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沒有在意,只是隨口一問罷了。”
面對天子的否認,花嫵并不失,反而笑起來,道:“那皇上以后還是別問了,否則臣妾誤會就不好了。”
周璟沒接的話,他知道自己倘若順著說下去,又會落了下風,花嫵就是有這樣的本事,的示弱并非真正的示弱,而是一種陷阱,人猝不及防就了套。
眼看到了晌午時候,日頭已經被云遮去了,天有些沉沉的,才晴了這麼小半日,看起來像是又要下雨了,花嫵想回碧梧宮,但見周璟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順勢邀道:“臣妾把那一出戲改了改,結局與從前大不相同了,皇上要不要看看?”
其實按照花嫵的預想,周璟十有八|九會拒絕,說自己有折子要批,然后他們從善如流地道別,兵分兩路,各回各家。
誰知周璟不按常理出牌,竟然答應下來,道:“也可。”
花嫵的那句恭送皇上都已經到了邊,又生生咽了回去,轉而出一個微笑,道:“皇上請。”
……
碧梧宮的前庭臨時搭了一個戲臺子,正在那株玉蘭樹下,此時滿樹繁花,香氣馥郁,有風吹過時,玉白的花瓣悠悠落下,景致倒是很。
周璟坐在臺下,看了看邊空置的椅子,問綠珠道:“貴妃呢?”
綠珠垂首答道:“回皇上的話,娘娘說有些事要理,片刻就來。”
沒錯,花嫵請了天子來看戲,結果把他扔在這,自己不知跑去哪里了,周璟心里不免有些著惱,卻又不好發作,只好沉著臉坐在那里,冷眉冷眼,看起來拒人于千里之外,把宮人都嚇得不敢靠近了。
正在這時,只聽一聲鑼響,戲終于開始了,一名花旦自簾子后緩步出來,婷婷裊裊,穿著一襲青,云鬢春花,芙蓉玉面,肩若削,腰如約素,蓮步輕移,婉婉唱道:“我則為錦帳春闌,繡衾香散,深閨晚,謝脂殘,到的這日暮愁無限!”
聲音曼妙,是與往常不同的韻味,周璟的目落在那花旦上,恰好朝這邊過來,眼波亮又嫵,粲然一笑,灼灼若芙蕖花開,清麗明,不勝收。
輕擺水袖,姿態款款,行間翩若驚鴻,一舉一都著優雅,不顯輕浮,周璟知道是會唱戲的,也曾聽過一回,卻不知原來唱得這樣好。
周璟看著扮那梅娘,含帶,與章青花前月下,互訴衷腸,滿眼都是歡喜與深,扮章青的白面小生也長得頗俊,修眉眼,只可惜用力過頭,顯得有些油頭面,假模假樣,一看就是個斯文敗類的禽小人。
劉福滿在旁邊也看得十分起勁,又空小心瞄了天子一眼,但見他正靠著梨花木圈椅,修長的指尖在扶手上輕輕敲打,應和著臺上人的唱腔,目追隨著那青花旦,沒分給旁人半點。
眼看著梅娘與章青一起私奔出京,途徑拜月亭,兩人便以天作父,以地為母,拜堂了親,青的花旦神怯,眸中又著歡喜,著那章青,無限溫。
劉福滿眼睜睜瞧著,天子敲打扶手的作停下來,不了,他的面上沒什麼表,只是冷冷地看著舊時整理,歡迎加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臺上那攜手對視的小鴛鴦,檀郎謝,頗是相配。
劉福滿在心里暗自嘖嘖,臺上人是在演戲,這臺下人怎麼這麼快就戲了呢?
梅娘與章青了親,起初倒是還好,兩人恩和,只是沒過多久,那章青便有了二心,開始出秦樓楚館,與一個青樓子好上了,梅娘被蒙在鼓里猶自不覺,直到東窗事發,質問章青,章青非但不慌,還反問道:聘者為妻奔為妾,你管那許多作甚?
梨花木扶手上,周璟的手已握拳,手背上有青筋凸起,顯示著主人心的不平靜,劉福滿有些心驚膽戰,生怕天子發了怒,好在周璟還算冷靜,只抿著薄,繼續看戲。
此時梅娘已懷有孕,原以為還能挽回丈夫的心,卻不想章青越發肆無忌憚,甚至將娼|帶了回來,揚言說要做妾,梅娘終于心如死灰,投河而死,卻又舍不下腹中的孩子,獨自一人回了京師,住進庵子里。
那青花旦唱得凄切,人心腸,就連劉福滿也不由酸了鼻子,悄悄揩一下眼淚,眼去看帝王,卻見他劍眉皺起,雙目盯著臺上人,竟似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心疼。
最后梅娘仍舊是死了,這和當初周璟第一次看的那場戲沒有區別,他終是沒忍住,問綠珠道:“貴妃呢?”
綠珠恭恭敬敬道:“娘娘說,請皇上繼續看下去。”
聽得一聲鑼響,劉福滿連忙往臺上看,提醒周璟道:“皇上,還有呢,娘娘還在。”
周璟抬眸去,卻見花嫵換了一戲服,又款款步了出來,只是這次不是梅娘了,而是梅娘的兒,作蓉娘。
周璟下意識問道:“哪個絨?”
綠珠答道:“是芙蓉的蓉。”
周璟沒再說什麼,他眼看著蓉娘假意接近章青之子,最后于拜堂之時,一劍刺死章青,為母親報了仇,這一出戲于最高|之時落了幕。
劉福滿看得心澎湃,激道:“娘娘唱得真是好啊!把梅娘和蓉娘都給演活了,最后那一劍可真是解氣!”
周璟倒沒立即說話,只是比起方才時,他的眉眼舒展了許多,搭在扶手上的五指也再次輕輕敲打起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的心很不錯。
他甚至還附和了一句:“嗯,章青死得好。”
不多時,花嫵被宮人簇擁而來,依舊是那花旦的扮相,走得近了,眉間的花鈿艷,眼尾一抹飛紅,愈發襯得如春花,眉目生輝,活一個蓉娘自戲中走出來了。
向周璟行禮,道:“上一次,皇上說這戲的結局過于悲凄了,臣妾改了改,皇上現在覺得如何?”
周璟著的笑靨,片刻后才道:“甚好。”
花嫵笑意淺淺:“皇上覺著好就好,不過,臣妾斗膽想向求一個恩典,不知皇上是否答應?”
周璟道:“你說。”
花嫵在他側坐下來,嫣然一笑,聲音娓娓道:“臣妾自長于深閨,沒什麼別的好,只喜歡看戲寫戲,這拜月亭是臣妾寫的第一出戲,想它聞名于天下,傳唱于后世,人人皆知,皇上覺得如何?”
周璟沒想到求的是這個,遂道:“你這戲寫得確實是好,何以不能傳唱于世?”
這意思便是答允了,花嫵笑了起來,眉眼粲然,容絕艷,很是高興,甚至站起來福下拜:“臣妾多謝皇上恩典。”
周璟不自覺將目落在的眼角,那一抹緋淺淺的,宛如天邊的朱霞,秾麗勾人,艷無雙。
“皇上?”
書房里,劉福滿的聲音喚得周璟回過神,他這才發現自己方才已走了神,筆上的朱墨滴落在奏折上,一點點泅開,他鬼使神差地手輕輕一抹,那朱紅的墨痕順勢暈開,宛如子眼角的飛紅。
太重太艷了,僵死板,既不生也不。
周璟將奏折合上,這才問劉福滿:“什麼事?”
劉福滿躬著子答道:“貴妃娘娘派人送了東西來,說是要給皇上。”
他說著,一名侍輕手輕腳地過來,手里捧著一個朱漆描金的雕花托盤,托盤里放著一個金漆螺鈿花鳥圓盒,盒子只有半個掌大,看起來巧漂亮。
周璟道:“這是什麼?”
劉福滿瞧了瞧,猜測道:“看著倒像是子用的胭脂水盒。”
花嫵怎麼會給他送這個?周璟手拿過來,手頗沉,劉福滿提醒道:“皇上,這兒還有字條呢。”
周璟接過來一看,灑金的桃紅箋上寫著幾個簪花小楷:胭脂何事,朱染芙蓉。
他打開那盒子,里面果然是胭脂,澤緋紅,被人用得只剩下半盒,上面還有一個淺淺的指印,像半個月牙。
周璟盯著那指印瞧了半天,出手指輕輕了一下,細膩微涼,他將指尖的緋胭脂抹在宣紙上,染了一道淺淺的飛紅,與子眼角的那道緋一模一樣,秾麗勾人。
……
菱花鏡前,綠珠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替花嫵去眼角的胭脂,好奇問道:“娘娘,奴婢不明白,您為什麼讓人給皇上送一盒胭脂去啊?他是個男人,又用不上,而且還是您用剩下的,要送也該送新的嘛?”
聞言,花嫵輕笑起來,的眼睛線條圓潤而漂亮,微微彎起時猶如新月,粲然生輝,道:“送新的做什麼?他就喜歡那盒用過的。”
綠珠神迷茫:“奴婢不懂,為什麼啊?”
花嫵敲了敲的額頭,笑地逗:“你還是不要懂了,呆呆的多可?”
“娘娘,”綠珠跺了跺腳,又又惱:“您不肯說也就罷了,何必拐彎抹角罵奴婢笨?”
“小丫頭還急了,”花嫵哧哧地笑,對旁邊一名喝茶的子道:“你給說說,聽個明白。”
那子模樣生得艷,年紀明顯長于花嫵,聞言便掩著口笑,對綠珠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男人的劣罷了,就好比同樣一方手帕,老婦人的和人的,對他們來說便是不一樣,說來說去,就是寄托他們那些七八糟的遐思。”
見綠珠似懂非懂,蓮香兒又轉向花嫵,笑道:“今日在臺上真是好險,雖然我不是頭一回扮小生,但是皇上在臺下那般盯著我,仿佛隨時要把我拉出去砍頭似的,嚇得我都差點忘了詞兒了。”
花嫵對著鏡子瞧了瞧,道:“那不是因為你扮得好麼?他看得了戲。”
蓮香兒笑道:“我卻不覺得,讓他戲的大抵是另一個人才對。”
花嫵笑而不語,輕輕地將金釵別發髻間,忽然問道:“姐姐,你還記得阿瑾嗎?”
蓮香兒疑:“阿瑾?聽著倒有幾分耳。”
花嫵道:“從前我還在庵子里的時候,被人販子抓走了,自己又跑了回來,還帶了個小孩兒。”
蓮香兒恍然道:“想起來了,你那時候常帶著來慶春班玩,是一個個子高的孩子,后來聽說回家去了,你還天天坐在墻頭等,等了好幾個月呢,怎麼了,你后來找著了?”
花嫵微微一笑:“嗯,找著了。”
“一晃眼竟然都過去這麼多年了,”蓮香兒慨,又問道:“現在如何了?”
花嫵道:“好的,他家世富貴,只是已經不記得我了。”
蓮香兒唏噓道:“世事無常,人走茶涼,你也不要太難過了。”
“沒什麼可難過的,”花嫵微微瞇起眼,又笑了:“對了,姐姐,過兩日就是太后娘娘的千秋節了,要唱那出戲,我想給章青改個名字。”
蓮香兒有些奇怪,問道:“要改什麼?”
花嫵一字一頓道:“就改,陸青璋。”
十幾年前,娘親告訴:絨絨,你是有爹的,你爹陸青璋,是泓德十八年的探花郎,后來外放出京做去了。
十幾年后,爹早已經回來了,居高位,任正二品吏部尚書,在而立之年便了閣,風無限,妻妾,兒雙全,羨煞了旁人。
沒人記得他有一個含恨死去的原配,也沒人知道他還有一個兒了宮,是當今天子的后妃。
不過沒關系,花嫵心想,過幾日,他便會聞名天下,名聲傳唱于后世,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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