如雪的驚惶,揚聲喝道:“奉二命,姨娘安氏有過,足七七之數。”
安如雪雙目泛紅,扶著梨菽的手,“不,我要見,與解釋清楚。我要見二爺,我不可以足……”分明和他相約好,過些日子要從西邊接了老娘兄弟來家,被足在院中,他們可怎麼辦?
被人死死拖住,制住步子且護著不撲跌。
趙嬤嬤冷笑一聲,“主母治理宅,二爺不上手,姨娘還是安心休養,莫把這麼副好嗓子給喊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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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凈堂南邊稍間,桌上一字排開各種膏霜,藥,花,一個通醫理的婦人紅著臉一一鑒別著這些東西。
“這多是……助興之……,這是點春膏,長期搽用,那澤便、便淡……,今日紙包里的藥,效用不算厲害,若在酒后服用,會更添興致……”
每個字都令人難堪。
明箏支頤閉目,心想,這就是梁霄喜歡的東西。
腔泛起一重重的惡心,翻江倒海。
無法想象,那個儒雅俊逸的丈夫,關起門來,如何與別的人調笑,又如何用上這些東西。
趙嬤嬤道:“憑著安氏院兒里搜來這些東西,狐逸的罪名跑不了,為妾侍,用下三濫的手段籠絡二爺,傷損二爺貴,老太太若是知道,還不定氣什麼樣兒。罰足,怕是太輕,等孩子落地,還是斟酌看看,是發賣是死,是送往家廟還是挪到莊子上去,這等品行敗壞心不正之人,沒的壞了咱們承寧伯府聲名。”
明箏擺擺手,命人把東西收下去。心里很清楚,今晚一切皆是梁霄授意,與安如雪關系不大。便是安氏常年用著這些,也不過為討梁霄的喜歡。
他不愿被知道自己的另一面。所以今晚的事瞞著,哪怕梁震知道,梁芷薇知道,安如雪也知道,都不愿給半點。
他心里也應當十分清楚,不會同意他這麼做。
夫妻一場,事想法從來不同。不得不承認,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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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羅院中,安如雪沉默地坐在窗前。
今晚月很好,清涼的月灑在窗下的牡丹花叢中,為這富麗熱鬧的花平添幾分嫻靜溫。
喜歡牡丹花,也喜歡一切花團錦簇的東西。從前日子過得太清苦,連像樣的裳都難得,那時不敢奢,能有自己獨住的院落,能有無數價值連城的首飾珠寶給選擇,更不敢奢能遇到梁霄這樣尊貴不凡的男人。
按照命運給定好的軌跡,應該會清苦的長大直到及笄,然后被迫嫁給一個無能且丑陋碩的土財主,為嫡母掙得一筆銀資,再然后呢?過個十年八年,生幾個孩子,守在那塊掌大小的地界上,嗟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一生?
很慶幸自己選對了路。拼死從那個家里逃出來了。
遇到那個西夷人,又遇到了梁霄。
命運在自己手里了。一向清醒上進,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一開始是想活下去,而后是想擺嫡母的控制,后來是想和梁霄在一起。而現在,發覺單是擁有他的心擁有他的,遠遠不夠。
除卻這間屋子,這些財富和這個男人,想在最想得到的,是尊嚴。
妾侍是什麼啊?趙嬤嬤說得沒錯,是被人在手心里連反抗余地都沒有的砂礫,只要人家稍稍用力一捻,就碎得拼不出自己。
沒見到明箏時,以為梁霄的妻房定然是個無趣死板又衰敗的黃臉婆。沒有男人的滋潤定然枯萎得快要干涸,不被男人寵的人怎可能得直腰桿理直氣壯的活著?
可見到明箏后,沉默了。
不再自信,甚至連梁霄對的心意也開始懷疑起來。
那個被嫉妒折磨得快要瘋狂的人,竟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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