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輕風吹過, 樹葉沙沙作響，水面泛起一波漣漪。

　烏希哈思緒放空，開始數起了大白背上黑的紋路, 沒數一會兒就又呆住了，等片刻后回過神來，再從頭數起。

　袞扎布忽然開口問道：“大格格, 現在沒事了吧？”

　“嗯？”烏希哈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 悶聲回答, “應該吧。”

　“那你呢, 還好嗎？”

　“我？”烏希哈撐起子，奇怪道，“我有什麼事，我很好啊！”

　袞扎布道：“但是你看起來, 似乎不太開心。”

　“怎麼可能，你看錯了！”烏希哈反駁，“大姐姐好了, 我可高興了。”

　袞扎布站起, 走近蹲下，隔著大白與對視，“真的？”

　“當然是真的。”上這麼說, 烏希哈卻轉頭, 避開他的視線, “你今天怎麼奇奇怪怪的，以前你沒這麼多話的。”

　袞扎布好笑道：“才問了你幾個字，就多話了？”

　“我本來還說, 突然想起來好像還欠你一個‘故事’, 現在看來, 你是不想聽了。”

　“什麼欠我的？”烏希哈睜大眼睛，好奇心被他勾了起來。

　“當年在草原，你問我為什麼不喜歡大清格格，我說‘下次見面’告訴你，但我來京城三年，與你和弘時阿哥也見了許多次，卻從未守諾，告知你其中緣由。”

　“可這是你的私事，你不想說沒關系的。”烏希哈先鄭重聲明，自己沒有想勉強他、探究他私的意思。

　“當然你現在愿意告訴我的話，我肯定會做個很好的傾聽者的，我們是好朋友嘛！”

　拍拍自己邊，招呼道：“你過來坐，大白寬敞著呢。”

　袞扎布都不用繞，長一，便過大白的，到了烏希哈這邊。

　兩人并排，一頭一尾靠在大白上，仰頭天。

　“……你知道的，我額祈葛當年被皇上賜婚純愨公主，我在那之前就出生了。”

　袞扎布剛變聲不久，聲音比過去低了好幾個度，講起話來還帶著點彎彎繞繞的蒙古口音，聽得烏希哈耳朵有些。

　“當年額祈葛歸附大清，為了讓皇上信任喀爾喀部，早就謀劃著要求娶一位公主，但族中看重黃金脈傳承，挑中了我阿媽，讓先給額祈葛生下了我。”

　嚴格來講，袞扎布算是策棱的私生子。

　他談起自己的世，聲音平靜無波，沒有任何回避、自卑。

　烏希哈早就知道他非公主所出，乍一聽聞其中，也沒有一一毫的排斥鄙夷，只為他和他的生母到心酸無奈。

　“我阿媽是部族長老之，也是草原上耀眼的明珠，和額祈葛算是青梅竹馬長大，若不是額祈葛要尚主，他們早就婚了。”

　“額祈葛一直留在京中，我阿媽懷孕后就回了草原，我是在喀爾喀部出生長大的。”

　袞扎布小時候怨恨過策棱，還恨那些長輩，為了所謂的“脈”，讓他的阿媽從一個蒙古貴淪落沒有名分的外室。

　他還怨恨過康熙和純愨公主。

　但他記得他阿媽告訴過他，牽扯到一整個部族的前程，不止人，男人也會有不由己的時候。

　策棱是，和純愨公主也是。

　只有等他足夠強大，才能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自己想的人。

　烏希哈忍不住問，“現在還在喀爾喀部麼？”

　袞扎布搖頭，“額祈葛迎娶公主的那一年，在外放牧時，出了意外。”

　見烏希哈眼神震，袞扎布解釋道：“雖然許多人像多爾濟棱那樣，以為我阿媽是因為公主才尋短見，但那真的只是意外。”

　“后來額祈葛奉圣命返回塔米爾，領兵抗擊準噶爾部，公主仍留在京中，為了讓公主、也讓皇上放心，我就被送到了公主邊呆了兩年。”

　“所以這不是我第一次來京城，”袞扎布算了算，“那時候，你應該才出生？”

　烏希哈聽得了神，不由自主地腦補出了后媽與繼子的恩怨仇。

　但聽說過純愨公主是個弱的子，試探地問：“公主，沒有對你不好吧？”

　袞扎布接著搖頭，“公主是個善良的人，也不知曉我阿媽的過往，那幾年從未苛待與我，說子弱，許是無法為額祈葛生兒育，將我當作親子看待。”

　“真的很好，教我滿文、漢語，規矩禮儀，沒讓我長野小子，我那時候不懂事，也把阿媽的死怪罪到上，總不聽的話，等我明白了的好，想要孝順的時候，又不在了。”

　烏希哈是聽著，都為袞扎布到難。

　先意外失去生母，又失去了善待他的養母。

　低聲問，“為什麼呢？”

　“總是不開心，”袞扎布目悲傷，“慕額祈葛，卻又要違心給他安排侍妾，擔憂在宮中的通嬪娘娘，卻找不到方法讓皇上更看重。”

　“把所有的心事都在心底，整?????日在公主府以淚洗面，日子久了，就熬干了。”

　烏希哈恍然，“你今天突然想到跟我說這個，是因為公主當年，也和大姐姐之前一樣，是心病麼？”

　袞扎布點頭，“玉錄玳格格剛來的時候，跟公主有點像。”

　在莊子上看到玉錄玳的第一眼，他就聯想到了純愨公主。

　當年，純愨公主就是這樣，在袞扎布面前抑郁而終，而年的他只能在邊上看著，無能為力。

　與其說是討厭、不喜，不如說他是害怕。

　他害怕靠近這樣脆弱的生命。

　“烏希哈格格，你救了玉錄玳格格。”袞扎布轉頭，認真道，“你很了不起，比我當年要厲害。”

　“哪有你說的這樣，”烏希哈被他說得又赧又后怕，“大姐姐也不是公主，會好起來的。”

　“是的，已經好起來了，”袞扎布又問了最初的問題，“那你呢？”

　看到了那樣的玉錄玳，和一直試圖在幫助挽救的烏希哈，袞扎布仿佛看見了曾經的純愨公主和自己。

　他控制不住地，一直注視著烏希哈。

　在所有人都被玉錄玳牽扯心神的時候，只有袞扎布知道，在玉錄玳和弘時看不見的地方，烏希哈也在苦惱憂慮。

　但比他更聰慧，也更勇敢。

　做到了他做不到的事。

　“我沒事，”烏希哈被他說得莫名眼眶發酸，終究還是低聲坦然。

　“……就是有點害怕。”

　天知道，多怕自己沒能改變玉錄玳本來的命運。

　“現在沒事了，”袞扎布低頭看著的發頂，輕聲安，“所以想哭的話，不用忍著。”

　“我沒有想哭！”烏希哈惱地反駁。

　但話說出口時，已經帶了哭腔。

　從三胞胎滿月那天、發現玉錄玳不對勁開始，烏希哈心里就一直抑著，直到現在。

　所以剛才難得任，騎著大白狂奔，也是想要發泄舒緩緒。

　沒想到會被袞扎布看出來，又聽到了這樣一段過往。

　就好像替當年的袞扎布一起難過一樣，烏希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你轉過去，不許看！”烏希哈捂著臉，命令道。

　袞扎布舉起雙手作投降狀，乖乖轉，“遵格格命。”

　后傳來小嚶嚶般的低泣，聽得袞扎布心里一陣陣酸。

　他還有些高興。

　這回，能在他面前哭出來，算是對他的信任了吧？

　過了許久，烏希哈聲音越來越低，幾近于無，袞扎布回頭，發現烏希哈哭著哭著，就這麼趴在大白上睡著了。

　他再度搖頭失笑。

　大白湊過來想烏希哈，被袞扎布手推開，臉上又被使勁了兩把。

　“很傻，還膽小，其實特別哭，什麼乖巧守禮都是裝的，說話常常不過腦子，”袞扎布似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大白說，“跟所有大清格格都不一樣，跟我認識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很不一樣。”

　有最自由的靈魂，最善良的心。

　還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并且一直或主地、或無意識地，把這些東西傳遞給邊的人。

　“所以你才這麼喜歡嗎？”

　大白輕輕地“嗚嗚”兩聲，仿佛是在回答他。它又抬起尾，環在烏希哈腰間，防止下去。

　“我好像，也有點……”

　袞扎布頓住，眼神微閃。

　他重新靠回大白上，從懷中出一塊半個掌長的椴木，和一把刻刀，一點點雕琢起來。

　時不時地，偏頭看烏希哈的睡一眼。

　很快，一只趴窩的小兔子在他手中型。

　袞扎布忽然想起，自己當初為什麼要練雕刻。

　他天生神力，烏希哈卻細皮，之前跟、弘時一起訓練大白的時候，偶爾扶一把、拉一下，他都沒覺得自己用力，還隔著幾層裳，都能把給紅了。

　正巧那時聽弘時說烏希哈快過生辰，袞扎布想自己買不到什麼新奇貴的件，不如親手做點什麼送給。

　就好像他最初收到那只歪脖子斜眼熊時，能到其中的真摯心意。

　兩年過去，現在的他已經能雕出拇指大小的“布朗熊”和“可妮兔”，可以將力道控制到最準，保證不會再傷一汗。

　“烏希哈格格，”袞扎布輕聲練習著新的稱呼，“烏、烏希哈。”

　從前他不覺得有什麼，而在意識到那點不一樣的漣漪后，是將這個名字含在里，都有清爽的甘甜。

　袞扎布突然又有些苦惱。

　之前，他一直對父親和叔叔娶了大清格格的事冷嘲熱諷。

　現在呢？

　先笑話自己嗎？

　袞扎布往大白上一靠，側過，正對烏希哈的方向，見小小的子完全埋在大白的里，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想到方才的眼淚，袞扎布那點被信任的欣喜，又被另一種酸酸麻麻的緒給過去。

　以后，還是不要再哭了。

　作者有話說：

　布布：你們可以開始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