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容這次回府,半為陪伴爹娘, 半為跳出韓家, 審視前路。
韓蟄走后,在宋氏的陪伴下去拜見傅老太爺和長房的傅伯鈞夫婦。因堂姐傅綰出閣后跟著夫君去別赴任, 除了修書之外,已有一年不曾回家, 自傅益南下后, 便只傅盛陪伴在長輩膝下。
傅盛雖然居長,論才華品,卻沒法跟傅益相比。
老太爺提起傅益來,又是擔憂,又是思念。
傅益年底時曾修書回來, 說他已逃出楚州, 投軍中, 請府里勿念。本朝男兒大多文武兼修, 楚州地界的員雖是科舉出, 卻也有不會武,在南邊的戰事中, 或投馮璋麾下, 或投朝廷軍中, 傅益這般投軍的不, 傅錦元鞭長莫及, 只能任由他去。
只是以傅益的, 這一從軍, 戰事不止,怕是不會輕易回來。
老太爺為本分,不曾見過征戰殺伐的場面,生怕傅益在刀尖叢里出岔子,愁得頭發都快白了。又問令容在韓家的境,令容便說一切安好,請他勿念,陪著老人家坐了許久才出來。
傅益剛中進士時,傅錦元曾為他說親,也尋好了人家。后因馮璋叛、楚州被占而一拖再拖,如今他歸期未定,傅錦元沒敢再耽誤人家兒,只好擺明態度退了。
母獨時,宋氏提起這事,還惋惜不止,“那真是個好姑娘,自相識,知知底的,也和氣可親。只可惜你那哥哥等得起,卻等不起,這一退,往后各自婚嫁,可就再也沒緣分了。”
令容也認識那位姑娘,聞言也是一嘆。
婚嫁之事,一旦錯過,可不就是終再難結緣麼。
挽著宋氏走在后園,神微迷茫。
宋氏看在眼里,又問道:“你呢先前皇上賜婚,我們都擔心他冷厲酷烈,你委屈,如今看他倒不像從前生疏冷厲了。”
春風熏暖,令容遲疑了片刻,才道:“我在猶豫。”
“猶豫什麼”宋氏聲,帶著進涼亭里坐下,幫兒理了理吹的頭發,“關乎終的事,是該慎重些。有心事別瞞著娘,說給我聽聽,娘即便不能替你拿主意,卻也能排解排解。”
令容頷首,雙手絞著繡帕,挑了幾件跟韓蟄的事說給聽,“夫君待我很好,跟我從前預想的截然不同。且婆母慈,小姑和氣,我本該滿足的,就是仍有些害怕。”抬眼,握住宋氏的手,“韓家位高權重,齊大非偶,夫君又前途無量。說句不怕臊的,我想的是能跟你和爹爹一樣,但他恐怕未必能做到。”
宋氏眸一,眉頭微蹙,“他要納妾”
“不是”令容忙解釋,“他邊連多余的丫鬟也不留。”
“那怎麼”宋氏不解。
令容咬了咬。韓蟄將來會謀逆做皇帝這種事,不好解釋,但帝王從一而終的能有幾個前世宋重一個妾室將打冰窖,天翻地覆,徹骨冰寒,實在不敢再見這樣的事。而男人變心移這種事,不止在,也要看對方心,不是能掌控的。
將袖揪了片刻,令容才蹙眉道:“我就是擔心。”
宋氏聽罷,微微一笑,“刨除這擔憂呢這個夫君本,你覺得如何”
雙目帶著笑意,瞧見令容不自覺牽起的角,念及令容在韓蟄跟前日益放松的姿態,想起那日不慎瞧見韓蟄為簪發時的場景,便已察。
“當年我剛進傅家,也曾有過顧慮,畢竟那時候你父親是金州出了名的紈绔,教坊酒肆的常客。不過這麼些年,你瞧,不也得好好的”宋氏的目落在令容發間金釵上,那一粒淡紫珍珠渾圓潤,絕非凡品。
韓家固然不缺銀錢,要尋兩粒一模一樣的紫珍珠,卻也非易事。
韓蟄那樣冷厲的人,肯花心思在首飾上,實在是始料未及的罕事。
靜了片刻,宋氏又溫聲道:“將來的事,擔憂并無用,只能竭力避免。你且想想,倘若錯過了他,會后悔嗎”
倘若錯過韓蟄,會后悔嗎
令容躺在榻上,咀嚼這個問題。
從去年十月韓蟄在潭州說不想和離起,關于往后的事,琢磨掂量過許多回。
為府中計,韓家樹大深,即便而今勢稍變,以皇家如今之衰微,且有楊家坐鎮京畿,帝位最后怕仍會落在韓家手里。功利而論,留在相府,對府里有利有弊,并無定論。且想從韓家全而退,也絕不是容易的事且不說韓蟄未必放手,事關面,韓鏡也未必肯點頭。
剩下的便是。
初嫁相府時,令容的打算是明哲保,伺機和離,因那時的相府于而言,只是濃云籠罩下的龍潭虎,危機四伏韓蟄酷烈冷厲,兇名在外,連著克死了兩位姑娘,難保不會順手克死,當時是提著腦袋嫁進去的。且謀逆之事兇險無比,不慎多聽多看就會犯了忌諱斷送命,韓鏡心存不滿,只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艱辛度日。
令容惜命得很,只求食安穩,那樣的地方,令容當然是半天都不像多待的。
但倏忽一載有余,許多事都讓出乎意料。
楊氏的慈、韓瑤的親近之外,最讓令容始料未及的是韓蟄。
令容拿指尖繞著頭發,瞧著撒滿地面的霜白月,仿佛能看到韓蟄站在那里。頎長拔的上常穿墨青裳,面容冷峻,雙眸深沉,卻趁著幫忙寬的時候收攏雙臂,將困在懷里。
當初因傳言,心目中韓蟄冷厲兇悍,不近人,心狠手辣,更因謀朝篡位野心,不會在留心。
而今,韓蟄卻是另一番模樣
會故作兇狠地嚇唬,會在煙火氣里烹出香噴噴的佳肴,會聲音低啞地親吻,會策馬仗劍救于危難,會袒膛在熱氣蒸騰的浴桶里灼灼看,更會披春,往發間簪上金釵。
確實心了,如墻角破土而出的芽,悄然滋生,等察覺,已是草葉茂盛。
如果錯過了韓蟄,會后悔嗎
令容抱著被角,昏昏睡。
正是月初的幾日,月事初至,睡得不甚踏實。半夜里令容醒來,覺得上不太舒服,下意識往床榻外側挪了挪,沒找到暖熱懷抱,手去,卻只有一片空。
從夢里醒來,怔怔的打量。枕畔空無一,帳外唯有月窗瀉,滿地銀白,清冷卻孤寂。整個屋子仿佛格外空,唯有被窩里提前備好的鎏金手爐尚且暖熱,余溫未盡。
令容抱錦被,在娘家,卻忽然很想念銀院,想念韓蟄。
倘若和離,往后每個夜晚醒來,枕邊都不會再有他。
每個人語初靜的夜晚,都等不到他健步歸來。
驚濤駭浪之下的溫馨懷抱,其實很眷,若無疾而終地放棄,恐怕真的會后悔。
令容在傅家住到三月下旬,才依依不舍地辭別回京。
難得回家一趟,傅錦元幾乎將吃的東西盡數尋來,短短半月間逛遍金州城街市不說,又趁著暮春風各踏青賞景,既去佛寺嘗素齋,又往山林燒野味吃。
每日里盛味的食養著,清晨攬鏡自照,竟仿佛胖了一圈,連年初新裁剪制的里都了些,拘得前難。
令容對著鏡子鼓了鼓腮,瞪著杏眼瞧著片刻,自己先撐不住笑起來。
枇杷跟著回來伺候,見這般,不由一笑,“夫人這是做什麼呢”
“我長胖了些是不是”
“臉上瞧不太出來,姑娘從前就這樣,吃多都只往上長。不過近來吃得順心,氣倒好了許多。”枇杷將金釵簪進發髻間,“這金釵是真好看,襯姑娘的容貌。”
是嗎令容撥了撥垂落的珍珠,站起對鏡端詳。
難道是前變得快了,才讓疑心變胖
端詳了片刻,見東西都收拾停當,才去宋氏那里。
今日正逢休沐,傅錦元也閑在家中,陪著一道去拜別傅老太爺。先前京城朝堂的事,老太爺自然是聽到了風聲,雖不知令容被永昌帝盯上的事,卻也知田保是栽在了那位孫婿手里,知道韓家厲害,不免叮囑令容,往后在韓府不可肆意妄為,須謹慎行事。
令容都應了,又趁著傅錦元也在,請老太爺得空時找人探探唐敦的底細,不必太著急,也無需過于詳盡免得打草驚蛇,能探多探多。
至于緣故,沒敢提唐敦跟唐解憂的事讓長輩擔憂,只說兩回接,覺得此人心不正,想清底細,往后萬一出岔子,也好應對。
孤落虎,這就足以讓傅老太爺懸心,當即應了。
回到相府,韓蟄仍在外奔波,歸期未定。
令容這次回家,攢了不金州的風及果脯等,按例給慶遠堂和二房劉氏婆媳送去些,在那兒逗了會兒梅氏的孩子,等楊氏回府,便將剩下的分出一半帶往和堂。
楊氏很喜歡,因田保倒后京城的形勢稍安穩了些許,趁著暮春風和日麗,還帶令容和韓瑤出去游玩了兩趟高修遠那日告辭后便音信全無,韓瑤最初沉默寡言了幾日,過后也不再為難自己,騎馬獵無所不為。
只是楊氏再提婚事時,韓瑤仍不太愿,楊氏也沒,暫將此事擱下。
這日令容閑了無事,因去年釀的梅花酒啟封,裝了兩壺,送來和堂。
楊氏正歇午覺,韓瑤坐在外間,被魚姑盯著練字。見了令容,韓瑤喜上眉梢,將筆輕輕擱下,低聲道:“這是什麼”
“去年釀的梅花酒。”令容低聲音,站在旁邊看練字。
屋靜謐,唯有風紗窗,珠簾微晃。
窗邊的人榻上,原本小憩的楊氏忽然了,口中發出掙扎般的痛苦.。韓瑤詫異,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就見楊氏額頭上不知何時出了層薄薄的汗,雙眉擰,似被夢魘。
韓瑤當即握住手,輕推了推。
楊氏“啊”的一聲,猛然睜開眼睛。
的心跳很快,砰砰地激烈撞,似要跳出腔,背后卻是冷汗涔涔。沉重又清晰的夢境在心頭,看向韓瑤,雙目失神。
“沒事吧”韓瑤甚見楊氏這樣,忙取錦帕幫拭。
楊氏面泛白,呼吸微促,愣了片刻才道:“我夢見你父親了。”握韓瑤的手,指尖抑制不住地抖,聲音帶些惶恐,“他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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