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人人千聲不語，貨人點首自來。

這話用這兒，其實也合適。

像容寶齋，這麼大的名氣，這麼大的店，還是業經營。

各部門加起來小一百號人呢。

所有大小事務，只憑一個正主任和一個副主任管理。

那二人必定日理萬機啊，哪兒能說見就見啊？

一般名氣的畫家來到這兒，也不可能有這待遇。

所以如果容寶齋的領導能親自過來解決問題。

這絕不是人家給康德面子，而是人家給沈周和石濤面子。

但這恰恰也就是說，茲要是人過來了。

這本就代表著一種對這兩幅字畫的重視，表出一種先決的期。

也就意味著康德他們已經悄悄的變被為主了。

今兒跟著老師傅過來的人，自稱是容寶齋的副主任，四十來歲，姓宋。

來了之後，他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就只顧著去瞅東西了。

東西看過了，一改剛才進門時的冷淡嚴肅，變得熱又多話。

他讓老師傅給拽出幾把凳子，拉著扯著讓康德坐下談。

這顯然又是個好現象。

何況老爺子可站了老半天了，也不得能歇歇兒，於是一點沒推辭就坐下了。

只是沒有寧衛民的座兒，讓這小子可是眼饞極了。

但沒辦法，這個年頭可沒什麼顧客是上帝之說。

憑他的年紀，沒資格跟這些年紀長他一輩的人一塊兒坐，這就長有序。

結果怎麼樣？

這宋主任開口問的第一句，就招寧衛民不聽。

「問您個況，這兩副字畫是您自己的？」

這小子心裏可正為沒座兒彆扭呢。

自然不必客氣，直接就飛過去一燒大窩脖兒啊。

「什麼意思？是不是看我們窮啊？我們這可不是的，也不是搶的，是清清白白自己的東西。」

宋主任被戧得有點尷尬，目這時才注意到寧衛民上。

為此，康德不能不假意慍怒，瞪了寧衛民一眼。

「沒規矩」。

然後轉頭對宋主任致歉。

「這是我侄子。讓您見笑。」

宋主任能怎麼辦？

擺擺手，故作大度笑了。

「沒什麼沒什麼。年輕人嘛。」

但回過頭來，跟康德談卻顯得更客氣了一些。

可見寧衛民的「莽撞」也有積極作用。

「老先生，我可不是那意思啊，請勿見怪。」

「主要是因為這修復費也就這樣了，我們給您真減不了幾個。我們店也沒有分著付錢的規矩，真是很為難啊。」

「可如果這畫兒就是您自己的呢，我倒還有個變通的辦法。就是想跟您建議一下，希您把這兩幅字畫出讓給我們。」

「如果您願意的話，您不但不用花錢，還能帶著一筆不的錢回去。您覺得這樣行嗎？」

那老師傅也在旁幫腔。

「您不是手頭嗎？您要因為價錢的事兒不修了呢，這兩件兒東西多半兒就得毀了，太可惜了。您要給我們店裏，這兩樣東西修復的錢，就不用您再出了。一舉兩得，多好啊，是不是？」

說完，這二位都盯著康德看。

可沒想到康德幾乎無於衷。

老半晌才沉著臉說，「我是為了保住這兩件東西才來的。怎麼您二位，反倒還勸我抖摟家底兒啊？」

寧衛民也是個好幫手，

抓住機會猛敲鑼邊兒。

「就是，我們來是修東西的。怎麼好不央的又變賣了？您二位得著東西，當然是覺著好了。可我們東西沒了呀，好什麼呀好？」

這話實在過頭了，是好說不好聽啊。

老師傅當場臉一紅，支吾了。

宋主任倒還應付得來，趕圓和。

「別這麼說，別這麼說。看看，又誤會了不是？我們真是出於好意，在替眼下遇到的問題，找個最好的解決辦法。」

跟著他不再理會寧衛民，專攻康德這一路。

「我看得出，老先生，您不是一般的人哪，要不然您不會有這兩件東西，更不會想著要來修復。」

「可我有句話您別不聽。要說在咱京城裏，那有名的府門兒、宅門兒多了。可這些年都怎麼樣了呢？曾經滄海難為水。輝煌，對誰家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不瞞您說，我們這兒啊，現在幾乎每月都得收上來幾十件兒，十幾件兒的好東西，幾乎全是從過去的有名有姓的人家送來的。」

「而且和您拿來這兩樣東西，狀況都差不離兒。許多書畫，全是殘了、傷了、缺了、朽了、霉了的。為什麼？不就因為頭兩年那況，保存不易嘛。」

「要說這些顧客呢，許多人原也不想撒手。因為差不多都是老輩人傳下來的，都想留個念想兒。這能理解。」

「可問題是，書畫不是瓷、銅，需要特定的保存方式和條件。如果保存不得法，看著好的東西，在自己手裏一天天的爛掉，會更心痛。」

「如果您懂書畫也書畫，就應該理解。與其如此，那倒不如賣給我們，反倒能妥善保全了咱們老祖宗留下的文化財富。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所以您真要願意賣的話，談不上什麼抖摟家底兒，這不丟人，反倒是為咱們保護文做出了貢獻。」

宋主任說到這兒，又看了一眼寧衛民，故意還多加了幾句。

「老先生，這還是只是一方面。現在的書畫行其實不錯，比頭幾年好多了。您要用賣畫的錢，改善一下生活條件，不一樣是好事嘛。」

「咱們實話實說，其實現在誰家況都差不多，誰也比誰好不了多。最實際的問題，一是手裏都不富裕，二就是要為家裏孩子打算。」

「就像您這侄子，沒幾年就到家立業的年紀了。問題是現在這個年輕人結婚啊，辦事啊，經濟方面的要求也不小啊。」

「過去的三轉一響是老黃曆了，現在都要電視，錄音機了。您即使不為自己考慮，手裏如果多些錢為下一代支應，難道不是好事嘛？」

寧衛民聽了不免好笑。

他知道宋主任這是旁敲側擊，拿他說事呢。

甚至是他能為利所，主幫著說話。

可這心眼兒你得用的是地方啊。

沖他們使？

弄巧拙。

反倒更暴出宋主任自己迫切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