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大結局
京城隆冬已至,十一月過后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鵝似的雪花紛紛揚揚,落了整夜,一早醒來,院中積雪約有尺厚。
顧昭從前生在南方,養在南方,從未見過這樣的大雪,起床之后,念完早課,就站在檐下長廊觀雪。
白雪覆蓋青瓦,垂花門上滴落的水滴凝結數條冰柱,晶瑩剔。
顧長通今日亦休沐在家,匆忙用過早膳,原本打算考一考顧昭近日以來的功課,可見雪景難得,便任由他賞了一會兒。
自從五月考滿,顧長通晉升吏部侍郎之后,顧家就在京里置辦了這一宅子,是一兩進的院子,一道垂花門隔開前院,后院。
前院門樓,倒座房齊備,后院東西各有廂房,正房尚有游廊,比州的顧宅還要寬敞許多,位置也是極好,離吏部府衙不過兩條長巷。
顧家自州將京,囊中,本是置辦不起這樣位置的兩進院子,可是吏部舊友沈旭順水推舟送他人,適逢他的老丈人辭離京,就將此舊宅折價讓予了他。
顧長通場沉浮數年,曉得此間道理,他初來乍到沒有推諉,只待往后尋得合適機緣還此人。
等到東邊日頭升高了些,院中積雪漸消,顧長通正喚來顧昭,一同前去書房,卻聽門外馬兒一聲噴鼻聲響。
不過片刻,一個腰纏烏角帶,著禮部服之人進得門來,口中唱道:“圣旨到。”
顧長通連同院中所有人立即齊齊跪地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咨爾顧氏,乃吏部侍郎顧長通之。
令儀令,嘉,應正母儀于萬國。
茲以冊寶立為皇后。
加顧長通太師,正一品,銜,尊顧氏夫人。
欽哉。”
顧長通以頭地,雙手捧過卷軸:“叩謝陛下隆恩浩。”
待到傳旨之人策馬離去,顧長通適才如夢初醒,太師雖是贈勛戚之臣的虛銜,卻是正一品。
顧儀真了皇后……
顧夫人喜極而泣:“皇后娘娘定是要回京了!”
駕親征北上已有數月,如今傳旨,待到回京,方可行封后大典。
一旁的顧昭見狀,笑了起來:“到時候阿娘又可宮覲見了。”
他心中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氣,原來阿姊留給他的大幕水經集注圖,是他想岔了。
*
顧儀坐在馬車里,開車簾,了一眼漫天飛雪。
一刺骨冷風過細拂面,趕又放下了車簾。
“北地的冬天果然冷一些。”
抱了手爐對車中的蕭衍道。
蕭衍提起竹爐之上的茶壺,又給添了新茶,“再行數日,就進京了。
回宮以后便舒坦些。”
在外舟車勞頓數月,顧儀著實有些想念宮中的安逸生活了,別的不說,在宮里頭,從來都是想睡多久睡多久。
忽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臣妾作了皇后之后,每天都會有人來請安麼?”
蕭衍笑看了一眼,“朝中命婦大多只在年節宮,皇后且放寬心。”
顧儀:“陛下所言甚是。”
如此說來,宮里面大概已是人去樓空了。
蕭衍之前在裹城將養數日,發過幾道旨意回京,其中就有封后的圣旨。
放妾還家,六宮散盡。
他雖未言說,顧儀也能想到定非易事。
如今他們一行越過虎丘,返回了大幕境,沿途乘車輦而行,眼下也是臨近京城的地界了。
顧儀正襟危坐道:“臣妾一定會做一個好皇后。”
蕭衍笑道:“朕將自己托付于你,自然信你。”
顧儀頓覺肩上的擔子又重了。
算了算時辰:“待會兒車輦停下,陛下就該服藥了。”
這些天,胡院判說他余毒已清,開了溫補的方子,顧儀就時時叮囑他服藥。
等到胡院判將藥碗送來,藥已是溫熱。
顧儀如常地喂他服藥。
其實也看出來了,蕭衍在面前故作弱,但新婚燕爾,這些夫妻間的趣,你儂我儂,有何不可。
只是苦了胡院判次次見了都要埋頭,都要把頭埋進地里了。
*
十二月初,一行人終于回到了宮中。
顧儀一進河殿,多絡帶著一整殿的宮人連聲拜道:“恭喜皇后娘娘,賀喜皇后娘娘。”
顧儀連聲起,寒暄了數句之后,就寢殿之中泡了一個熱水澡,蒙頭大睡,補了一整天的覺。
醒來之后,才聽多絡說:“趙氏來河殿,已來了數回,求見娘娘。”
“趙氏?”
多絡解釋道:“宮里如今只余蒹葭殿的趙氏還未離宮,傳話說想在走之前,再見一見皇后娘娘。”
顧儀心中料到有此最終一會:“傳來吧。”
趙婉一河殿,長拜道:“參見皇后娘娘,問皇后娘娘金安。”
“平。”
趙婉抬頭,看過一眼顧儀,一襲茜襖,脖間圍著白裘,面目雖是瘦了些,氣卻是甚好。
“娘娘大恩,阿婉特來謝恩。”
說罷,又是一拜。
“起來罷。”
顧儀見上著青服,“你作了?”
趙婉出個微笑:“陛下隆恩,特賜司籍司掌籍之職,允歸滄郡趙氏舊宅,將趙桀夫子的文章編纂冊,傳予后世。”
對于趙婉來說,這的確是心中所求了。
顧儀輕嘆道:“如此甚好。”
兩人之間再無話說。
趙婉抬頭再了顧儀一眼:“娘娘保重,阿婉就此拜別。”
“你也保重。”
見到趙婉的影遠去,顧儀心中的大石落下。
封后大典定于新年元旦。
宮中六局二十四司,尚宮、尚儀、尚服、尚食、尚寢、尚功流往來河殿,多絡因年齡較小,顧儀邊故此又來了兩個年紀較大的,一個姓崔,一個姓史,協同籌備封后一事。
比起裹城之中的小打小鬧,封后大典乃是國之大事。
顧儀每天都忙得團團轉。
除卻試吉服,定珠寶一類的小事,按照宮制,顧儀還要溫故而知新,讀皇后典儀,通曉朝中命婦名單品級,繼而理清錯綜復雜的派別干系。
幾日下來,委實憔悴了不。
蕭衍比更為忙碌,甫一回京,數月積的政務以外,他亦要按照禮部的奏疏,補納章程,準備大婚一事。
兩人雖同在宮中,竟有數日未見其面。
今夜蕭衍終于得了空。
“皇上駕到。”
河殿外傳來唱聲。
顧儀聽到聲音,迎到殿門前:“參見皇上。”
“平。”
蕭衍看面微白,凝眉道,“這幾日辛苦你了。”
顧儀搖搖頭:“說不上辛苦,只是有些繁瑣罷了。”
仔細看了蕭衍一眼,見他還穿著朝服,頭戴金冠,顯然也是才從前殿過來。
“陛下這幾日定也是諸事繁雜。”
蕭衍拉著坐到桌旁:“待到封后大典后,想來就好了。”
殿中宮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殿外。
顧儀左右一看,立刻湊近了些,親了親他的臉頰。
“臣妾甚是想念陛下。”
蕭衍趁勢扣住的后腦勺不放,親吻的。
“朕亦甚想你。”
顧儀眼中一亮:“陛下隨我來,給你瞧個好東西。”
“哦?”
蕭衍眉梢輕,任憑顧儀將他拉進了寢殿。
殿中華燭微照,暖香陣陣。
顧儀從錦盒里出了一疊最近學習之余,魚手繪的撲克牌,打算顯擺一下。
回卻見,蕭衍已經除冠拔簪,自去了朝服,扔在榻旁。
顧儀:“陛下不頑牌麼?”
蕭衍:“待會兒再頑。”
隔了兩日,顧儀都忘了撲克牌的事了,工匠所忽然來人給送來了一副竹牌,牌用細而薄的竹片打磨,棱角磨得平平整整,上面的花案,瞧得出來是的手繪,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拓印竹片之上。
顧儀把玩了一會兒,立刻投桃報李,見針地空又去膳房親作了一碟子糖命人給蕭衍送去。
*
大婚當日。
卯時剛過,顧儀就起了,來來回回容人扁圓地洗過三遍澡,終于穿上了沉沉疊疊的大紅袍。
妝鏡臺前,典儀將的烏發一一縷地挽起,描眉涂腮,上點脂。
兩個合抬冠而來,冠上九條金龍,口銜水滴狀玉白珠子,前后四只金,振翅而飛,冠繞嵌紅寶百顆,珍珠千余,旁側十二花樹鈿。
小心翼翼地將冠戴在了的頭上,顧儀只覺頭頂一痛,肩膀立時沉下,重得都有些抬不起頭來。
好在先前已經練習過數回,此時脖子不,人隨之穩穩地站了起來。
紅墻黃瓦之上,東邊旭日將升,金照耀。
河殿外,停著朱金輿。
輿頂立著一只金,脊上簪花,四柱垂幕,輿前四馬驅之,儀仗數十人,輿后宮人舉著四扇兩人高的紅羅掌扇遮蓋。
顧儀被宮人簇擁著登上車前小勾欄,繼而進輿中坐定。
輿中擺著制案和節案,鼓樂聲響,四馬不疾不徐地往前殿而行。
大殿之前,玉白石階兩側立著群臣,京中四品以上的員皆在其列。
金輿停在階前百步之,顧儀下了金輿,舉目遙,就見蕭衍著玄冕服,額前旒珠垂懸,立于殿前。
目不斜視地緩步而行,走了約有一半路程,忽見蕭衍腳步一向走來。
兩人在半路匯合,顧儀微,小聲說:“是錯了麼?”
按照流程,這段路是要自己走完的,走到階前,二人才能匯合。
蕭衍低聲一笑,執起的手,復又往前徐行:“無錯。”
禮部尚書見此狀,驚在原地,依舊面不改地等到皇帝皇后立于階前紅氈之上,適才高聲宣讀道:“經國之道,正家為本。
夫婦之倫,乾坤之義……”
長長的唱詞念罷,禮部員手持托盤,將皇后冊寶呈給顧儀。
顧儀接過冊寶,鼓樂齊奏。
蕭衍笑看一眼,二人執手邁上石階,拜謁天地祖宗。
三拜之后,朝臣命婦宮閣賀見帝后。
一直待到日落西斜,顧儀才被送到了天祿閣中的新房。
等了片刻,就見蕭衍來了,兩人東西對坐,執托盤,盛四盞金爵,斟滿米酒,遞上前來。
兩人仰頭喝干,終于完了今日大婚典儀的最后一步。
待到退出去后,顧儀不由地舒了一口大氣。
“終于過完了……”
蕭衍也是難得一嘆,手就摘下了頭上的冕冠旒珠,又起去摘顧儀的冠,手便是一沉,不免驚訝道:“此冠竟如此沉。”
顧儀干笑兩聲。
你才知道啊。
了脖子,雙肩旋即放松了些。
顧儀起,推開軒窗而,宮中燈燭爭華,煙火如,遠近高低。
寶榭層樓紅燈籠高掛,次第排定,隨風輕搖。
蕭衍走到后:“今夜宮宮外亦無宵,萬街千巷,燈火達旦,共賀帝后。”
顧儀回頭笑瞇瞇地看他:“陛下圣明。”
只見他的鬢角不知何時沾染了些許金,手去抹,發現抹不干凈。
“臣妾取錦帕來。”
旋去取了紫檀木盆架上的錦帕,沾了盆中清水。
蕭衍已是坐到了榻上,顧儀立在前,用帕子一抹,金掉了,錦帕上還有月白香的痕跡。
笑道:“陛下今日也抹了?”
蕭衍沒好氣道:“禮部的主意,都速速掉罷。”
顧儀仔仔細細地替他過臉,手指不經意間到了他鬢邊的淺疤,慢慢地了那疤痕,月牙形制,比他的尋常淺了一度,傷痕皮輕微凹陷。
察覺到蕭衍稍頓了頓,正開口勸解兩句,只聽他笑道:“朕面目有瑕,倒是委屈皇后了。”
顧儀撲哧一笑:“陛下天人之姿,有此細小瑕疵,才若食人間煙火,在臣妾看來,若無此瑕,陛下便是神仙玉骨,只可遠觀,不可玩。”
蕭衍抬眉,捉過手中的錦帕往旁隨意一扔:“既如此,皇后娘娘此刻不必遠觀了。”
顧儀見他張開懷抱,立即心領神會地將他撲倒榻上,胡地去親他的臉,最后地親了親他額前的淺印。
蕭衍的氣息陡然加快,卻說:“大婚之夜,皇后娘娘就這般本事麼?”
顧儀聞言抬頭,一雙杏目中若有兩簇小火苗,幽幽點亮。
暴地扯開了他脖前的雪襟領,蜻蜓點水似地輕過他的頭。
顧儀尚不及施展渾解數,頃刻之間,已是天旋地轉。
*
窗外樂聲依舊鼎沸,金煙火竄夜空響。
今夜無風無雪,城中外火燭遍照,阡陌縱橫之,朱紅燈球半懸于空,百盞天燈緩緩而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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