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陋的小院子里, 萬分熱鬧。

　孩子們津津有味地吃著生煎包，時不時“嘶嘶”燙。

　夜嶼靜坐在一旁，沉默不語。

　他盯著包子看了好一會兒, 遲疑著拿起筷子, 忽然, 眸一變。

　外面有人。

　夜嶼不聲瞥了一眼籬笆墻外。

　樹梢之上, 一個高大的影正躲在枝丫后面，鬼鬼祟祟。

　夜嶼長眉微挑。

　他氣定神閑地拿起筷子, 夾起了生煎包。

　生煎包的上半部分，和下半部分簡直是兩個極端。

　一半綿糯香，一半焦脆可口。

　他輕輕啟，對著包子輕輕咬了一口，糯糯的包子皮將的好滋味帶到夜嶼口中。

　他細細品味著, 一點一點將包子皮嚼碎。

　夜嶼多年沒有吃過包子了, 這一口, 讓他有些驚喜。

　然后, 他的薄輕輕上包子的小口，吮吸一下——濃郁、飽滿的，一下便涌了口腔里, 葷香四溢，緩緩流咽之后, 還有些粘。

　夜嶼愣了愣。

　他的味覺好似一頁白紙, 空置許久。

　哪怕是輕描淡寫的一筆, 都顯得格外鮮明。

　夜嶼低頭看了看, 已經被吸干了，包子便委屈地癟了下去，裂開的小口, 好似在沖人笑。

　夜嶼嘗了嘗余下的餡，餡已經吸飽了，和著芝麻、蔥花一起，嚼起來別有一番滋味。

　“嘎吱！”

　突兀的一聲響，再度讓夜嶼停了下來。

　他發現這生煎包下面的皮，煎得十分焦脆，嚼起來焦香不已，吃完一口，還想吃。

　夜嶼慢條斯理地吃著包子，好似全然沒看到樹上的人。

　而樹上的馮丙，臉已經得不樣子了。

　這到底是什麼況？

　夜嶼不是不吃東西嗎？難道他找寧王真的是為了聊胃疾，而且還治好了？

　馮丙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連夜嶼都愿意吃的生煎包……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呢？

　馮丙忍不住咂舌。

　夜嶼吃完了包子，淡定地放下碗，然后，右手拿起一筷子，狀似隨手一推——筷子在力的驅使下，直直向樹梢飛去。

　馮丙本能地到危險，形一閃，腳下頓時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咚”地一聲響，驚了吃包子的孩子們。

　“什麼聲音？”小米有些好奇地問。

　一旁有個男孩，小名豆豆，他十分篤定道：“不用怕，是野豬。”頓了頓，他又重復了一遍：“我們村子里有野豬出沒，大家小心。”

　眾人一本正經地點頭。

　大家很快就將包子吃完了，孩子們一個個麻利地收起了碗筷。

　舒甜給小米了，然后，施施然走到夜嶼面前。

　收回他的碗時，微愣一下。

　他竟然……把一整個生煎包都吃了！？

　舒甜訝異地睜大了眼，他脾胃虛弱，吃油煎的食不太好。

　舒甜：“大人怎麼把包子都吃完了？”

　夜嶼無聲看了一眼，道：“合胃口。”

　這三個字被他說得格外理直氣壯。

　舒甜哭笑不得。

　將他的碗筷收回，忽然發現……了一筷子。

　舒甜有些奇怪，向夜嶼投去疑的目。

　夜嶼幽幽道：“用來野豬了。”

　舒甜忍俊不，俏俏地覷了他一眼，轉走了。

　夜嶼下意識了自己的胃腹……有點兒撐。

　收完了桌子，孩子們重新圍到了梅花樁前，但夜嶼卻沒有繼續說梅花樁，而是從袖袋中，掏出了一把匕首。

　夜嶼低聲問：“你們誰看過這匕首上的印記？”

　那日來刺殺夜嶼的殺手們，便是徐一彪派來的，為首的男子，用的就是這把匕首。

　上面有一個圓形的特殊印記，夜嶼猜測，應該是出自江南兵廠。

　孩子們都來自江南的災區縣，他們接過匕首一個傳一個地仔細看著，挨個搖頭。

　小米看完了匕首，將沉甸甸的匕首傳給了旁邊的豆豆。

　豆豆拿起匕首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咦”了一聲。

　夜嶼凝視他，問道：“怎麼了？”

　舒甜站在一旁，也側頭去看，只見豆豆出小手，了匕首上的圓形印記，喃喃道：“我好像在哪里見過這個……”

　夜嶼定定看著他：“你好好想一想……”

　豆豆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小聲嘀咕道：“好像爹爹的服上，畫過這個印記……”

　“服？”夜嶼長眉微蹙：“你爹爹是做什麼的？”

　豆豆答道：“我爹爹是鐵匠，他可厲害了，會做很多很多鐵。”

　“鐵……”夜嶼若有所思，他繼續問道：“那你爹？”

　話音未落，豆豆面微變，忽然低下了頭。

　舒甜湊近了些，對夜嶼道：“豆豆的爹在逃難的途中，被壞人抓走了……豆豆是隨著其他同鄉，一起逃到京城來的。”

　舒甜走到豆豆邊，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以示安。

　豆豆鼻子一酸，眼淚就落了下來。

　夜嶼面微頓。

　舒甜手給豆豆了眼淚，輕輕拍了拍他。

　夜嶼低聲道：“豆豆，想不想把那些壞人抓起來，把你爹救回來？”

　豆豆一聽，抬眼看向夜嶼，眼角還掛著晶瑩亮的眼淚。

　夜嶼又道：“我在查一個案子，很可能和你爹的事有關，若你爹還活著，我可以幫你救他回來。”

　豆豆一臉驚喜：“真的？”

　夜嶼頷首，他沉聲道：“現在，將你知道有關這個匕首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豆豆抬手了眼淚，他生得頗為清秀，小小的眉頭皺起來，認真回憶道：“我爹爹是我們那兒最好的鐵匠，我家原本有個鐵鋪子，后來聽說建了個什麼廠，要招人去務工。”

　夜嶼一目不錯地看著豆豆，低聲：“兵廠？”

　豆豆點頭：“好像是……爹爹說那里的工錢特別高，便關了鐵鋪子，去那邊做匠人了。”

　夜嶼循循善：“后來呢？”

　豆豆一邊思索一邊回應：“后來，爹爹回來跟我們說，他不想干了……可是不行，那邊不放人……爹爹不高興。”

　頓了頓，豆豆又道：“后來發大水了，人人都在逃命，爹爹便趁著大水，連夜帶我們逃了出來……可沒走多遠，爹爹就被抓了回去……到現在都沒有音訊。”

　豆豆越說越難過，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他爹生死未卜，娘親又在逃難的途中病逝了，簡直是禍不單行。

　舒甜了他的頭，無聲地安著他。

　夜嶼眼神和了幾分，他問：“你可知道那兵廠在哪里？”

　夜嶼之前在查梁潛的罪證之時，從賬本上發現了江南兵廠的存在，上面提到災嚴重，可能會影響兵運出的時間。

　但是梁潛里，怎麼也撬不出這個地址。

　豆豆忍住哭意，回想了一下，道：“我也沒有去過，但是離我家不遠……爹爹說，每日去務工，約莫半個時辰能到。”

　夜嶼記下他的話，道：“好，我知道了。”

　他要去一趟江南。

　明為皇帝采水，實為查訪兵廠。

　夜嶼凝視豆豆一，道：“豆豆，想不想救出你爹？”

　豆豆淚眼迷蒙地看著夜嶼，重重地點了點頭。

　夜嶼聲音微沉：“那好，你隨我下江南，去找那個兵廠，若是你爹還在兵廠，我們一起將他救出來。”

　豆豆一聽，立即停止了哭泣：“好，我隨大人去！我要去救爹爹！”

　夜嶼眉眼微，語氣肯定：“這才是男子漢應該有的樣子。”

　豆豆終于停止了哭泣。

　但舒甜發現，又有孩子小聲泣起來。

　舒甜回眸一看，小米抿著小，眼眶里蓄滿了淚水，滴溜溜地打轉，眼圈都紅了。

　“小米，怎麼了？”舒甜急忙蹲下來，將拉到前。

　小米眼淚汪汪地看著舒甜，小聲道：“小米也想爹娘了。”拉住舒甜的袖子，搭搭地問：“豆豆哥哥可以回江南，小米能不能去？爺爺說只要小米乖乖的，爹爹娘親就會來接小米的，可是為什麼這麼久了，他們還不來呢？是因為小米不夠乖麼……還是他們不要小米了……嗚嗚嗚嗚嗚……”

　舒甜連忙把小米摟進懷里，小聲安：“小米已經很乖了，你爹娘可能因為一些事來不了，小米再耐心等一等，好不好？”

　舒甜聽江南來的其他人說過，小米的爹娘都被洪水沖走了，是年邁的爺爺將帶到京城的，爺爺把討來的所有東西都留給小米吃，最終，自己活活死在街上。

　舒甜心疼地為拂去淚水，輕輕了的小臉蛋：“小米不難過了，你還有哥哥姐姐呢，舒甜姐姐以后也常來看你，給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舒甜溫溫地哄著小米，小米倚在懷里，哭得輕。

　其他孩子們見了，也忍不住紅了眼睛。

　夜嶼沒說話。

　心臟好像被一顆巨石砸中，悶聲一響，疼痛不已。

　江南大水，雖是天災，也是人禍。

　他在查梁潛一案時，發現梁潛把江南一帶興修堤壩的銀子，私自撥出了大半，用于建造兵廠。

　汛期一到，洪水如猛一般涌來，沖垮了不堪一擊的堤壩，導致曲臨河下游的十幾個區縣災，數十萬人流離失所，生靈涂炭。

　但梁潛是早前扶持皇帝上位的心腹之一，單憑這件事，不足以讓皇帝置他于死地。

　夜嶼便收集了梁潛酒后失德，大放厥詞的消息，連同這些罪行，一起呈給了皇帝。

　皇帝果然大怒，一聲令下，將他抓詔獄。

　梁潛了詔獄之后，將一百多道酷刑嘗了大半，至今還生不如死地吊著一口氣。

　但夜嶼看到眼前的景象，眼中仍然閃過一霾。

　不能讓他梁潛死得太簡單了。

　夜嶼赫然站起來。

　舒甜一邊安小米，下意識抬眸看他。

　夜嶼出大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在小米的茸茸的小腦袋上。

　“等你們的家鄉重建好了，我送你們回家去。”

　眾人一聽，都抬起了頭。

　“大人，是真的嗎？”

　孩子們眼神都亮晶晶的，滿是希。

　夜嶼鄭重點頭：“是。”

　正值傍晚，霞籠罩，他面容冷峻，卻又著暖，令人向往。

　舒甜從未見過這樣的夜嶼。

　小米漸漸止住了哭泣，其他孩子們也燃起了希，逐漸出笑容。

　這次離京，夜嶼不但要徹底查清兵廠的事，還要去見一個重要的人。

　夕西下，暮沉沉。

　孩子們不舍地和夜嶼及舒甜告別。

　長君：“夜嶼大人，舒甜姐姐有空常來看我們呀！”

　其他孩子們紛紛附和，小米拉著舒甜的手不肯放開：“舒甜姐姐下次來，還給我們做吃的好不好？”

　舒甜了綿的臉蛋，寵溺一笑：“好。”

　待夜嶼和舒甜離開難民村時，天已經徹底黑了。

　寒風呼嘯，城郊比城里似乎還要冷上幾分。

　舒甜下意識攏了攏夾襖，輕手指。

　夜嶼走在前面，沉默不語。

　月如輕紗籠下，將他的影子拉得長，恰好落到舒甜面前。

　兩人沒有燈籠，舒甜便只能借著微弱的月，跟著夜嶼向前走。

　夜嶼神思悠悠，正在想離京的事。

　“哎……”

　一聲驚呼后，夜嶼頓住步子，回過頭來。

　舒甜的形堪堪站穩。

　夜嶼疑地看著，舒甜輕嘆一口氣：“大人……您能不能走慢點兒？我看不清路。”

　夜嶼面微頓。

　他早已習慣夜行，在晚上的視力也極好，方才在想事，不自覺走得快了些，沒想到舒甜急急追上來，踩到地上的碎石，差點摔了一跤。

　地看著他，眼神還有點幽怨。

　這難民村附近既然有野豬，也可能會有別的猛，萬一遇上了，豈不是要遭殃？

　舒甜小聲道：“大人的服本來就深，若是走太快，一晃眼不見了……我、我會迷路的。”

　眼波流轉，亮眸如星，說教的時候……還有幾分乖巧。

　夜嶼眸如水，波瀾微。他凝視舒甜一瞬，向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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