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采薇殿不過幾日之間,又門庭若市起來。

淑妃自協理后宮，主事過上一回宮中選秀之后,便沉寂了許久,如今再被推到了風口浪尖，眾說紛紜之間，淑妃仿佛離封后僅有一步之遙了,因而這幾日來往采薇殿的試探者,表忠心者愈發多了起來。

齊殊疲于應對，繃著一張笑臉繃了兩三日,也不耐煩了,只對外推說要靜心抄經,不再見來客。

玉壺捧著剔紅茶盤殿,“娘娘,這幾日累著了,奴婢尋了利嗓的茶來，娘娘解解乏。”

齊殊喝過一口茶，頭頓清清涼涼,“是加了薄荷？”

玉壺點頭,“娘娘前兩天話說得多了,聲音發啞,除了薄荷以外,太醫院也給草茶配了幾味藥。”

齊殊喝過一盞茶后，慢條斯理道：“這幾日蒹葭殿里的趙妃娘娘傷好些了麼？”

玉壺：“太醫院的藥說,每日還是敷著藥呢,時好時壞,聽說陛下隔幾日都會去瞧瞧。”

齊殊譏諷一笑，“許是如此,傷才好不了。”

玉壺輕笑問道：“娘娘也去瞧瞧？”

齊殊搖頭，雖然知道趙家舊案在三司查辦，卻懶懶道：“沒什麼可瞧得。”

玉壺往茶盞里又添了茶，“奴婢先前聽蒹葭殿里的梧桐說笑。”

見齊殊面疑，解釋道，“就是原先在采薇殿里伺候掃灑的宮婢，梧桐使了銀子才被調去了蒹葭殿趙妃娘娘跟前伺候。”

齊殊微微頷首，玉壺復道：“梧桐笑說，若是細細看，趙妃娘娘的眉目之間有幾分長得像娘娘呢……不過遠遠不若娘娘……”

齊殊聽罷如風過，全然不放在心上，“皮相總要老的，生得再又如何。”

腦中忽而想起另一個人來，便問，“河殿的嬪娘娘，皇帝回宮以后，可去瞧過？”

玉壺歪頭，想了須臾，“典儀局的人說就去瞧過一回。

同是南巡伴駕，說起來，還是趙妃娘娘厲害啊……”

齊殊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卻聽玉壺又說：“奴婢今日從司薄司過，嬪娘娘跟前伺候的一等宮婢桃夾要出宮了，眼下連宮人名籍都撤了，不過聽說桃夾今年也已經十九了，也到了可以出宮的年紀了。”

齊殊握住茶盞的右手了，“什麼？

今日就出宮？

這般急麼？”

玉壺歪頭道：“奴婢也沒細打聽，聽說司薄司除籍之事，也辦了好幾日了，或許是想趁著春日里出去，還能趕上今年相看，早早嫁人罷。”

齊殊穩了穩心神，將茶盞輕輕放下，“你有空去打聽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宮婢是因何緣故出宮？”

玉壺心中雖是不解，見神卻不敢再問，只得應聲。

西邊的日頭眼看就要落下。

多絡為難地看了一眼殿門外跪著的影，已經跪了快兩個時辰了。

多絡勸不住，只得一咬牙又轉進了寢殿，見到端坐于紫檀木桌旁的嬪娘娘，支支吾吾開口道：“娘娘，桃夾姐姐還是不肯走，仍舊跪在正殿外的石階下，娘娘……還是去見見桃夾姐姐吧？”

殿門外跪著的桃夾，膝蓋猶如針刺，痛得麻了，地上細小的沙石也早已經磨破了的和膝上的皮，可是中憋著口氣，就是不能起來。

殿門前人影一晃，桃夾抬眼，眸中期盼的亮又暗了下去。

多絡快步走到面前站定，喚了一聲：“桃夾姐姐。”

桃夾抿著不說話，在太下跪了這麼久，早干得起皮了。

多絡嘆息道：“桃夾姐姐還是快快起來吧，已近酉時三刻了，你今日拿了籍冊就得出宮，若是耽誤了時辰，宮正司的人就該來了……”

桃夾了，仍舊重復說：“不見到娘娘，奴婢不起來。”

多絡眉頭皺作一團，“桃夾姐姐還是起來罷，娘娘不會出來見你了，娘娘……讓我帶幾句話給桃夾姐姐。”

桃夾適才抬眼定定地看著。

多絡方才已經在心中反反復復念叨了數次，此時說出口也就不那麼磕磕絆絆了。

“娘娘說，桃夾姐姐待娘娘自是真心，也有忠心，從前相伴度過的日子，有的分，都不是假的……”多絡了鼻子，“可娘娘說，與桃夾姐姐的緣分確是已經盡了，桃夾姐姐素來聰慧，出宮以后，又有銀兩傍，自能謀得一場好前程，娘娘心中雖有不舍……總也是盼著桃夾姐姐好的。”

桃夾閉了閉眼，眼邊忽然滾出了一顆淚，仰了仰頭，淚珠終于沒流下來。

已經知道，此時再說什麼，也都無用了。

桃夾頭苦，僵直的后背慢慢地折下，以額地，朝著河殿寢殿的方向，長長地叩拜，口中朗聲念道：“娘娘大恩，奴婢這就走了。”

顧儀坐在寢殿里不，等了好一會兒，才扭頭，見多絡一臉釋然地走了進來，蹲福道：“娘娘，桃夾姐姐走了。”

顧儀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多絡見復又垂首去打量手邊的雕花烏木錦盒，便開口問道：“娘娘要木簪麼，奴婢幫娘娘？”

顧儀笑了半聲，搖頭道：“不用了，你把燭臺端過來，便去傳晚膳罷。”

多絡依言將一盞青玉燭臺擺到桌上后，就自去外間尋人傳膳了。

借著跳耀的青紅燭火，顧儀又將目投向錦盒里的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烏木溫潤，簪頭寶玉華流轉，于燈下細看，更是鮮紅若。

最初得賞此一對紅寶梅花烏木簪的時候，心中便不由得驚了一驚。

書中描述過的紅寶梅花烏木簪只有一柄，且還是齊殊自己親手改制得，而卻被賞了一對極為相似的木簪。

彼時顧儀就留了意，趁無人之時，悄悄用裁刀在兩柄木簪的簪尾各刻了一道印記，若非手指輕，只是眼察觀，本無法分辨。

可是，等過了元旦大朝會之后，待再去查看那一對簪的時候，就發現其中一柄簪尾的刻印沒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形制皆相似的烏木簪，簪頭鑲嵌著一顆圓潤的紅珠，與另一柄紅寶簪，幾乎一模一樣。

直到那一刻，先前原本沒有想通的地方便豁然開朗了。

先前，猜到桃夾是為了蕭衡，可蕭衡已死，東宮舊人早不復存焉，始終想不通桃夾有何能耐到邊，又是如何到劑母珠，自從見到調換過的紅寶簪后，旋即明白了過來，桃夾果然認識齊殊，并且愿為之效命。

上一回，桃夾手指紅腫，也是在談源堂起火之后，齊殊來過河殿探之后。

如此一想，當時的桃夾應該也是從齊殊手里接過了急于出手的劑母珠，替消災。

顧儀因此下定決心，將桃夾留在宮中，領了多絡去南巡，怕桃夾借齊家之手，暗中聯系博古，再一次改變劇。

但在離開之前，與桃夾一番推心置腹，也是想看一看，桃夾會不會因而懸崖勒馬。

顧儀當時便想，若是桃夾趁不在的時候，將木簪換了回來，可以既往不咎。

可惜，桃夾沒有。

劑母珠所制的烏木簪仍舊靜靜地躺在的錦盒之中。

按照書中所述，劑母珠雖是劇毒之，可需要足夠劑量才能殺人，若劑量不夠，人只是陷昏迷。

劑母珠中所含的青艾草，若是一些人了，皮便會紅腫刺痛。

顧儀猜測，這可能就是一種過敏反應。

然而，書中的此一柄劑母珠木簪，卻是由齊殊本人給了趙婉。

趙婉為齊殊所，以為趙桀之死與蕭衍有關，蕭衍并不會真正地替趙家翻案，因此決定自己復仇，將此簪頭溶于茶水，親手遞給了蕭衍。

可劑量不足，蕭衍沒死。

并且書中的蕭衍，或許是出于心中對于時贈玉的愧疚，雖然早就看出了異樣，卻依舊甘之如飴地飲下趙婉遞來的茶水。

之后，兩人互訴衷腸，趙婉自然幡然醒悟，悟出了他的深厚意，自此兩人的線又推進了一步，南巡后變為婉嬪的趙婉，再度晉升為婉妃。

顧儀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此時此刻，卻不敢貿貿然地把這柄木簪真給趙婉。

一來此簪確實有毒；二來，心中有種覺，要是趙婉真聽了齊殊慫恿，給眼前的蕭衍下毒，趙婉很可能會等不到幡然悔悟，就提前涼涼了……

主角要真是狗帶了，不要說什麼維持劇主線了，自己的生命線肯定分分鐘掉線，重回六月十五！

顧儀又嘆了一口氣，只能在心中自己安自己，趙婉已經是趙妃了，這個主事業線在線！

*

戌時正。

朱雀門外的紅燈籠高高掛起，映得門下一片通紅。

桃夾提著包袱，緩緩地走到了宮門外，兩扇朱漆紅門在后復又合攏，發出滯重的聲響。

桃夾茫然地立在原地，天大地大，一時竟不知要往何去。

不遠一個人卻從暗影里走了出來，“桃夾。”

抬頭一看，來人上的銀甲泛著冷，想笑一笑卻忽然哭了出來，“齊闖哥哥……”

齊闖見已換下了宮服，“如今你要去何？”

桃夾搖搖頭，眼淚串似地往下掉。

齊闖從懷中出了一張布帕遞給，只問：“嬪為何讓你走？”

桃夾接過布帕，只管抹眼淚，卻不回答，腳下往東走去，齊闖只得跟上。

走了約莫小半刻，桃夾才止住了哭，哽咽道：“是我不好，對不住殿下，更……對不住娘娘……”

齊闖步伐一頓，蹙眉問道：“娘娘？

娘娘還好麼？”

桃夾聞言，側目看他，見齊闖面憂慮，暗沉沉的劍眉輕斂，瞬間明白過來，不怒道：“娘娘？

你心里只有采薇殿的娘娘麼？”

抬手就將手中布帕扔給了齊闖，扭頭疾走。

齊闖這才反應過來，口中所說的娘娘，該是嬪娘娘。

他立即去追，因步伐大，兩步就追上了，捉住的臂膀，將桃夾拉了回來，“你既無去，不若先去齊府落腳。”

桃夾：“我不去！”

卻掙不了。

齊闖當作沒聽到，拖住的臂膀，就往齊府的方向去。

*

亥時初刻。

顧儀洗漱罷就躺到了木榻之中。

“娘娘，早些睡吧，若是有事，奴婢就在外面。”

顧儀應了一聲，拉過被蓋上。

多絡見一整晚都神懨懨，知心中肯定不好，便留一人早些歇息，自己守在殿外。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顧儀翻了幾個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耳畔一陣清風吹過，復又睜開了眼睛。

床帳之外，已是站了一個人，長玉立，正在看。

昨日重現，顧儀已經不驚了，榻旁還留了一盞瑩白宮燈，能夠將來人的面目看得一清二楚。

蕭衍著一襲紅袍雪襟，頭發并未豎冠，只松松地綁在腦后，像是沐浴過了。

蕭衍其實鮮著紅，可是顧儀卻最看他著紅。

蕭衍方才見顧儀躺在紗帳之中，睡得正好，呼吸綿長，腔一起一伏。

此此景，似曾相識。

他走得近了些，見的眉睫若扇，輕輕地抖著，似乎是在做夢，可表卻不像是個夢。

他因而手晃了晃那紗帳，顧儀果然醒了。

“陛下來了。”

半起道。

蕭衍開紗帳坐下，除靴躺了上去。

顧儀眨了眨眼，聞到了他上的皂相和松竹香氣，“陛下是從天祿閣來的？”

蕭衍頷首，“朕來瞧瞧你。”

顧儀順勢也躺倒了，將被一掀，抖落而下細地蓋住了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