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巡檢司,旅帥周高南府邸。
薛放陪著楊儀前來,被淑娘打趣了幾句,就要走。
楊儀不放心,急忙拽著他的袖子。
還沒說話,薛放已經明白了:“看你這樣兒,像是擔心我隨時會捅破天。我只是回巡檢司找老周罷了,有件事要弄清楚。”
楊儀叮囑:“旅帥記得,別去跟無關要的人計較,再為這個賭上自己,更不值得。”
薛放略一忖度:“有時候那蟲子在耳邊嗡嗡,你多半會立刻將它拍死,手前哪會想過值不值得。”
楊儀搖頭:“最好別這樣,有的蟲兒是劇毒的,傷他一千,自損八百。我先前在蓉塘,有個鄉親就是拍了一只很小的蟲子,鬧得頭臉腫脹,氣都難,幾乎危急命,這可值得?”
薛放不由笑起來:“不愧是大夫說出的話。”
他說了這句才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先生的話自然是要聽得,你放心,我不鬧事。”
“十七哥哥,再玩一會兒嘛。”
兩個孩子耐不住跑了過來,又要纏他。
“我去你們爹回來再玩。”薛放對付孩倒也有一套,“順便買些糖果如何?”
孩子們歡呼雀躍,竟不得他快走快回。
只有康家的小安,躲在門,著門扇往外看。
等薛放上馬去了。淑娘說:“十七比先前變了好些。”
楊儀道:“變了?”
淑娘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楊儀低頭看看小公子康安,見他只呆呆地目送薛放的方向,像是完全不知發生了何事。
“我實在不知。我跟旅帥……算來只認識了個月不到。”
“哈!”淑娘笑了聲,雙掌一拍:“這才是那句什麼一日不見如隔……啊不對,是什麼來著,就是有的人見了一次就像是認識了很久……”
楊儀道:“多半是‘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淑娘向著楊儀豎起大拇指:“就是這句,不愧是你們讀書人,識文斷字的。”
趕著招呼兩個小孩快回來,又康安的頭:“跟哥哥姐姐到里頭玩兒去。”
周家的一對孩跑進來,一左一右撮著康安向去了。倒是和睦。
淑娘道:“當年第一次見十七,他才十二歲不到,當時還能跟這兩個搗蛋鬼在一塊兒玩呢,一轉眼已經快四年了。”的眼中浮出些許惆悵,“真快啊。”
楊儀只知道薛放很早離京,對這些卻知之甚:“那會兒、旅帥怎麼樣?”
?“那會兒……”淑娘抿一笑:“你不知道,當時老周把他帶回來,真的把我嚇一跳,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孩子,就是有點不會笑,也不大說話,見誰都是兇兇的,好像一言不合就要跟人打起來,確實他臉上手上也有許多傷。我看著他,覺著就像是那山上沒了母豹護著的小花豹。不不……總之就是這個意思吧。人心疼。”
幾個孩子在里頭打轉,不知是捉迷藏還是單純的互相追逐,那不帶雜質的笑聲清脆振耳的直沖出來。
淑娘道:“他在這里住了半年,就去了狄將軍那里,我倒是很想他。時常跟老周打聽他的消息,說是狄將軍照看著,自然比在我們這里強上百倍,再后來老周就說他很了得,巡檢司里那些人都暗暗打聽跟著狄將軍的那個漂亮孩子是什麼來頭,雖生的好看,可實在是太兇了,那段時間,據說春城那邊得上來不上來的那些軍,沒有不跟他打過架的……”
楊儀目瞪口呆:這麼猛的嗎?
淑娘也忍不住笑:“等他再回來,已經是兩年后,已是巡檢司的小隊正了,我看他個子都長高了,臉上手上的傷比之前第一次見倒是了好些。當時他在這里住了四天,把這兩個孩子樂瘋了。”
此時周家那兩個小的,其中一個已經跳上了桌子,另一個也踩著凳子,力往上爬,一邊爬一邊跟上頭那個用手中的撣子砰砰啪啪,打的不亦樂乎。
楊儀看的驚心魄,想讓他們下來,淑娘卻不以為意:“不用管,讓他們鬧去,他們從小摔摔打打的慣了,就是小安怕不習慣。”輕描淡寫說了這句,才又沖著屋吼道:“別嚇著小安弟弟!”
楊儀給這一嗓子吼得打了個,那兩孩子才乖乖地消停。
這時侯淑娘領著楊儀走到南窗下的一個大笸籮跟前,指著道:“你瞧,這里都是我晾曬的菌子,這是樅菌,這是竹蓀,這是牛肝菌,這是松茸……之前熬湯的就是這個,你們中原那的人興許不認,我們本地的人可最吃。”
楊儀心里惦記著說的薛放的舊事,又不好催促,只好跟著看那些菌子。
淑娘道:“我看你雖然是大夫,自個兒的卻不像是很好,你要不嫌棄,回頭我包些竹蓀跟樅給你,平常用來煮湯,又滋補口味又好,對你的子也好。”
楊儀急忙推辭:“這怎麼好意思,之前吃了一頓,還拿著走,卻像是來打秋風了。”
淑娘哈哈大笑:“你這人文縐縐的,也不像大夫,有點像是小書生,說話倒是有趣,什麼打秋風!你是十七一塊兒來的,就算是把這屋子都打包拿走都無妨。”
楊儀歪頭看,好奇。
淑娘了鬢發,道:“你大概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說,十七那個子也絕不會跟你說什麼。其實……”
臉上的笑收斂不見,引著楊儀到了屋,打發個孩子到院子里去玩兒。
著兩個娃兒拉著康安出門,淑娘道:“要不是十七,我們娘兒幾個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呢。”
當初巡檢司在羈縻州立足,但各地各州零零散散仍有匪賊作。比如時到今日,還有那些不走正道的賊徒行綁票搶劫之實。
那年康曇跟周高南相互配合,將云縣一些為非作歹的逐漸肅清,那些殘余網的不敢,便只能藏匿山中,有的就流竄臨縣。
不過他們賊心不死,蠢蠢,一心報復,竟趁著淑娘不在家,把兩個孩子擄劫了去。
淑娘只覺天都塌陷,周高南痛心徹骨,巡檢司跟縣衙的差役們全部出,四搜尋,卻也知道賊徒恐怕已經遁山林,難以捉拿。
此刻他們最怕的是這些賊徒們對孩子們下毒手,那就萬劫不復。
楊儀聽得張,看了眼外頭的幾個孩,見他們聚集在墻,似乎不知發現什麼,很是專注。
淑娘也看了眼那兩個娃兒,笑里出幾分酸楚:“當時我很想去跟那些賊拼命,但又找不到人,心想若是這兩個小家伙出事,我也活不了了……就在那會兒,十七聽了消息,他來到家里。”
當時薛放只簡單地安了淑娘兩句,直接帶人走了。
淑娘還驚訝于他的涼薄,先前兩個孩子跟他可是極親熱,他怎麼卻像是一點不容。
后來淑娘才知道,就算在那時候薛放跟著一塊兒哭又能如何,毫無益,十七郎只是在心里盤算該怎麼找人救人而已。
兩天,淑娘水米未進,只等噩耗一到就死。但就在最為絕之時,屋外馬蹄聲響,聽見了兩個孩子娘的聲音。
淑娘跌跌撞撞沖了出去,卻見薛放人在馬上,兩個孩子就坐在他的前。
看見了,十七郎一手一個,把孩子放下地。兩個娃兒活蹦跳,奔向淑娘,迫不及待投了母親的懷抱。
在那一刻對于淑娘而言,把孩子帶回來的薛放,就是救了命的訶迦羅,大黑天神。
雖然事已經過去了,提起來,淑娘還是心有余悸,眼中也冒出淚,低頭拭。
楊儀道:“可、他是怎麼做到的?”
淑娘說:“我也問過老周,畢竟那些賊一旦得手就藏的十分嚴,而且絕不可能輕易把綁到的人再放了,巡檢司跟縣衙那麼多人找他們都沒找到。老周悄悄地跟我說,是十七用了什麼法子,直接找到了那伙人上面的賊頭,這才搶在那些賊下手之前把孩子救了出來。”
雖說因為前世之事,楊儀曾對薛放十分的“敬而遠之”,但隨著兩人相日深,總覺著薛十七郎有時候行事不了孩子氣,人不放心。
比如今日在縣衙跟俞星臣那一場。
如今聽了淑娘所說,一時恍惚,原來在至為危難的時候,他竟能穩穩的出奇制勝。
淑娘道:“瞧我,說了這半天沒給你倒杯茶,我家里沒什麼好茶,老周不挑剔,就只有些尋常的普洱,還有紅茶,你要喝什麼?”
楊儀定神,剛要回答,卻見那個孩子蹲在墻底下,頭著頭,似乎聚會神地不知在看什麼。
“他們……在玩兒什麼?”楊儀疑。
淑娘正要去弄茶,往外看了一眼,也覺著疑,便走了出去:“老大老二,弄什麼呢?”
幾個孩子還沒回答,淑娘探頭,卻見一條小蛇盤在地上,正嘶嘶地吐信子,偏自家的那皮孩子還試圖用手里的草去引逗。
淑娘直奔上前一手一個,把兩個孩子之中那小的跟康安向后拽了過去,又飛出一腳,把地上那條蛇直接踹飛到老遠,手著實利落。
楊儀先前已經出了屋門,直到淑娘把蛇踹飛,才知道原來是這個東西,一時驚出冷汗。
淑娘大概是經歷過這種事,并不很驚恐,只劈頭蓋臉又把兩個孩子罵了一頓:“以后不許再玩這個!若是咬到了小安可怎麼說?再敢弄我就打你們!”
大概是罵的有些恨,一直不大出聲的康安忽然道:“不、不關哥哥姐姐的事。不要罵哥哥姐姐。”
淑娘聽他完整說了句話,轉怒為喜:“小安,你能開口了?”
據淑娘說來,康曇雖是清正廉明的人,但是對家里人未免有些苛刻。
一則因為清貧困苦,人口又多,他偏不愿意心這個,都給眷持。而大太太雖把著錢,可在吃的上頭卻又掐的很仔細,那些吃用虧空,多得二姨娘去想法。
另一件事,康曇對兒們十分嚴格,尤其是對個公子,大公子康逢春就罷了,康逢冬跟康安,則是每日必得被康曇考問一陣,如果功課做的不好,或者回話回的不對,輕則戒尺,重則罰跪,一跪便是兩個時辰打底兒。
淑娘不愿意說別人家的是非,尤其是對逝者,盡量不摻雜自己的話,只把自己所見所聽告知而已。
楊儀給康安診過脈,小孩子的脈象短促而快,顯然是驚過度,之前周家也請了大夫給看,也說是驚嚇所致,開了八寶驚風散,已經吃了幾副,今日他既然主開口說話,想必恢復之日有。
淑娘沏了紅茶,正在喝,有士兵前來,報說巡檢司已經拿住了毒害康知縣一家的真兇。
楊儀忙起告辭,淑娘邊送邊說:“回頭我包兩包菌子,人給你送去。”
康安跟那兩個娃兒站在門口,聽見淑娘說“菌子”,他突然喃喃地冒出一句話來。
楊儀正疾步往外走,約聽見一個字,急忙止步。
孩子的聲音不高,淑娘甚至都沒在意。
楊儀回頭看向康安:“你方才……說什麼?”
康安了脖子,死死低了頭。
巡檢司堂下,除了段家的大爺段寬外,其他幾個惡形惡相的,自是那日薛放所擒的賊。
楊儀因沒見過,不知何人。
薛放并沒有在堂上,只周高南在審問。見楊儀到了,就把拉到正堂屋后。
楊儀問:“那是些什麼人?”
薛放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我來云路上捉了幾個不長眼的麼?就是他們。”
之前薛放從縣衙出來,送楊儀去周家,心里始終惦記著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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