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要是什麼樣子呢?鹿瓊沒有想過。
半年, 其實很短,但又覺得,新年是很久遠很久遠的事, 好像自己不去想,分開就不存在了。
兩個陌生人這樣一起住了小半年,謝秀才在鹿瓊心底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月亮,可是, 這個月亮也會有自己的小脾氣,也會笑也會哭, 在深夜的時候也會寂寞。
他依然還是天上的月亮, 只是變了一個有點親切的月亮。
鹿瓊不知道正常的親人之間會怎麼相, 但在現在的鹿瓊看來,就是和謝子介這樣。
見了會開心,分開會不舍, 會崇拜也會仰慕,讓鹿瓊慶幸的是,一開始就強調了權宜之計,現在雖然難過,但早有預料的事,就還可以做到平靜。
不過和月亮相的時間, 已經不多了。
鹿瓊沒有打算改變,只是決定更加珍惜每一段相的時間。
在鹿瓊的眼中一個完的新年,大概就像他們在寶縣時一起逛瓦舍一樣,吃吃喝喝,看各種雜耍,還可以買泥人,這就是非常好的一個新年了。
距離這樣的新年還有幾天, 院子買來以后,趁著年前最后的功夫,謝子介請人把坊的院子修好了。江家送來了各種家——鹿瓊現在有錢了,樣式是神通廣大博聞強識的謝秀才挑的,但錢,鹿瓊堅持自己付了。
把屋里面擺的滿滿當當,院子本是有井的,以后取水也會很方便,還可以種菜種花。
這是一個新家,但鹿瓊和謝子介都知道,不再是他們的新家。
目前的家里面,春聯已經上了,是鹿瓊和謝子介一起寫的字,鹿瓊寫的掛在門上面,謝子介寫的則掛在兩邊,陸媽媽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他們寫字,熱熱鬧鬧,團團圓圓。
趁著最后幾天各種吃食鋪子都沒有關門,陸媽媽買了各式各的炸點面點,再加上自己做的江南菜,就這樣子了盛的一個年飯。
就是鹿瓊期盼的瓦舍去不了了。
石三下令,瓦子全部關掉,誰也不準去,因為要防江南的土匪,瓦子各種江湖人,可是藏人的好地方。
不指著過年掙著一筆的小生意人都哭喪著臉,可是他們也沒什麼辦法,不管是江南的土匪還是高高在上的通判老爺,都是他們沒有辦法的。
鹿瓊也有些失,很想知道府城的瓦舍和寶縣的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可是如果自己明年一個人去看的話,好像一樣不一樣也不是很重要了。
有些無聊,謝秀才一直在看書,過年也沒停下來,鹿瓊反思了一下自己,覺得自己墮落了,居然只想著玩,決定要是明天沒事,要去拜訪于大娘,商量年后的生意。
可于大娘不在家,據說是跟著于大人回老家拜見祖父母了,鹿瓊這才想起來,于大娘可不是,是要回家過年的。
謝子介終于不看書了,說要帶鹿瓊去看雪。
雪能有什麼可看的呢?鹿瓊有些迷茫,見過太多的雪了。農人是喜歡雪又怕雪的,冬天的雪下得大了,來年莊稼才會好,可若是下的太大塌了房子,那麼就是雪災了。
雪災之后,民不聊生,凡是升斗小民,都夏天而恨冬天,熱了還有地方躲,無可穿的冬天,則令人絕。
雪的不屬于鹿瓊,天寒地凍,鹿瓊那時候手上生了瘡,凍得人打哆嗦,但只有一件,用來在過年那天鹿家村的大娘們來的時候證明,朱氏也沒有那麼苛待的柳絮。
但和謝子介在一起,這一定是很不一樣的雪,鹿瓊相信。
果然,謝子介從江家那邊借來了兩匹馬:“帶你去郊外。”
鹿瓊不會騎馬,折騰了半天還是爬不上馬背,謝子介失笑,干脆自己讓讓,讓鹿瓊和他乘同一匹馬。
因為并不想大出風頭,江家給謝子介送的馬并沒有特別好,但勝在溫順且能承重,兩個人就這樣慢悠悠的踏過一條又一條的路,一路出了城。
謝子介很明顯是早就想好了他們要去哪里,這馬在平地上跑的不算快,可隨著一個緩緩的山坡,這馬居然還跑到了其他馬的前面,一直走進了遠看不到頭的被白雪覆蓋的山林子。
鹿瓊驚呆了:“我們是要去山上嗎。”
“山上有寺,老和尚種的梅花很漂亮,”謝子介道,“帶你去寺里看看梅花。”
梅花呀,鹿瓊眼睛亮起來了,馬已經踏過雪,跑到了最前面,約見到了寺廟的一個檐角。
這不是一座很大的寺,恰好相反,它于深山之中,在冬日里別有一番清幽,鹿瓊看見了它的名字:階草寺。
這可真是個奇怪的名字,鹿瓊眨眨眼。
階草寺的階前有個灰的小和尚正站著,這邊其實沒有什麼行人,謝子介帶著鹿瓊牽著馬,就這樣走到了小和尚面前。
“謝施主,”小和尚躬行禮。
謝子介還禮,又問道:“老師父今日可在?”
“方丈昨日前些日子去別的山尋友了,”小和尚很恭敬,他讓我給您帶句話,說:“謝了您送的那兩本佛經,補全了寺里的。”
謝子介又問候了那位老師父,就帶著鹿瓊進去了。
這位老方丈的確心中有山水,他布置的階草寺雖然不大,但是非常巧,廊下的白雪覆蓋了半個階草寺,約能聞見后院梅園傳來的清香。
一草一木,一花一景,是畫,自有淡泊之意。
臘梅開的滿階草寺都是,謝子介帶著鹿瓊,抬步走到了后山梅園,一片黃里,一桌兩凳,半局殘棋。
“這里的梅枝是可以折的,”謝子介道。
他抬手取了一小枝梅花:“我給你挽發。”
取下木梅花釵子,又用上了新的梅花枝,鹿瓊他把梅花釵子小心的收好,自己則在這片梅園里來來回回的賞景,謝子介沒有走在邊,他站的很遠,看這鹿瓊仰著頭,手去接落梅的樣子。
鹿瓊手上的凍瘡已經完全好了,烏發長,手中捧梅,不知不覺中,也了景。
謝子介也微微笑了起來。
他對鹿瓊道:“你在這里可以盡興玩,我和那位小師父有些話說。”
鹿瓊是不會下棋的,那石桌上的殘棋就被那個灰小和尚收走,鹿瓊歡聲應了,謝子介終于轉離開。
梅園逛的久了好像也就那樣,鹿瓊看遍了之后,準備去石桌這邊稍微歇一會兒,可是這梅花清幽,讓不眼皮沉沉,不知不覺居然睡了過去。
謝子介跟著那灰小和尚一路往前走,一個慈眉善目、頭發花白的老僧人已經在等他。
對小和尚說要出去游山訪友的人,如今卻已經回來,謝子介也不驚訝,對他依然微微躬:“我上次問的,您能告訴我答案了麼?”
老和尚沒有回答謝子介上回問的問題,轉而道:“后院里的是你娘子。”
“馬上就不是了,”謝子介淡淡回答。
“娶妻生子,考取功名,以你的學識至也能做一通判,甚至還可能封侯拜相,”老師父勸道:“如此前景,謝施主不心?”
“是很好的,”謝子介回答,眼中并無波瀾。
……只是那不屬于謝十三郎。
老師父也沒有繼續勸,轉而回答了他的問題:“不錯,這一任鄉貢的主考姓胡,你又中了。”
謝子介不驚不喜,只是輕輕點頭。
“胡大人素有清名,才學出眾,師從大儒,”老和尚一雙眼睛盯著謝子介:“謝書生準能他的眼,可是你確定他真的沒有見過謝十三郎?”
“沒見過我,有一種辦法;若見過我,有另一種辦法,”謝子介依然很平靜。
“下一次再來,你就不會再是謝子介了吧?”老和尚最后問。
謝子介一笑轉,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在他腳踏出禪室的那一瞬間,他聽見老和尚悠悠開口。
“這是第一回 ,你和我聊了這麼久,沒有提到謝家兩個字。”
那一瞬間謝子介突然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如遭雷擊。
帶著滿腹的心事,謝子介向后山走去,后山無疑是好看的,當初他就是靠著兩株梅花,求到了這位老禪師的幫助。
這世上心思狡詐的人太多了,謝子介習慣了和他們周旋,互相打著機鋒,誰也不肯多半句,然而此時此刻,不知道為什麼,他很想念鹿瓊剛剛手心落下的梅花。
剛剛隨手折的梅花枝,自然不算好看,他手指微,一極細的小刀便從袖里了出來,折了梅枝,兩三下就做好了釵子,算不上多麼華麗,但形狀也很自然漂亮。
鹿瓊應該會喜歡的,謝子介想
他心不錯,拿著釵子繼續往梅園深走去,梅林安靜,他心里一突,加快了腳步。
他看到了睡的鹿瓊。
謝子介第一反應是要趕鹿瓊起來,可是等他又走近了兩步,不知道為何卻不想彈。
他突然明白了老和尚說的那句話不錯,這一刻,他居然想要一份長長久久。
鹿瓊睡的很安穩,出來了小半個潔的額頭,有那麼一瞬間他有吻上那片額角的沖,但事實上他什麼也沒有做,只是手持梅枝,靜靜的看著鹿瓊。
若他還是謝十三郎,他自可以上門提親,無憂無慮的和心上人過上一輩子,可是現在的他卻又有什麼資格乞求這一切呢?
他推醒了鹿瓊。
“這里睡會涼的,走吧,帶你去禪室那邊,可以小睡一會兒。我和陸媽媽說過了,今天咱們就不回去了。”
鹿瓊有些迷糊,就聽見謝子介含笑的聲音:“大雪之后的月亮也是很漂亮的。帶你去看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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