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如今,花嫵依然覺得當初那一步棋沒有走錯,確實是給周璟下了藥,這沒什麼可否認的。
為了離花府,可以不擇手段,沒有人幫,必須為自己謀算,哪怕是用一些下作的法子。
花嫵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握住了老太太的手,老人的手冰涼,上面布滿皺紋,干枯如樹皮,還有點點褐斑,與潔白如玉的手形了鮮明的對比,花嫵就那麼拉著,輕聲道:“對了,有一件事,太|祖母大概還不知道,本宮應該告訴你一聲。”
近乎憐憫地看著老人,聲音徐徐道:“當年你們都覺得周璟喜歡花想容,想著撮合他們,等周璟為儲君,花想容便是太子妃,一旦先帝駕崩,花家就順理章有了下一個皇后,可是最后為什麼是我嫁給周璟呢?”
房靜如死寂,花嫵的聲音放得很輕,卻很清晰:“因為花想容太蠢了,你知道當年做了什麼事嗎?意圖構陷我與陸修然,說我二人有染,于是在戲園子里看戲的時候,分別往我們的茶水里下了藥,可不知道我已發覺了此事,正好周璟也在,我想了想,覺得時機正好,您不是一直說我欠了花家的恩嗎?如今正是報恩的時候,花家想嫁個兒皇家,我也可以代勞呀!”
說著,苦惱地蹙起秀眉,道:“至于花想容和陸修然的茍且之事,我就不清楚了。”
花嫵微微一笑,著老太太震驚的雙眼,語氣輕快道:“想是自食惡果,不蝕把米吧,最中意的曾孫做出了這樣的事,您是不是很失?”
老太太瞪大雙眼,著手指向,嚨中嗬嗬有聲,一時間竟不能言語了。
……
因著怕鬧出人命,直接把老太太給氣死了,花嫵便沒再逗留,離開了主院,花老夫人還得陪著往前廳走,一路上言又止,想說什麼,到底沒說出來,花嫵也只作沒看見。
過了垂花門,便是花園,有幾個人正巧從前方轉出來,見了貴妃儀仗,便立即想躲開去。
花嫵看見其中一人的面容,忽然停下步子,笑地開口喚道:“六妹妹,數年不見,別來無恙否?”
那子宛如僵住了,立在原地,微微垂首,不應答也沒上前來行禮,空氣一時間安靜無比,最后還是花老夫人打圓場,對花嫵陪著笑解釋道:“容容是外眷,因著老太太病了,特意趕回來侍奉,不敢擅自來見娘娘,怕失了禮數。”
花嫵笑而不語,倒是旁邊的綠珠伶俐開口道:“老夫人此言差矣,休說什麼外眷不外眷,如今既遇見了貴妃娘娘,卻拒不上前行禮問安,這才失禮,若是按宮里的規矩,便是藐視主子的大罪。”
聽了這話,花老夫人連忙招手示意,喚道:“容容,快來拜見貴妃娘娘。”
花想容似有些不愿,但還是走過來,對花嫵福了福,聲音很輕:“民婦見過貴妃娘娘,娘娘萬安。”
花嫵沒讓起來,便只能一直躬著子,這麼不上不下,頗是尷尬,綠珠出言提醒道:“該要行跪拜大禮。”
花想容的子輕了一下,抬起頭看向花老夫人,眼圈微微紅了,輕咬下,眉頭輕蹙,像是含著無限委屈,最終還是拜了下去,跪在漉漉的青石板上,向花嫵行禮:“民婦……拜見貴妃娘娘,娘娘萬安。”
花嫵居高臨下地看著,眼神定在的發髻間,那里別著一枚白玉簪子,雕碧桃花的樣式,十分致素雅,語氣悠悠地道:“這麼多年了,你還戴著這簪子呢。”
花想容低垂著頭,怯怯道:“民婦向來是個念舊的人,舍不得這些不值錢的件,讓娘娘見笑了。”
花嫵勾起角笑了,沒怎麼給留面,不冷不熱地道:“你不是念舊,你只是喜歡搶別人的東西罷了,哪怕是撿來的也能當寶貝。”
忽然俯下|,在花想容耳邊輕輕道:“當初你是怎麼和你的璟哥哥說的,這簪子是我不喜歡,送給你的?”
聞言,花想容的子頓時僵住了,臉漸漸轉為蒼白,原本就穿得很素,這會兒看著,面上簡直要沒了,顯得格外弱無助。
的了,囁嚅道:“娘娘說什麼,民婦不、不明白……”
“這有什麼不明白的?”花嫵輕笑起來,的眉眼原本就生得致漂亮,在紅絹傘的映襯下華若桃李,著一子盛氣凌人的,曼聲道:“不妨告訴你,你的璟哥哥如今什麼都不記得了,甚至忘了從前喜歡過你,縱然你們之間再是深義重,也無濟于事了。”
才說完,便聽見一個尖細的聲音傳來:“娘娘就在那呢,皇上您看!”
這聲音,怎麼聽怎麼悉,花嫵有些驚訝,循聲去,果然看見一個紅太監,正是天子邊的大總管劉福滿,他拿著一柄拂塵,跟在周璟側,滿面堆著熱絡的笑意,遠遠就向花嫵行了個禮:“奴才參見貴妃娘娘。”
花嫵確實沒料到這一出,微微張大眼,訝然地看著周璟,他今日穿了一襲玄青的燕服,頭戴玉冠,看著比平日多了些斯文,倒有幾分文人雅士的風流意味。
他一出現,所有人都紛紛跪了下去,獨有花嫵站在原地,待他走近了些,笑意盈盈道:“皇上怎麼來了?”
“朕……”周璟似有些不自然,他停頓片刻之后,顧左右而言他:“時候不早,該用午膳了。”
劉福滿輕輕咳了一聲,周璟便瞟他一眼,劉福滿心里急得要跺腳,但面上還是不敢表半分,恨不得自己替他回答了,吃什麼午膳,您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花嫵笑著問道:“皇上是想讓臣妾陪您用午膳,故而親自前來催促嗎?”
周璟輕輕應了一聲:“嗯。”
聽聞此言,花府眾人心驚不已,紛紛揣測,天子這樣寵花嫵,竟連一頓飯都等不得了?非得親自出宮來接。
花嫵上前一步,當著所有人的面拉住周璟的手,他先是一怔,爾后很快反應過來,反手握住花嫵,十指相扣,表和語氣還是很平靜,只是語調略微上揚:“走吧,回去了。”
路過花想容時,花嫵忽然停了下來,指著問:“皇上認識嗎?”
周璟看了一眼,只見一名著素衫的子伏跪于地,袖子上沾了些泥水,看起來臟兮兮的,頭發也被細雨打了,一縷一縷在頰邊,頗有些狼狽。
從周璟的角度來看,實在太矮了,縱然此時微微抬頭,也只能看見個發頂,約出些眉眼,還被鬢發遮了大半,他看了一眼就收回目,淡淡道:“不認識。”
那子似乎怔住,下意識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神凄楚,輕咬著下,但周璟已轉開了視線,拉起花嫵往前走。
帝妃相攜而去,談話聲也逐漸變低,花嫵問:“皇上覺得好看嗎?”
周璟的聲音有些漫不經心:“朕方才沒看清。”
“那皇上要不要再回去看一眼?”
“……不必了。”
“真的?”
……
談話聲漸不可聞,下人扶起花老夫人,替拭裳上的塵泥,轉頭見花想容仍舊跪在雨中,神怔怔的,連忙指揮人把也扶起來。
花老夫人親自用帕子給拭面上的雨水,心疼道:“都了,快,快回去換一干凈裳。”
花想容一把抓住的手,五指微微用力,聲音微道:“祖母,璟、皇上他……他真的病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嗎?”
花老夫人一愣,轉而明白了話里的意思,輕嘆一口氣,憐道:“是,皇上幾個月前從馬上跌下來,生了一場大病,你姑母的意思,他忘記了許多事,連貴妃娘娘都不記得了。”
“那我呢?”花想容眸子微亮,急切地追問道:“花五、貴妃娘娘,貴妃娘娘方才說,皇上也不記得我了,是真的嗎?”
花老夫人神遲疑:“這……貴妃娘娘這樣說,想必是真的,可是容容啊,你——你難道還想著……”
花想容表微變,眼眶倏然紅了,淚意盈盈,凄然道:“我能如何呢?當初我與璟哥哥兩相悅,若不是花五從中作梗,我怎麼會落得如今這個地步?……害得我失了清白,只能嫁去晉北那種地方,夫君是個病秧子,一個月有十五天是躺在床上過的,婆婆極其苛刻,連我穿什麼裳,什麼時候笑,什麼時候不笑都要管著,稍有不是就罰跪祖祠,祖母,我在夫家待了三年,那不是人過的日子啊!”
說著,嚶嚶切切地哭起來,拭淚不止,花老夫人心疼得不行,連忙將摟在懷里一迭聲心肝地喊著,祖孫二人抱頭痛哭,花想容泣道:“孫命苦啊,夫君沒住,早早就去了,孫在這世上再沒了倚靠,往后孫就陪在祖母邊,哪里都不去了……”
花老夫人摟著,連連道:“你如今還年輕,陪著我這糟老婆子做什麼?快不要說這些胡話。”
花想容拭了淚,勉力作無事狀,蹙眉道:“璟、璟哥哥如今不記得我了,也好……往后橋歸橋,路歸路,孫這輩子也沒什麼可指的,能陪著祖母和太|祖母,就心滿意足了……”
說著又哽咽起來,花老夫人也流了淚,摟著哄道:“若真有緣分,那是怎麼都斬不斷的,往后日子還長著呢,容容不要怕。”
安完孫兒,花老夫人命人帶去梳洗,換干凈裳,花想容坐在菱花鏡前,天自窗紙進來,落在的發間,襯得那枚碧桃花玉簪瑩瑩生輝,侍要替取下簪子,卻被花想容擋住,親自拿了下來。
侍道:“小姐,您之前不是覺得這簪子太素麼?怎麼今日特意要戴上?”
花想容舉著那簪子,面上褪去了做作的弱之態,微微瞇起眼,道:“你知道這簪子是誰的嗎?”
侍跟了好些年了,自然知道不事,遲疑道:“這不是您從前還沒出閣時,在花府的后園撿的嗎?”
“是撿的,”花想容對著天端詳玉簪,道:“這是花五的東西,我一開始以為與人私相授,故而想拿的把柄,沒想到啊……”
菱花銅鏡里,子幽幽嘆氣:“與私相授的人竟然是璟哥哥,你說他那樣好的份地位,為什麼會喜歡花五這種卑賤之人呢?”
侍猶疑道:“那……您當時為什麼不揭發呢?”
“你跟我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這麼沒腦子?”花想容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我揭發他們做什麼?好所有人都知道璟哥哥喜歡那個賤人嗎?就連花五自己都不知道璟哥哥的心意,我為什麼要把這件事捅出來?”
說到這里,眼中約流出得意:“當年就是憑著這玉簪子,所有人都覺得,璟哥哥喜歡的人是我,包括花五。”
侍言又止,最后什麼也沒說,拿起梳子替梳頭,長發被雨水打結,梳不,反而扯疼了花想容,氣得破口大罵,把侍趕了出去。
侍被關在門外,看著外面濛濛細雨,見四下無人,這才把心里的話小聲嘀咕出來:“就數你最厲害,人家如今是宮里的娘娘,皇上的心尖尖,你就是個寡婦,還是個不守婦道的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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