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筒里妻子憤怒委屈的哭聲讓劉純也有一瞬間的委屈。

　是啊, 他都這樣了，母親還有心出去旅行。

　前幾天他跳下車門，沖到父親面前, 搶下收垃圾的編織袋，心疼的抱著父親痛哭。沒有任何時候會比那一刻的更清晰，他知道自己是個活該天打雷劈的混蛋！

　頭發花白的父親拍著他的脊背，告訴他，沒事兒，有賬也不怕, 咱慢慢還，會還清的。

　而今，母親與人相約去旅行。

　除了拒絕他的借款請求，自始至終，母親沒有問過關于他債務的任何事。

　記憶中會把自己的口糧給他填肚子的母親, 夜里，帶著他去大隊苜蓿、小麥的母親……

　母親不會幫他還一分錢的。

　劉純清晰的意識到這個事實。

　妻子哽咽的聲音從聽筒傳耳際，“劉純，你說媽怎麼變這樣了啊？”

　是啊, 媽怎麼會變這樣了啊？

　劉純也不知道，那樣關懷兒的母親, 為什麼會變這樣？

　可母親已經這樣。

　能怎麼辦呢？

　不讓母親旅行麼？

　讓母親像父親一樣為他的事拿出所有的金錢，然后, 頂著炎夏烈日去翻垃圾筒撿水瓶子賣錢來補他麼？

　不！

　劉純條件反的否定這種行為。

　父母吃了一輩子的苦, 不能到晚年還為他拾荒賣錢！

　他寧可父親像母親這樣，能瀟灑的出去旅行游玩, 能冷眼旁觀他的債務，他也不想父親去拾荒。

　那種道德的力讓劉純痛不可當。

　是啊。

　他寧可母親這樣。

　不要為他的事焦急心, 也不要為他付出全部金錢。

　他寧可父母先過好自己的日子。

　劉純忽然發現，母親現在過的，就是他希父母過的日子。

　如果他是如此的希著，那麼，又有什麼可抱怨的呢？

　窗外蟬聲鼓噪，劉純腦中一片清明，對著聽筒說，“媽出門旅行怎麼了？媽不能出門旅行麼？難道還要把媽拖進來，媽有多錢，房子再多，大部分都是貸款買的，難道要媽全都變現為咱們還債？不夠的讓媽跟爸一起去拾荒，一起給咱們掙錢？再不夠，讓大哥大姐三弟也一起出錢，他們錢不夠，讓他們也去賣房子……一家子都因著咱家的債務傾家產，都不過了……”

　劉純著窗外刺眼的太，問聽筒那頭的妻子，“是要這樣嗎？”

　“再再不夠，大哥大姐三弟下了班也一起去拾荒，賣錢，補咱家。”

　劉純的角翹起個諷刺的弧度，妻子支唔著，“你說的輕巧，誰肯啊。”

　“是啊，誰肯啊？誰要是肯，我要是這麼干，那還是人嗎？”劉純對著手機聽筒冷冷的說，“媽要旅行就旅行，要怎麼玩兒怎麼玩兒！咱家是出事了，難道因著咱家出事就不許親戚們過日子了！媽都什麼年紀了，趁著子骨兒朗，難道不該出去玩兒！現在不能盡孝還罷了，媽不因我的事生氣擔心，我就得念佛！難道還要因為我讓老人家哭哭啼啼、日夜不安？難道得這樣，媽才算一個好母親？”

　“劉薇，你也有媽，你哪回見你媽不是百樣寬，生怕你媽為你弟的事著急上火。你媽的兒子進了監獄，也沒見你媽出去找個事兒掙個錢，以后好給你弟弟在監獄里疏通！我媽起碼給我找了律師，先前勸我一千八百回，是我沒聽，把家產全都敗了進去！你以為我媽沒出錢，就沒幫我？就因為我媽、我哥、我姐、我弟日子都好，就算以后我有個好歹，他媽的我兒子也有親、親大伯、親大姑、親三叔照應著！”

　“你往媽那兒去算計，我已經這樣了，我絕不會再把親人拖下水！媽愿意旅行就旅行，怎麼高興怎麼好！我現在一屁債，自己顧不過自己，也不能跟爸媽盡孝，爸媽過得好，我心里才好。”

　劉純咬牙，“只有這麼想，才他媽算個人！”

　按斷電話。

　老二媳婦被劉純這一頓連削帶打，直氣的臉煞白，當天沒回家，讓司機開車去了大姐家。

　，不跟劉純過了！

　且不論劉家大姐如何發愁，劉對著月份牌挑了最吉利的一天，著丈夫去兜率寺給兒子高考燒香，求佛祖保佑兒子高考發揮超常，順順利利。齊志軍上說著迷信，還是很實誠的跟著妻子去的。

　當天一早，夫妻倆都是食素，拜佛時也很虔誠。

　齊碩高考，親戚們也都很關心。

　齊志軍劉夫婦更是焦慮的晚上失眠，好在齊碩住校，直接就在學校考了，考完再回家。考試過程完全不需父母參與。

　劉還每天給林特打電話，詢問林特當年高考是個什麼覺。林特跟劉關系一般，聽二舅媽跟說過，媽原先想著網吧賺錢，要停了給的生活費。因著這個，姥姥臭罵一頓，好些天不許媽上門。

　媽在去年得罪過姥姥，林特是知道的。

　不過，一直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后來二舅媽悄悄告訴，才知道的。

　即便知道，林特也當不知道。

　反正林特對劉最大的激就是，劉是姥姥的閨，讓有這麼好的姥姥。

　林特是個很珍惜親緣的人，還有點小城府，心里很有些遠近親疏，只是不顯出來。對于二舅媽的挑撥離間，林特也一清二楚。

　不過，跟弟弟齊碩關系不錯。

　齊碩高考，林特也很關心，在電話里跟母親說，“你別去打擾小碩就行，送東西送吃的，都不要送。學校那兩天食堂比任何時候都注意，采購食材肯定新鮮，做飯也會用心。不用你送營養品，倒影響小碩的心。你就跟齊叔叔好好等著考完去接小碩就行了。”

　“我買的這個魚油，聽人家說特別好。”

　“就是再好，又不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難道吃兩顆魚油就能對考試有什麼幫助？那人人都不用努力，吃魚油就行了。考試是平時的積累，你這麼張，一送東西肯定叨叨叨個沒完，倒小碩也跟著張了。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吧，該干什麼就干什麼，不用去學校。”

　等掛斷電話，劉跟丈夫說，“林特不讓我去學校給小碩送魚油。”

　齊志軍說，“那就別去。”

　劉嘀咕，“說這藥真的很有用，能提高注意力。”

　齊志軍也很想去學校給兒子送些補藥，不過，林特高考績特別好，齊志軍比較尊重權威，“還是別去了。好端端的平時也不吃，要是有什麼不良反應，豈不是扯孩子后？”

　公母倆商量著，強忍著沒去學校。

　待齊碩考完，倆人一起去學校接兒子，強忍著沒問兒子考的好壞。齊碩倒是很輕松，“我覺著答的不錯，跟平時差不多。”

　夫妻倆提著的那顆心瞬間落地，不約而同出輕松笑意。劉說，“那就好。晚上我定了館子，咱們去吃大餐。”

　齊志軍說，“跟你姐說了，讓你姐姐也過來，咱們一起慶祝慶祝。”

　齊碩天低調謹慎，“剛考完，考試績還沒出來，還說不上慶祝。”

　齊志軍笑，“那也吃頓好的，好好補補。”

　晚上林特開車過來，一起吃飯時劉說起給齊碩買補藥的事，“我想給你送去的，你姐說別讓打擾你。”

　齊碩夾塊牛百葉，辣的微紅，“虧得媽您沒給我送。我們學校好些吃補藥的，有個同學的媽就跟您似的，臨考前說買了一種特靈的補藥，見天送學校給他喝。頭一天喝了，晚上半宿沒睡著覺，第二天就考數學，困得他題都沒做完。”

　林特說，“我高考的時候，還有同學的媽媽去廟里給求的神水，喝了直接去醫院的。”

　齊志軍驚的額角冒汗，萬千慶幸，“幸虧聽你姐的，沒送。”

　齊碩笑，“考試都要看平時努不努力，吃補藥有什麼用？都是商家為了賺錢，弄出各種噱頭。”

　林特說，“現在考完了，好好歇幾天。有空看看高考填報指南，你想報什麼專業？”齊碩道，“計算機吧。我各科都平均，也沒特別出眾的。”

　“你對什麼興趣？”林特問。

　“沒特別興趣的。”齊碩是個好學生，學習用功又用心，但像大多數考生一樣，面對專業選擇有些茫然。

　林特夾塊牛肝菌，“那你為什麼選計算機？”

　“熱門專業，好就業。”

　齊碩問大姐，“大姐，你今年修完學分就畢業麼？”

　“嗯。”林特道，“已經通過論文答辯，就等拿畢業證學位證了。”

　齊碩說，“姐，你還接著讀研不？”

　“讀啊，我們學校都是保送。”林特說，“起碼得讀個博士。”

　齊志軍是真的打心里喜歡這個繼，自立自強，跟兒子說，“你就跟你大姐學就行。”

　齊碩說，“我還想大學好好歇歇哪。”

　齊志軍說，“暑假歇歇就行，這兩三個月哪，怎麼歇怎麼歇，到大學還是得繼續努力，這努力跟不努力的可差遠了。A大還有被退學的哪，是不是，小特？”

　林特點頭，“這種比較，也不是沒有。”

　齊志軍說，“小特，研究生學費不用擔心，我跟你媽媽來出。”

　林特笑，“不用。齊叔叔，我是公費研究生，都是免費的，每月還有生活補助。”

　齊志軍問的細，“一個月有多補助，夠生活嗎？”

　“夠的。我還有房子在出租，這幾年租金漲了，別看咱們那地方偏，現在也都建設的很好。”林特已經把欠姥姥的錢還清，大學時有很用心的掙獎學金，“大學其實也沒怎麼花錢，我們學校獎學金很多，能申請的我都申請到了。你跟媽給我的生活費，我用不了都是存起來的。”

　劉說，“那就好，就得知道存錢。要是存得多了，別去瞎投資，沒見你二舅把家底都賠進去麼。你就跟你姥姥學，有錢就去買房，發不了大財，收租也穩當。”

　齊碩高考結束，就進了等高考績單的階段。

　林特這段時間也有些空，林晚照去香島旅行，林特包了餃子給姥爺送去。

　為了不使劉國繼續拾荒，老三給老爸找了個保安的工作。不過，做保安要住在工廠，劉國覺著這不是問題，就搬工廠去住了。

　平時吃工廠食堂，夜里值班也有小電鍋，自己煮包泡面什麼的。

　林特提前打過電話，因為劉國跟另一個同事搭檔，林特帶的餃子很多，足包了六十個帶去。去了現煮，讓姥爺跟同事一起吃。

　也是幫姥爺搞好同事關系。

　有空也時常去看太姥爺，林特的優秀有目共睹，趙阿姨也很喜歡林特，對于林特保研的事，林爹半點不意外。

　林爹拿兩冰淇淋，一人一，問林特，“離研究生學還有三個月，準備做什麼？”

　“還沒想好。”林特撕掉冰淇淋外面的包裝紙，咬一口，“可以繼續實習，我又有點想去旅游。”

　可能是姥姥的影響，姥姥每年都會出去幾趟，或者近郊，或者遠一些的地方。林特以前都在忙著學習、實習，現在畢業了，大學生流行畢業旅行。很久以前，林特對于旅行這件事是有一種仰的陌生的，總覺著這不是自己能干的事。

　可慢慢的，潛移默化，或者是學業帶給林特的自信，林特覺著自己也可以去旅游。這并不是自己不能干的事，姥姥常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人得多出去看看。

　林特想聽聽太姥爺的意見，“我還沒想太好。”

　“這有什麼想不好的。”林爹素來是想干就干的代表人，直接說，“你都這麼想了，可見就是想去。想去就去，正好你有車，開車自由行。原本畢業就該有一場旅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