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貴皆為座上之賓。
塔珠百無聊賴地看眾人捶丸,自從蕭衍搬出了皇宮,另立王府,便對宮中宴會不那麼熱衷了。
悄無聲息地打了一個呵欠,下意識地察覺到一道目相隨,每每回頭一,卻見眾人如常,什麼都沒有。
想,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正午剛過,日頭又烈了一些,觀了一會兒擊球,就旋往屏翠宮而去。
走到花園半路,一道悉的男音住了:“塔珠。”
塔珠頓足腳步,側頭一,來人青蟒袍,信步而來,果是蕭衡。
“殿下。”
出聲道。
蕭衡一笑,如沐春風:“此際便要走了?”
塔珠客氣道:“本就是來作陪的,日中過后有些暈眩,回殿歇息一會兒。”
蕭衡輕蹙眉道:“可曾看過太醫?”
塔珠笑了一聲:“并無大礙,午睡一刻,便不暈了。”
蕭衡微微頷首,卻說:“聽聞二皇子要被父皇派去漠南大營。”
塔珠驚道:“何時啟程?”
蕭衡:“想來就是這一兩日。
蕭衍定會求父皇,見一見你。”
塔珠心中惴惴:“但愿能見到。”
蕭衡卻笑道:“定能如愿。”
蕭衡似乎總是如此溫文爾雅,話音仿若和煦暖風。
他的面目經年不變,宮中皆言,太子衡芝蘭玉樹,若朗月在懷。
塔珠默了默,開口道:“殿下早已及冠,聽聞皇后一直憂心太子妃人選,殿下不妨早做決斷,皇后也能寬心些。”
復又一笑,“如此一來,也不必老是拉著人來作陪,亦可清閑些。”
蕭衡神未變,依然笑道:“所言甚是。”
塔珠告退,旋往屏翠宮而去。
蕭衡立在原地,袖中雙拳握,骨節輕響。
旁側卻忽然傳來一聲細微聲響。
“誰在那里?”
他低聲喝道。
一個著胭脂的人從假山后走了出來,見到他,雙頰發紅,聲若蚊蠅道:“民白氏叩見殿下。”
蕭衡面目含笑:“你球技了得,午后數籌,定能拔得頭籌。”
臉上驚詫,埋頭囁嚅道:“殿下謬贊了。”
蕭衡笑了半聲,行到側:“走罷,與我同回宴席之中。”
塔珠,誠如蕭衡所言,在蕭衍行去漠南前,在屏翠宮中見到了他。
將手中的鷹香珠串給了他。
這也是最后一次見到蕭衍。
*
永佑十八年,蕭虢率兵親征,點蕭衍為副將,一路打到了丹韃王都城外。
二月飛雪,一連兩月的暴雪將他們攔在了王都之外。
原上冰天雪地,白皚皚一片,萬毫無生機。
戰馬騎軍難以果腹,大幕之軍不得不折返南下,退守漠南。
本等到夏日再次往北而行,可京中太子師,趙桀一夜暴斃,仕林嘩然。
蕭虢南下返京。
秋日驕,灑在櫻桃樹下,將發黃的葉片照得橙紅,地上的枯葉已無人無心去掃。
塔珠知道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看上去與從前并無不同,可是腦中的暈眩,日復一日,從未停歇。
甚至無心去想,自己是怎麼回事,是何人害了,幾時害了,為何要害。
又或許是,守著幾重宮墻度日,早就生無可。
蕭虢面目鐵青,怒氣沖沖而來之時,心中涌起了一種解的快意。
他頭上的玉冠有些散,鬢邊已添微霜,可眉目愈發凌厲,帝王凜然之姿。
塔珠默不作聲地著他。
蕭虢被的靜默激怒,將手中的信函,霍然扔到前,暴怒道:“你為何不言?”
蕭衡屠盡趙桀一門,是為遮掩他自年時起便有的思慕,有的難自已。
他不由得細想:“永佑八年,蕭衡將蕭衍送到滄郡,是為了你?”
越是細想,越是心焚裂,“難道自彼時起,你與他就已暗地勾連?”
塔珠淡然地掠過,自上落的信箋,也不去看。
也不想辯,只是默然。
疏冷的默然,徹底地激怒了蕭虢。
他口不擇言道:“哈塔珠,你一個異人,你始終就是這般寡廉鮮恥,不懂禮儀倫常!”
塔珠冷冰冰地迎向他厲紅的目,譏誚一笑:“不懂麼?
我自然不懂,我若是早懂了,不會與你茍合!”
蕭虢只覺五俱焚,額前青筋盡:“你這個……這個……”可是再狠毒的話,他也說不出口。
塔珠緩緩道:“若是早懂了,我不會為你一意孤行,拋家棄國……我確實有一兩樁事,對不住你,可是我從未與蕭衡有何不妥,可是蕭虢,你難道就對得住我?”
蕭虢大怒,去捉的手腕,塔珠閃而逃,忽從幾上拿起了的紅玉銀刀。
拔刀出鞘,一聲錚然,
蕭虢立時心驚:“放肆!你在做什麼,放下!”
塔珠自暴自棄道:“蕭虢,你允我的事,哪一件做到了,你既沒有一心一意地我,也沒有踐諾好好待我,你殺了我的鷹,將我囚在此。
這麼多年來,為了你的大業,又殺了我族多條命,洗丹韃,死去了多無辜之人……”
眼眶微熱,卻一滴眼淚都流不下來。
蕭虢看神灰敗,劈手去奪手中的銀刀。
塔珠抬手避過,忽而一笑道:“反正我都要死了,不愁一時半刻。”
蕭虢驚懼非常,再顧不上多想,搶上前一步死死住的手腕,奪過手中的銀刀。
塔珠卻霍然捉住他的手腕,朝前撲來,蕭虢手中一翻,銀刀落地。
他尚來不及松一口氣,卻見眼前的塔珠頹然倒下。
他慌忙跪地,抱住的腰:“塔珠!”
塔珠上最后一氣力殆盡,想,果然是要死了啊。
蕭虢上上下下地查看的周,卻不見傷口。
他心中陡然一沉,急切地的臉頰:“你怎麼了?
塔珠!”
塔珠耳中嗡嗡作響,腦中暈眩不止,這就是油盡燈枯的覺麼……
“來人啊!人呢!都滾進來!”
蕭虢大聲喝道,“去請太醫!尋醫政來!”
塔珠眼皮沉重,用盡最后一力氣,五指攀住他前的襟。
金龍袍,飛龍之相森嚴。
“蕭虎……”突地一笑,“蕭虎……我……我后悔了……”
蕭虢登基為帝,恍恍十余載,殺伐決斷,征戰南北,他以為自己早已刀槍不,可是,此誅心一語聽來,頓如萬箭穿心,令他痛不生。
他慌忙地去的臉頰:“塔珠……塔珠……”
塔珠的眼睛緩緩地閉上了,他手中的軀忽而往下一墜。
他著的臉頰,卻查覺不到一聲氣。
“塔珠……”他輕地喚了一聲。
太醫院的人從外疾奔而來。
蕭虢抱著塔珠,并不松手,只看那醫政躬查看大半刻,額角汗珠悉數落下,倉倉皇皇道:“微臣……微臣無能……”
“滾下去,都滾出去!”
屏翠宮中寂寂然無聲。
蕭虢拂過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后,頰上猶有余溫,就像只是睡著了一樣。
“朕……我從來都只真心你一人,可我還是錯了……興許從宮起就錯了,到頭來也沒能保住你,沒能好好待你,反而與你生了嫌隙……”
水珠滾落在臉上,蕭虢輕拂去。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殺哈代,永佑七年,我只有擒住他,只有擒住他,服他……往后……往后,他才能為衍兒所用。
衍兒……才能……可你卻要與我長別……我……”
蕭虢無聲地緩緩呼吸,“丹韃……若是一平丹韃,你我再不相異,興許,從今往后,便可作一對恩夫妻,與我一心一意,再不與我離了心……”
帝王淚滿襟,再多的言語已是再無人聞聽。
他起將塔珠抱了起來,腰間的金鏈珠串相撞,嘩嘩輕響。
太極殿的宮人惶恐地看著皇帝抱著塔珠的尸緩步殿。
宮人已是跪了一地:“萬陛下惜重龍。”
蕭虢高坐王臺,神漠然,不疾不徐道:“屏翠宮宮人悉數殺。”
殿中雀無聲,唯聞其聲:“蒹葭殿,賜杯酒。”
宮人齊齊將頭磕得砰砰作響:“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高皇后,攝六宮事,積勞而疾,病膏肓,今日終是崩逝。”
為首的宮人知圣意已決,起領命而去。
蕭虢垂眸再看了一眼懷中的塔珠:“宣,太子蕭衡,二皇子蕭衍太極殿覲見。”
永佑十八年,秋,中宗皇帝蕭虢卒于太極殿。
太子蕭衡登基為帝,僅僅兩月余。
蕭衍率軍,洗宮闈,殺蕭衡于祁水邊,登基稱帝,改元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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